设备搭建得不到位,一名工作人员路过舞台正中央时,有盏顶灯突然掉了下来,虽然没有砸伤她,但也让她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下,只有徐则桉毫不犹豫地撂下记者,冲上前,以半跪在地的姿势,温声细语地询问女生有没有受伤。
看着和现在的徐则桉判若两人。
也因此,在徐则桉被曝出大量负面新闻后,这段被大众重新翻了出来,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质疑这其实是经纪公司事先安排好的作秀,为了给徐则桉标上一个善良、温柔的人设。
——对爱豆来说,一个好的人设至关重要。
可比起是假模假样的作秀,虞笙更愿意通过在委托期间见证的眼泪和汗水,相信是徐则桉善良的本性才会促使他做出如此理所当然的行为。
“程鸢。”虞笙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女生的名字。
嗓音陌生又熟悉,程鸢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她抬头,目光一滞,脸上的错愕更加明显了。
她不费吹灰之力认出了这张脸,但叫出相匹配的名字,却花了她足足半分钟,“虞笙姐?”
“是我,好久不见。”虞笙挤出一个笑容,环视一周后问,“你爸爸呢?”
“他去临市当志愿者了,你找他有事吗?”
说完,程鸢才意识到自己该退出采访视频,并且将手机屏幕掐灭。
虞笙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收回目光的同时摇头说:“我是来找你的。”
程鸢有些吃惊。
虞笙补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正好路过这边,就来看看你。”
“是有新委托了吗?”
虞笙撒谎,点了下头,视线重新落回她的手机上,“你刚才在看徐则桉的视频?”
程鸢脸上不见一丝不自在,大大方方地应声“对”,“你应该也上网看到了,他最近出了不少事。”
说到这,程鸢忽然意识到虞笙此次见面的真实目的,“虞笙姐,你是怕我看到这些,会难过,才想着来看看我的吧?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什么事。”
虞笙对她的说辞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
“其实在我出院后,就没怎么关注他了,现在对他,也早没那么喜欢了。他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信仰,只不过是限定的。”
程鸢笑了笑,“化疗那会我太丑了,讨厌自己到不敢照镜子,他看上去闪闪发光的,满足了我想要去喜欢的欲望……比起喜欢上自己,喜欢别人好像真的要来得更加简单……”
虞笙不置可否。
程鸢忽然改口:不过在经过生病这件事情后,我发现我们最应该爱的人其实是自己。”
好久没有说过这么直白且矫情的话,她难为情地挠了挠额角,“我这么说,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自爱和自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虞笙淡声说,“就算是自私,那也不是什么值得被诟病的事,至少能让自己免受内耗之苦,活得舒服自在些。”
程鸢想附和一句,瞅见她被阴影覆盖着的脸色不太对劲,生生把话憋了过去。
虞笙岔开话题:“什么时候下班?”
程鸢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能下班了。”
虞笙提议:“一会去吃个饭?”
“好啊,虞笙姐你想吃什么?”
“不用太正式,面食这种就行了。”
程鸢想了想,热情地同她介绍,“这附近就有一家老字号面馆,我经常去吃,我想虞笙姐你应该会喜欢。”
“行,那我等你下班。”
程鸢笑着点头,见她靠在角落,有干站到自己下班的打算,忙不迭从一旁拿出一张蓝色塑料凳递过去,“你先坐会。”
虞笙淡淡应了声,可没坐两分钟,她就闲不住,四处打量起店里的东西。
每顶假发的定价都很便宜,这让她开始怀疑店主是不是在亏本大甩卖。
“你爸爸怎么想到要开假发店的?”
程鸢顿了两秒,“是因为我……化疗的时候我掉光了头发,我爸爸送给了我一顶假发,我就随口说了句'要是每个生病的人,都能拥有漂亮的头发就好了',我爸爸上了心,等我出院,就带我来到长沙,从认识的人那里盘下了这家店,一直开到了现在。”
虞笙这才想起程鸢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你有个很伟大的爸爸。”
“我也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虞笙笑笑,没接话,继续东张西望,片刻瞥到靠近书架的储物柜第一层放着几个相框,全是合照,隔得远,她看不清照片里的人。
程鸢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解释道:“这是上任店主在住院时候遇到的病友,有些已经去世了,其他人直到今天还保持着联系。”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虞笙走过去,拿起最边上的相框看了会,视线突地一顿,同样凝固住的还有她全身上下的血液。
仿佛在一瞬间,她陷入缺氧状态,僵在原地,唯独大脑还能继续思考。
于是,她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去思考出现在眼前的不合理画面,毫无结果。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无数个不同人格的她占据,沸反盈天,耳膜和她的心脏都快要疼到炸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你刚才说照片上的,都是得过癌症的人?”
程鸢朝她点点头。
虞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指了指最角落的那个人说:“她呢?”
这时,仿佛有一半的灵魂被人从躯壳里抽离走,只剩下理性的血肉,她忽然又平静了下来,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还活着吗?”
五分钟后,她在电话里从上任店主那得到了答案。
第51章
程鸢说的这家面馆, 也是某个罹患过癌症的病人开的,开在小巷深处,店面不大, 里面只横着五张四人桌, 正值饭点,空位全被占去。
估计都是熟客,彼此间也认识,嬉笑声不断,沉默寡言的人则是十分捧场地听着, 烟火气息十足。
两个人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等来位置,程鸢推荐了青椒炒肉干拌面,虞笙说自己喉咙干, 想来点有汤汁的, 就换成了汤面。
她吃面的时候, 把头埋得很低, 一开始程鸢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直到店里的散客陆陆续续走了, 稍稍安静下来, 将她轻微的吸鼻抽噎声衬了出来。
程鸢担心是错觉, 求证般地先叫了声,等她抬起头, 突地一顿,“怎么哭了?”
“汤底太辣了。”虞笙接过她递来的纸巾,但没用来擦脸, 只是将它攥紧在手心。
程鸢垂眼看了下她不算浓郁的汤底,不由露出狐疑的神色——印象里, 她是个挺能吃辣的人。
“那别吃了,我让老板重新做一份。”
虞笙摇摇头,“没事,味道刚刚好,多吃几口就习惯了。”
她甚至往里面多加了些辣椒油。
“虞笙姐,你是不是不开心?”程鸢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照片上的那女孩是你认识的人吗?她也是你之前的委托——”
这也是她半小时前拨出上任店主电话后最想问的问题。
虞笙打断她,“程鸢。”
“嗯?”
“你能跟我讲讲,生病那会的事吗?”
那场病对于程鸢而言,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相反,它是勋章,是构成她现在能勇敢乐观面对生活的底气,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应下,全程保持着温暖灿烂的笑容。
虞笙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一声“疼吗”,又或者“那时候有人陪着你吗?”
对她的所有问题,程鸢都照实回答,“很疼,中间好几次我都在想,就这么死掉算了……后来有天晚上,我看见爸爸在偷偷抹眼泪……他是个很内敛的人,情绪稳定到我都没见过他大喜大悲的时候,但他为了我哭了,那会我才彻底下定决定,不管多疼,都要坚持下去……怎么说呢,徐则桉是我那时的信仰,但我的爸爸才是真正支撑我的灵魂支柱。”
虞笙扯开一个笑容。
强颜欢笑的模样,落在程鸢眼里,挺不是滋味的,满脑子的困惑又席卷上来,但这次她什么都没有问。
吃完走出面馆,程鸢问:“虞笙姐,你这次会在这待多久?”
虞笙隔了几秒才回答:“一会就走。”
“这么赶?”程鸢拿出手机,点了下屏幕,“等你到杭州都半夜了,还是留在这睡一晚吧。要是酒店订不上了,你就来我家住。”
虞笙拂了她的好意,借口说自己有急事要处理。
程鸢没再多说,等她形单影只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青瓦石墙的另一头前,抬腿,飞快跑过去,拽住她衣袖,大口喘气的同时说:“虞笙姐,借我一下你的手机。”
虞笙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给她顺了顺气,腾出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密码是0908。”
程鸢缓冲了会,挺直腰解锁屏幕,在通讯录里输入一串新号码,随后将手机替还回去,“这是前任店主的手机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以拨通这个号码。”
虞笙垂下视线,掌心渐渐收力,程鸢走后,她还保持着同一姿势。
那通电话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在她看来,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答案,其他问题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穿堂风凛冽,她站在巷口,身体快要被劈穿,大脑浑浑噩噩,听觉依旧清明,反反复复响着那六个字。
——“她已经不在了”。
虞笙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狗酥酥,每天放学回来,它都会循着气味跑出屋子欢迎她,尾巴高高翘起,乐此不疲地在她脚边打转。
后来有一天,小舅妈告诉她酥酥不在了。
那时候她的年纪还太小,天真无邪,看待事物都停留在最为浅显的表面,总是认为死亡里自己很遥远,以至于当时听到那句话的第一反应是酥酥从这个家里离开了。
是不是因为昨晚她对它吼了一声,让它伤心了,它不愿再跟自己做朋友了?
虞笙难过自责了很久,直到有天晚上小舅舅的朋友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地说到前几天的那顿狗肉有多好吃。
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差点跳停,“什么狗肉?”
小舅妈的心虚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虞笙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节奏,伴随着一抽一抽的拉扯感。
原来它不是走丢了,也不是因为她无端对它发火,才选择离开她的身边,它是再也回不来了,皮被人削去,留下的模糊血肉被人吞噬进肠胃,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空气仿佛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欢天喜地地进行着无数次的推杯换盏,另一半如同冰天雪地一般,僵持不下。
虞笙强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冷冷看向小舅妈,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朝她怒吼:“你怎么不去死?”
在小舅妈的添油加醋的委屈下,两天后,这事传到了外地旅游回来的外公外婆耳朵里,外婆没有指责她没大没小,而是将她抱在怀里,先是轻声安抚了几句,然后才说:“我知道我们笙笙很生气,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尤其是咒骂人去死的话……能活着,总归都是不容易的。”
外婆的话太深奥了,当时的虞笙没能听懂,直到现在也还处于似懂非懂的地步,其中最让她困惑的是活着不容易,那死亡就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虞笙跺了跺发麻的脚,摁下孟棠的号码,电话一接通,便省去一切黏黏腻腻的寒暄,不留任何空白余地道:“我现在去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回杭州东的车票。”
半口气息卡在嗓子眼,她缓了好一会才问,“你今晚能回来吗?我们见一面。”
孟棠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霓虹灯光近乎晃花了她的眼,她也沉默了很久才说:“在哪见?”
“我们三个以前经常去的公园。”
孟棠没有回应,虞笙也没给她时间回应,兀自挂断了电话。
虞笙连放在酒店的行李都没有拿,直接回了杭州,
到约定地点,已经是凌晨一点。
杭州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尤其在进入冷冬后,街上的行人又被削减了一半,路灯冷冷清清地平铺在沥青路面上,虞笙感受到了一种孤寂的寒凉。
坐在跷跷板上等了近半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孟棠。
穿着杏色羊羔毛短款外套,搭一条深色紧身牛仔裤,裤角被她塞进棕色短靴里,衬得人身形高挑利落,唯独头发是凌乱的,像经历了一场狂奔,显出几分潦草狼狈。
在两个人漫长的对视中,虞笙耐心成倍增长,多到不着急打开正题,指着跷跷板的另一头,“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