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渐近,许思祈都下意识地停笔,用手盖住答题纸,单手扶额,装作认真读题。
【谈谈你对休谟提出的‘无赖假设’的理解。】
嗯嗯嗯....
假设我是个无赖,我现在一定抱着这位程姓监考官的大腿道: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影响我答题了!
长着一张什么脸自己不清楚吗?她本就不稳定的临时记忆,被他走来走去地都搞成一团浆糊了。
自觉点,别逼她动手!
程监考官似乎听到许思祈呐喊的心声,收了脚步,安静地站在教室最后面,长身而立,俯瞰着奋笔疾书的考生们。
坐最后一排离他三米远的许思祈:“......”
还不如走来走去呢。
这特么的还能继续答题?等着挂科吧!
“亡命之徒”许思祈深吸一口气,提笔,一脸穷凶极恶,刷刷刷——
几分钟后,许思祈猛地转过头。
后脑耷拉的红色毛线球跟着划出一个不小的弧度。
程屿年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瞳色深黑,直直地与她相撞。
许思祈咬着下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看着他,手指点了点自己被竖起的试卷。
程屿年顿了两秒,往前走近一步。
留白很多的论述题下方被许思祈用铅笔画了一副简笔画。
也可以说是两副,还是连续而发展的。
左边,一个女孩满头大汗,后面站了个男生围观着,女孩脑门旁有个气泡,丧气地写着:【fail×】
箭头右指,那男生远远走去只剩下背影,坐着的女生一脸平静地俯首,甚至带笑,脑门旁同样有个气泡,潇洒地写道:【pass√】。
许思祈径直地望向他,及肩的乌发被帽子压翘,巴掌大的脸上双眉轻挤,眼里写满了渴望。
你懂我意思吧?懂吧?
“......”
程屿年半垂下头,睫毛倾落,唇角轻勾,还是没能忍住,低低地无声笑了起来。
肩膀都微颤。
下一刻,他收了笑,眼弧却依旧带着松弛的弯度,抬脚往前台走去,再没往后走过站过。
许思祈松了口气。
橡皮将画一点点擦去,混成细泥被扫落到地,她脸上的温度却丝毫不减。
可恶。
都怪这暖气,开这么足干嘛?浪费!教室大冬天的也不开窗,要热死谁!
许思祈愤愤地想着,愤愤地提笔,愤愤地做题。
一阵挥斥方遒,总算洋洋洒洒地写完了最后一道论述,她抬头,教室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程屿年和那位女老师都在讲台处整理着试卷。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许思祈像鼓涨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文具、证件。
放置两小时的豆浆也变得温凉,正好有些口渴,许思祈抿了两口。
她将笔袋挂手腕上,右手握着豆浆,望了眼试卷。
本来开始字还好好的,一笔一划,丑的还算整齐。但后面赶时间,越写越像一堆缺胳膊断腿儿的在聚集蹦野迪......
歪扭的令人发指。
算了。
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许思祈叹气,认命地拿起试卷,往讲台上走。
正好,程屿年被一个考生缠住,似乎在聊老师会不会挂人,补考之类的问题。
大好时机!
许思祈眸光闪闪,刚扬起试卷准备递给另一边女老师时,身后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思祈还没来得及转头,右臂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下,男生将自己的试卷往讲台上一扔。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憋不住了——”
撞人的男生一边跑一边道歉,仿佛导弹发射般往厕所冲去。
与此同时,许思祈手握的豆浆杯呈抛物线脱离,淡黄色液体冲出塑料盖,在空中做优美的变加速运动,最后齐齐降落在她的试卷上。
许思祈:“......”
哈?
女老师“诶呦”了一声,连忙挪开旁边垒成整齐一摞的试卷,怕被溅到。
许思祈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淋了大半。最要命的,正好是写大题的那大半。
脚边传来豆浆杯坠地的吧唧声。
像是一种荒诞的故事结尾音。
只是她整个人依旧沉浸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的怔愣中,望着部分水流还在纸页上滚落,旁边却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程屿年拿过许思祈的试卷,浓眉轻蹙,用纸巾一点点地吸去上面的汁水。
只是试卷不同一般纸,被打湿后变得薄而软,一用力就破了;豆浆也不如纯净水,擦去也有明显的痕迹,遮掩住字迹。
简而言之,她这份试卷废了。
程屿年也意识到了,抬眼看她。
许思祈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绝望又带着侥幸地发问:“我该不会...要重新写一份吧?”
“不是。”程屿年摇头。
诶?
难道他有办法?许思祈期待地望向他。
“应该是,重新考一次。”程监考官补充。
许思祈:“......”
“孙老师出了三套试卷,教务处抽了其中一套。为保证公平,你重考的试卷会在剩下两套中抽选。”他解释道。
“然后,还是由我。”程屿年顿了顿,看着许思祈僵硬的嘴角,眼底染着些许笑意,“单独监考。”
许思祈:“......”
许思祈抬头望天。
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叫老天爷了!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她这个孙女!
许思祈悲愤中还残存着一份理智,“...那我什么时候重考呢?”
“等你先把其他科目考完吧,我都可以。”程屿年低声道。
许思祈垂头丧气,认命地点了点头。
她应该是有点儿魔障了吧。听到重考的消息后,本处于试卷报废的灭顶奔溃中。
可为什么。
却突然有点小开心呢......
第47章 间接接吻
一连五天, 煎熬的期末周总算告一段落。
但也不算完全结束。
师雪菁面前摊开一只行李箱,正满头大汗地收拾东西,却见许思祈在桌前专注而认真地...
写字帖?
崭新的, 田英章的, 硬笔书法。
师雪菁惊:“你受什么刺激了?”
许思祈俯首, 没看她:“我在练字。”
师雪菁:“...我没瞎。我是问你,都考完了你练什么字?”
许思祈:“‘人生处处是起点,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没听过吗?”
师雪菁认同地点了点头,“你终于意识到了。”
许思祈“嗯哼”了声。
看看, 她这几排写的多漂亮!假以时日,不, 两日, 她一定能...
师雪菁打断许思祈的豪情壮志,“我是说,你终于意识到,你那字谁看谁毒害眼睛, 给犯人阅读都违反《国际人权公约》,典型的现代精神酷刑。”
许思祈:“......”
许思祈握拳, 气的差点撅断了笔。
她郁闷地看了眼自己刚临摹的半页,这不挺好嘛,真的有这么丑?
那她还怎么在程屿年眼皮下写完一整张试卷?
不会写一半,把他丑到受不了扭头就走吧。
那其实...也蛮好,许思祈心想。
她和程屿年前两天在微信上说好, 后天一早在一间教室里重考。她都想好了, 考完正好可以请他吃顿饭。
之前他帮自己那多次忙,她老早就想请了, 但一直没机会。
除此以外,还可以见缝插针地给他暗示暗示——
我俩关系都到了能请吃饭的地步了,你该不会绝情到因为字丑挂我吧?不能吧?
嗯。相信长得帅的人一般心地也善良。
尤其对方还是个‘手无缚笔之力’的弱女子。
许思祈打定主意,又开始垂首练字。
·
重考当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光照充沛,落在积雪上有种晶莹的细闪,空气冰冰凉凉。
校园里接连响起行李箱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远远的都能听见校门口不绝于耳的喇叭音。
大家都忙着放假回家,师雪菁昨天也离开了。
不像她们英专,考试本就安排的晚,再加上她重考,偌大的校园已经没剩多少活人了。
就算有,也没像她这种在教学楼里绕来绕去的活人。
搞什么啊!
许思祈拧眉,和程屿年约的教室是在北教A区212,可宴大的教学楼修的非常奇怪,分ABCD四片区就罢了,还有单号和双号教室。
像一个八卦阵般复杂。
尽管在这儿上了不短的学了,路痴许思祈却总免不了迷糊,趁老师不备偷猫着腰往后排坐是常有之事。
但这可是考试!还是她一个人的考试!
许思祈气喘吁吁地在安静的教学楼楼道里穿来梭去,总算在考试前两分钟,颤着手推开了A212的门。
她还在调整混乱的鼻息,却见程屿年站在窗前,逆着光安静地回首。
黑发清目,皮肤冷白,头发被染上浅金色,一向近乎冷淡的五官,此刻却沾了沂水春风般俊逸。
空气里浮着细小的灰尘,在一束光柱下轻舞。
许思祈下意识地屏了呼吸。
“来了。”程屿年冲她颔首,缓步往她的方向走来。
“嗯,师兄...早。”她喘息略沉,不算自然地接道。
呸。
早个毛线早!差一分钟都要开考了,她还好意思说早!
许思祈内心自我唾弃。
但离奇的,程屿年也低沉应了声,“早。”
A212是个小型讨论室,圆形深红实木桌,旁边有个贴墙的书架,透过玻璃窗可以窥见一些厚重的书籍。
程屿年从圆木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修长的手指解开白色细线,从中抽出薄薄的一张试卷。
“差不多时间了。”他看了眼手机。
试卷递过。
许思祈双手接住,点头,“好。”
拿了试卷,问题紧跟而来。她该坐哪呢?程屿年对面,还是挑个角落?
但往哪坐好像都很奇怪很刻意。
许思祈眉毛一拧,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程屿年的右边。
这次不同于上回监考,程屿年自己也带了本书在看。她偷瞄了眼,淡蓝色封面,书名还是什么旋翼飞行器结构力学与气动弹性力学。
看上去,很专业,很高端,很催眠。
正好,这下应该就不会有空被她的字丑到夺门而去了。
保险起见,再放瓶水挡在自己左手边。
嗯,她只是怕渴,没别的意思。
只是智者有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许思祈这回带的不再是可恶的豆浆,而是一瓶纯净水,瓶盖可以拧很紧的那种!
拧开浅抿两口,润去喉间的干燥,她开始俯首做题。
空旷的房间里,只听闻翻书的轻响,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暖气片里细小的水流在流淌,窗外回荡着悠远而清脆的鸟鸣。
许思祈刚开始还有点儿莫名的紧张,但渐渐地静了心,眉目舒展,在一张小小试卷上意气风发。
当在最后一道论述题处落下一排字后,她听见旁边浅浅的咽水声。
突然也有点儿渴。
许思祈也没抬头,左手随意往旁扫,却触了个空。
嗯,我水呢?
许思祈抬眼,发现自己刚搁在左手旁的瓶装水真的凭空消失了!
视线一转,程师兄手里...
为什么拿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纯净水?
啊?
许思祈震惊,随即偷瞄了眼程屿年书包旁的绿色瓶装水,一下子有些明白过来。
似乎,好像,可能是...程师兄喝错她的水了。
天呢。
天呢!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她宁愿喝错他的水啊。
呸!不是。
他们就不应该喝错水的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许思祈急速头脑风暴。
当做无事发生!对!无事发生!
许思祈像只鸵鸟,把头垂的更低了,左肘支起用手捂住脸,握笔的姿势都有些扭曲。
马基雅维利抛弃了中世纪的经院哲学......
余光里,旁人垂眼看书,目光专注,被喝了一半的瓶装水被瘦长的手指拿在空中悬停。
片刻后,他又微抬了下瓶沿,下颚线明晰干净。
妈呀!别喝了!
求求求求求你了大哥。
装死原来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她的良心饱受煎熬。
等程屿年发现自己书包旁的水,迟早会察觉不对。
是谁说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舍我其谁”的许思祈闭眼,握拳,沉吸一口气,突然拽住旁人的衣角。
柔软的手指攥得发紧。
程屿年侧过脸,垂手,低头一望,“怎么了?”
许思祈脸颊通红,犹豫着开口:“师兄...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做下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