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父一张脸涨的通红。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次被主家如此赶客的,但毕竟理亏的是他们,他也不好说什么。
“贤侄说的是,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完,盛父一把拽过盛子昂,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盛母也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她根本追不上走得飞快的那两个大老爷们,“那你们等等我啊……”
一双小脚跑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张婉容有些看不下去,吩咐丫鬟去将盛母搀着,“到门口了给盛夫人叫辆黄包车。”
那丫鬟应下,抬脚就要去追,沈听肆又给了她两块大洋,“剩下的钱就自己收着吧。”
“谢谢大少爷,谢谢大少爷!”两个大洋,可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啊!而且叫黄包车能花几个钱?那丫鬟顿时激动无比,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沈听肆挥了挥手,“快去吧。”
他转过身来,又看到傅云禾一直紧盯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半枚玉佩在看。
“怎么?”沈听肆走过来坐在她对面,似是调笑一般的开口,“舍不得?”
傅云禾立马涨红了脸,“怎么可能?!”
“我才没有。”
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或许她对于盛子昂的也不是爱情,只是自小就习惯了听从父母的话,父母说盛子昂是她未来的丈夫,她也就认为盛子昂是她未来的丈夫了。
她或许,根本就不懂何为情爱。
沈听肆也不再继续逗她,“这玉佩,你打算怎么处理?”
傅云禾摇了摇头,眼底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我不知道。”
沈听肆将玉佩收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哥哥来吧,改天去找个当铺,把它当了,换来的钱以后给你留作嫁妆。”
傅云禾嗔了沈听肆一眼,没有多少力气的反驳,“我以后不嫁人的。”
“不嫁就不嫁。”沈听肆对此全然赞同,一个女子的人生,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在送傅云禾回去的路上,沈听肆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的问了一声,“云禾,哥哥教你识字好不好?”
傅云禾惊呆了,她似是有些犹豫,又似是有些激动,种种情绪交织在那双秋水瞳中,复杂极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磕磕绊绊的开口,“可……可我是个女子,怎么能读书识字呢?”
现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女子还都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裹小脚,学女红,长大之后找个男人嫁出去,然后为了那个男人生儿育女,家里家外两手抓,到最后落得一个好媳妇的名声,似乎就是女子一辈子的追求了。
沈听肆做任务的上个世界是纯粹的封建社会,而且内忧外患,就算是他想要做思想改革,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对抗根深蒂固的封建君主制度。
可这个世界不一样,已经有不少的女性觉醒了意识,不再将自己的一生看作是一个男人的附庸。
她们像男子一样进学堂,学知识,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拥有别具一格的新的人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别的女子可以,傅云禾自然也可以。
沈听肆侧过身,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深深的映到傅云禾的眼底,里面含着鼓励和期许,“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不能读书识字了?”
为了能让傅云禾安心,沈听肆特意拿了阮泠冉来举例子,“就比如阮姑娘,你前几天也见过她了,她像盛子昂一样去国外念了书,留了洋,她甚至都没有裹小脚。”
看到傅云禾心态开始产生变化,沈听肆继续说道,“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做,你常年的在府里面未曾接触过外面,现在就算结了婚,也是可以登报离婚的,一个女人不一定非要一辈子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傅云禾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大眼睛里面充斥着浓烈的不可置信,“竟然还可以离婚?!”
沈听肆轻轻笑了笑,应声道,“这是当然了,只要日子过不下去就可以离,没什么好丢脸的。”
“而且你识了字,就可以看懂报纸,进而可以更加的了解这个时代。”
沈听肆微微叹了一声,“云禾,哥哥并不是说让你读书识字是为了去做学问,闯出一番大事业来,而是通过读书识字,你可以有更广阔的认知,有独属于自己的思想。”
“读书可以明理,让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以让你找到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这番话傅云禾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那双眼睛里面沉着一分迷茫之色,但她知道哥哥是为了她好,绝对不会害她。
傅云禾重重的点点头,“好!那我跟着哥哥念书!”
原本是要回傅云禾院子里的兄妹二人顷刻之间调转了方向,一头扎进了沈听肆的书房里去。
原主傅青隐当年启蒙用的书籍还在,虽然旧了一些,但上面的字都还是清楚的。
这是一年级的国文课本,白话文还没有完全普及,因此这本书上是半文半白的。
但讲述的内容都非常简单,学起来也不吃力。
沈听肆拿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学生入校先生曰……”
傅云禾乖巧的坐在旁边,跟着沈听肆念,“学生入校先生曰……”
一边教傅云禾识字,时不时的又到平川大佐那里去露个面,偶尔再去赌坊薅些羊毛,在将东瀛人做人体实验的事情加到小说里面写进去,沈听肆这半个月来的日子过的可以说是相当的忙碌了。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的那篇夹杂着家庭伦理,以及怪诞感情的小说,成功的被青年日报收录了。
沈听肆甚至还收到了一笔稿费。
——
这天,平川大佐照常拿了一份报纸坐在椅子上看,目光一下子就被占了巨大版面的《美貌少妇和东瀛大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给吸引到了。
“这群夏国人还真是有意思,这种小说也能拿来登报,还用了这么大的一个版面,简直就是浪费。”
平川大佐原本只是将这个小说当成是一个乐子来看,毕竟他知道他自己和这个所谓的美貌少妇并没有什么关联。
可看着看着,平川大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这故事里面,东瀛大佐在发现美貌少妇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情人的时候,采取的报复美貌少妇的手段如此的熟悉呢?
他先是用药物控制了美貌少妇,随后竟然找了一个郎中来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注射到美貌少妇的体内,试图将美貌少妇改造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傀儡。
“来人!”平川大佐冷着一张脸喊了一声。
很快松井中佐就敲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平川君。”
平川大佐将手里的报纸递给他,“你看看。”
松井中佐只粗粗扫了几眼,神情立马就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不对劲,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说,这人知道内幕!”
平川大佐点点头,眼中泛着凌厉的冷光,“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
第28章
这还是两个人共事,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面对平川大佐如此的怒火,松井中佐身体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 猛然间开口, “半个月前, 傅青隐曾去过情报机构。”
“这一切会不会是他干的?”
松井中佐提起这件事情,就有些心有余悸, “平川君,我非常怀疑傅青隐那日看见了接线员所记录的内容。”
松井中佐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这个研究基地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而且从未出现过任何的意外。
就在半个月之前,沈听肆这唯一的夏国人出现在了情报机构的办公室,紧接着这个最为重要的研究基地就被暴露了出来。
虽然就算他看见了接线员记录下来的东西, 没有密钥,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破译掉那上面的内容。
可万一呢?
“去看看,看看他怎么说。”平川大佐的脸色也不甚好看,整个人眸光阴郁不已。
“这还有什么要说的?!”松井中佐似乎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的缘故, 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后, 一连串的脏话径直蹦了出来。
“最下等的贱人养的夏国人!也就只有这种垃圾才会没有眼色,不知道研究基地的重要性,操/他/妈/的!”
“松井中佐, ”平川大佐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嘴上积点德吧。”
虽然平川大佐也很是气愤, 毕竟一旦这件事情彻底暴露出来, 那将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可却也不能让松井中佐这般肆意的辱骂于人。
傅青隐留在他们这里, 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并不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夏国的人,选择了投诚。
而是因为他曾经的身份——北平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他就相当于是插在那些年轻一代的知识分子身上的一把刀,时时刻刻的在警醒着他们,他们的先生在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选择了叛变,选择了苟且偷生。
这是只要提及就会感到万分羞耻的事情。
夏国人最为重要的一个品质就是勇往直前的精神,和团结一心的力量,而傅青隐的叛变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这一切。
让这些学生心中作为精神支柱的信仰,失去它原有的作用。
松井中佐不敢反抗平川大佐的命令,只能自顾自的生闷气。
他一会儿愤怒的向前冲两步,一会儿又停下脚步等待平川大佐,脸上充满着焦躁和不安。
等到他们到达沈听肆的办公室的时候,松井中佐都快要气成一只河豚了。
是的,沈听肆在东瀛人这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只不过他根本接触不到涉及机密的工作,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翻译一些书刊而已。
这种事情,一般上了大学的人都可以做,可见,即便他现在已经取得了平川大佐的信任,但是对方依旧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松井中佐用力的敲着房门,“傅青隐!赶紧给老子出来!”
“来了。”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沈听肆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似乎是刚刚在午休的缘故,他的外套并没有穿着,只虚虚的披在了肩膀上,头发慵懒的耷拉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的眉眼。
头顶的白炽灯光不浓不淡的倾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是午后餍食的小猫,安静且美好。
他似乎是有些诧异,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门前,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竟然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气急败坏的松井中佐重重一拳砸在了沈听肆身侧的门框上,直接将门框砸了个凹痕出来,“今日的报纸,你没听到吗?”
“报纸自然是看到了的,”沈听肆点点头,表现的十分的乖巧,“松井君是在说《美貌少妇和东瀛大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吗?”
“现在的文人就喜欢写这一些怪诞的小说,来吸引人的注意力,我知道平川君的为人,自然是不会当真的,这种小说也就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才会去相信了。”
松井中佐:……
他娘的还真会说,他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眼熟吗?”眼看着松井中佐这个莽汉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平川大佐选择了亲自上阵。
沈听肆自然是摇头否认,“没有啊,很眼熟吗?我之前未曾读过这样的故事。”
说完这话,似乎是担心对方还不太相信,沈听肆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之前的报纸我都看过的,但是对于这种怪诞的小说,我一向都是不感兴趣,只不过是今日份的报纸提到了东瀛大佐,我以为和平川君有关,这才仔细的看了看。”
“装模作样,说不定这小说就是你……”松井中佐还想要继续怀疑,却被平川大佐给打断了。
“行了,不必再说了,我相信傅君的为人。”
他那么无辜,那么正直,又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荒谬的小说呢?
更何况,平川大佐知道沈听肆从未接触过电报,那日里沈听肆对于电报机的好奇和对它的陌生程度,完全做不得假。
沈听肆唯一能够接触电报的机会就是那天他带着沈听肆去情报机构的那天。
而且对方也不可能有能力弄来一个电报机,更别说想要破译他们的密钥了。
做这件事情的,应当是反抗军当中的某个人。
或许……
平川大佐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能是他们用来做研究的某个夏国人,从罐子里面逃了出来,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