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应和一下对方,毕竟这两个人就是他杀的,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接下来他又带着几名东瀛士兵去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这里是一条小巷,虽然相隔不远处就有一条可以通过汽车的大路,但一般人也不会从这里经过,何况大晚上的又没有什么路灯。
因此也没有什么目击者。
但沈听肆的目的又不是要真的去抓住真凶,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东瀛人看罢了。
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一名汉奸,自然也要有汉奸的派头。
于是,他将身上那件土黄色的东瀛军装的扣子给解开了来,帽子也歪歪的带着,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二流子的打扮。
手里揣着一把枪,一脚就将距离发现尸体的最近的一户人家的大门给踹开了,“人呢?都死了吗?都给老子出来!”
一声努喝,从屋子后面走出来颤颤巍巍的夫妻俩。
两人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互相搀扶着,那双腿抖动的仿佛是得了帕金森一般,“太……太君……有……有什么事?”
沈听肆吊儿郎当的,手里的枪指了指不远处依稀残留着的血迹,“那里死人了,你们知不知道?”
男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知……知道……早上就是我发现的尸体。”
沈听肆发出一声冷笑,直接走过去,用枪口对准了对方的脑门,“那昨天晚上你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夫妻俩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吓的几乎都快要昏过去,本就磕磕绊绊的话,说的越发的不利索了,“睡……睡着了,没听到。”
沈听肆才不信,直接吩咐带来的那些东瀛士兵将夫妻俩屋子里的东西给翻了个遍,“距离这么近还听不见,你们是不是窝藏凶犯?!”
“都给我进去搜!”
说是搜查,可真正当那些东瀛士兵动手的时候,又怎会手下留情?
堆积在一起的柴火被推倒,塞着棉花的被子被戳了一个又一个的洞,碗瓢盆全部被推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整个屋子宛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
两夫妻立马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我们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别砸了……”
“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可沈听肆才不在乎,甚至直接一枪打在了那名男子的脚边。
突如其来的枪响吓得夫妻俩几乎是心脏骤停,两个人直愣愣的跪在那里,张着嘴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却忘记了发声。
沈听肆单手举着枪,轻轻吹了一下枪管处冒出来的白烟,然后很是嫌弃的说了一句,“你真的很吵,你知不知道?”
“再吵一句,我现在就让你们俩下去见阎王!”
夫妻俩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只能两个人默默的抱在一起,无声的落着泪。
他们俩本就没有窝藏什么嫌犯,自然是搜不出什么东西,等到那些东瀛士兵将夫妻俩的家砸的几乎什么也不剩的时候,沈听肆才大发慈悲的松了口,“行了,既然这里没有,那我们就去下一家瞧瞧吧。”
接下来一整天,沈听肆几乎将案发现场附近的每家每户都给搜查了个遍。
“造孽啊!”
当沈听肆带着东瀛士兵踏着夕阳离去后,原地骤然间爆发出了接二连三的哭泣声来。
“这让我们一家老小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个狗汉奸,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老天爷啊,你能不能显显灵,收了这个叛徒,我求求你……”
一群人的家被毁了个彻底,几乎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他们却在几天后陆陆续续的发现,不知为何,他们的院子里竟然无缘无故的多了许多大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却并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是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南方传来消息,在最近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当中,反抗军死伤惨重。
一个由几块油布临时拼接出来的简陋医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医生护士们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傅护士……”
傅云禾喘口气的功夫,就又有人在喊她,她匆忙咽下嘴里的一口水,就迈着步伐急匆匆的赶了过去,“来了!”
她那双被裹起来的三寸金莲已经被完全放开,虽然走路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的利索,但却也能跑能跳。
傅云禾念了书,识了字,知道了什么是国家存亡,匹夫有责。
所以,在被沈听肆送到南方以后,傅云禾给张婉容留了一封信,然后偷偷的参加了反抗军。
她没有什么别的手艺,也不太会上阵杀敌,可在治脚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从老大夫那儿学到了一些简单的医术。
虽然她只能做一些清理伤口,进行包扎等这一类的最简单不过的活,但傅云禾却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她终于有了人生的目标,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来到了这里,亲眼看到弥漫的烟火,断裂的四肢,傅云禾才终于明白自己曾经的日子过得究竟是有多么的幸福。
虽然她随时都有可能就会这样死去,但傅云禾从不后悔。
这是新时代,有着新的文化,新的思想。
她这个旧式的女子,也能融入进来。
看着那些被他救治了的伤员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傅云禾很开心。
身为女子,她再也不仅仅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放开的脚走得很快,也很稳,傅云禾课间就找到了喊她的那名护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那护士指着刚刚送来的一位伤员,“他的腿伤有点严重,我有点儿不太敢下手包扎,你来吧。”
“好。”傅云禾轻轻笑了笑,转身就去拿纱布。
但在看清楚那名伤员的脸的时候,傅云禾却突然愣了愣,“温承松……”
第39章
似乎是因为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所以温承松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身上的军装不破,但却也是皱皱巴巴, 沾满了鲜血和泥巴的印子。
在北平大学的时候, 温承松曾经还一度以出众的外表让不少女学生对他芳心暗许。
可此时的他的一张脸却晒得黢黑, 原本打理的很好看的二八分的发型也变成了短短的寸头, 左眼的眉骨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温承松呲着一口大白牙笑意盈盈的,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甚至还有心思调侃他身旁一直叹气的同伴,“你这不行啊, 这点儿小伤就开始不停的哀嚎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因为他们身上的伤都没有特别的严重。
毕竟在这个战场上,随时随地都有人会死亡,只要是不危及到生命的伤势, 都算不得是重伤。
被温承松调侃的人不再是和他始终形影不离的乐倾川,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格外年轻的小伙。
听到温承松的话,那名小伙撇着嘴巴愤愤不平,“营长,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当然是个男人了!”
温承松呲牙咧嘴, “是个男人就别在那嚎!哭哭啼啼的是像什么样子?!”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双洁白的手探上了他受伤的右腿,紧接着温承松就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嗷嗷嗷!!!疼疼疼!你轻一点!!!”
但是他的腿,不是猪蹄子啊喂!!
从未见过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躺在他旁边的小伙忍俊不禁, 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咳了两声,微微清了清嗓子, 学着刚才温承松说话的语调,“是个男人就别在那儿嚎,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温承松顷刻间咬紧了牙关,但却还是有抑制不住的痛呼声,从他的齿缝里面传出来。
而且眼泪这种东西根本不受控制,虽然他已经十分努力的大睁着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眶变得湿润,可那生理性的泪水还是不断的涌了出来。
毕竟真的实在是太疼了。
温承松从未这般丢人过,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刚刚调侃了的下属面前。
他将脑袋转到一边,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给自己的下属,一叶障目般的,想要将如此丢人的事情给糊弄过去。
但奈何他的下属丝毫没有体会到他这颗羞耻的心,反而依旧喋喋不休。
“哭了吗?是吧……?”小伙子挤眉弄眼,那双眼睛里面闪烁着晶亮亮的光芒,还刻意拖长了尾音,“营长?”
温承松:“……”
他就多余说那个话!
温承松咬了咬牙,气急败坏的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再说一句,等回去了,信不信我罚你写大字?!”
红党组织内部识字的人并不多,让他们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一个冲的比一个勇,可一旦让他们围在一起读书识字的时候,那跑的是一个比一个快。
温承松的这话成功的抓住了小伙子的命门,他瞬间就禁了身,带着些许调侃的笑容变成了讨好的笑,“旅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闭嘴,我再也不说了。”
让他去写字,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感到难受。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杀几个东瀛人呢。
身旁的人闭上了嘴,腿上的疼痛不断的顺着经脉密密麻麻的爬上头皮,温承松迫切的需要做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让他没有那么的痛苦,于是便侧眸看向了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护士。
温承松伤的是右腿,但并不是被子弹打中的,而是被爆炸的榴弹给波及到了。
右腿大腿以下的所有的皮肤全部都是一片鲜血淋漓,甚至还有一些因为火药的威力太猛而被灼烧碳化成了黑色,一碰就要往下掉渣。
为了防止感染,也为了能够更好的上药,傅云禾需要将温承松右腿上面,残存着的裤子的布料都给扯下来。
在极度的高温下,这些布料早已经被灼烧融化,有的甚至都已经和皮肤粘在了一起,每取下一块布料,都会带着一丝血肉下来。
医院里面缺少药品,麻醉剂,抗生素一类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
傅云禾曾经在治脚的时候,从老大夫那里学到了一种可以减缓痛苦的中药,一副药才熬上满满一大锅,就给伤势不是特别重的伤员们每人灌上一碗。
但这个药材减缓疼痛的程度毕竟有限,温承松还是疼的浑身冷汗直冒,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筋脉都绷紧了起来。
“护士,”温承松盯着傅云禾,因为傅云禾戴着口罩,所以温承松并没有认出她来,而是当做一个陌生的护士,随意的聊着天,“你们这里每天都有多少伤患送过来啊?”
傅云禾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停。
她原本是并没有打算和温承松说话的。
她的兄长曾经供出了隐藏在北平大学里面那名红党的躲藏地,随后,又为东瀛人做事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兄长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什么是家国,什么是民族,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而兄长却做了和他所说的完全相反的事情。
但她知道兄长的本心一定不坏,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相信教会她找到自己人生价值的兄长,定不是一个贪生怕死,奴颜谄媚的小人。
可她也明白,凭借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把这些事情说清楚的,那些人对兄长无比的痛恨,恨不得兄长立马就去死掉。
而这些人当中,更是以兄长曾经对得意的弟子温承松为之最。
她只想要当一个小护士,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可温承松却偏偏要和她搭话。
这个人真是讨厌极了。
傅云禾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嘶——”温承松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明白为什么傅云禾的动作突然变得粗暴了起来,“这位护士姑娘,我似乎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说着这话,温承松仔细的打量着傅云禾,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人。
可看着看着,温承松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了,这位护士姑娘的眉眼,似乎是格外的熟悉啊。
温承松下意识的问了一声,“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噗嗤,”面对一个如此像搭讪的问题,躺在温承松旁边的小伙子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来,“旅长,方槿同志可还在部队里面等着你安全回去呢,这样原则性的错误,你可千万不能犯啊。”
方槿和温承松互相有好感,两个人之间也总是擦出一些暧昧的气氛来,旅队里面绝大部分的同志都知道他俩是一对。
只不过因为敌寇未消,国家尚难,所以二人都将这种情感压在心底,未曾直接表达出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温承松挥着拳头就砸了过去,无比坚定的开口道,“十篇大字你是别想跑了!”
“嗷——”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那名小伙子彻底的闭上了嘴巴。
他错了,早知道自家旅长是如此记仇的人,他就应该当个哑巴!
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傅云禾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口罩,“是我,傅云禾,当年傅府一别,倒是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傅云禾依旧记得那一日,即使几年过去,但那一日的场景却始终历历在目。
那一日早上出门的兄长还是高高兴兴,意气风发,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衫,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手中拿着书本,要去北平大学教国文。
可回来的他,却是满身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