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卷的眼睫颤了两下,楚盈雾蒙蒙的视线不受控地骤然模糊。
眼睫上挂着的两滴泪珠要坠不坠,一股说不上来的,从和徐既思重逢后就没能释放出来的委屈与郁结,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冲至心头,又涌进四肢百骸。
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嗓眼涩疼发痒,鼻尖也跟着酸胀,女孩终于有了点生气,只是眸里的泪水再难抑,她就这样站着,晶莹的泪珠决堤般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簌簌滑落。
一点声响也没。
徐既思反应了几秒,心脏蓦然错落半拍,下意识抬手想替她抹掉,却被女孩偏头躲开。
手腕僵在空中,男人神情微滞,在这时听见楚盈开了口。
“……讨厌死你了。”
带着鼻音和一丝极轻的哽咽,她低下头,散落的发丝掩住她的神情,徐既思怔愣在原地,几乎怀疑这声只是错觉。
然而很快,不知是不是第一句已经说出了口,后面的话也没那么难张嘴了,楚盈没抬头,只有藏着哭腔的声线还发着颤:
“……凭什么在梦里也要被你撞破这些难堪。”
“明明现实里就够讨人厌的了。”
声音没有很大,似是自语,却又像是吐诉,仿佛要把一切的情绪全都抒发出来,够徐既思全然收进耳里。
男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才缓缓将漆黑的眸沉寂地落在她隐隐漏出些阴翳的发梢间,听她说出那些他从未听过,甚至都不曾想到过的话。
“凭什么你可以随便闯进别人的世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凭什么你总能对谁都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你以为你多了解我吗?”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像是在笑,可轻颤的尾音分明暴露了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轻松: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心血来潮的那些行为会对别人造成多大影响。”
“你也不会知道你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会不会让人陷入无尽猜测。”
男人心脏一滞,倏然抬眼。
她依旧没抬视线,仿佛自嘲,又似宣泄。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强调般的,用着几近破碎的嗓音,却还是咬字清晰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话音落下,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徐既思眼底仿佛翻涌过什么情绪,又骤然被捺下。
女孩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地泛着水光,眼眶蓄着泪,鼻尖通红,她的泣诉静得好像只是一场独白,如果不是空气中沉浮的浓郁酒味和她话里提到的梦,他会真以为她是清醒的。
可,如果她清醒着,他根本没机会听到这些。
那些压抑着的,消极的,颓然的。
她甚至只敢在梦里宣泄。
喉间是说不上来的紧绷,好半晌,他才喑哑着出声:“你说,你一直在被我影响着,是吗?”
楚盈轻轻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抹过微红的眼眶,没说话,却和默认无异。
徐既思于是又缓缓开口:“那你为什么会被我影响。”
楚盈动作迟滞一瞬,尽管刚才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情绪是发泄出来了,可脱离了当下突然涌上的情绪以后,这会大脑显然还没有到可以思考这么深的程度,泪痕满面的狼狈的小脸闪过惑然。
那人的视线灼热地落在她眼底,楚盈本能地避开他的眸光,含混着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既思却要决意将她的心剥到底般,他语气徐缓,却步步紧逼:“是不是因为你在意我?”
楚盈似乎在反应理解着什么,怔怔眨眼。
眼泪又开始掉。
男人就这样看着她无声地掉着眼泪。
三秒、五秒,到底还是受不住她这样哭,徐既思妥协般地走近一步,正对在她身前,盯着她微红的眼眶,缓慢抬起手。
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湿黏的脸颊,将丝缕沾在潮湿额侧的碎发捋至她耳后。
“哪怕只有一点在意,”他低垂着头,指背轻擦过女孩湿润的眼睫,压低的嗓音似商量又似祈求:“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
秋日明媚的阳光穿透帘间罅隙,溢满整个房间。
生物钟迫使楚盈在感知到光亮时悠然缓醒。
意识虽然转醒,但眼皮却不知为何格外沉重,肿胀感叫她更难撑开眼皮,女孩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以睁开眼睛。
光线太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以适应,大约缓了两分钟,她才动了动手臂,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脑袋在她坐起身后忽然胀痛无比,太阳穴的神经也泛起阵阵抽疼,楚盈手指捏了捏眉心,一些记忆在她缓神的这会功夫复现。
她好像……
喝醉了?
楚盈不确定似得动作一顿,视线不由自主地环视了圈周遭环境。
是她的房间。
她从小到大没有这样宿醉过。
一时大脑还有些迷糊,楚盈反应了会,缓缓收回目光。
隐隐酒味还在鼻尖窜,楚盈下意识提了提自己的衣领,凑近闻了闻,果然酒味明显。
正要松手。
大脑忽然闪过什么画面。
似乎有人替她拢了拢睡衣——
大脑断连般地一顿,杂乱的回忆纷然走马观花般涌现,楚盈揉了揉太阳穴,脑海在冒出某个人的身影时,动作又一凝。
……竟然连这种梦都会做。
梦里的徐既思比上回的还夸张。
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过也好在是梦。
这要是现实,才真的可怕。
楚盈缓缓舒出一口气,刻意忽视了心口处若有若无充盈轻闷的怅然,顺势拿过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正是早上九点。
要迟到了!
楚盈心下一紧,火速将被子掀开,刚坐到床沿准备下床,脑海又蓦地闪过杂乱的片段和对话,一些并不美好的记忆忽而涌现。
女孩动作太过急促,足尖刚碰地就是一阵眩晕,胃部都好像在翻涌着,恶心感油然而起,楚盈急忙伸手撑紧了床头柜才稳住没向前倒去。
微微闭着眼缓了好一会神,直到脑海里那种天旋地转的恶心感褪去了些后,楚盈才撑开眼。
而后她茫然地眨眨眼,突然想起来,昨天凌听扬说让她在家休息的事。
“……”
现在算什么?半失业吗?
楚盈手指紧了紧,扯扯唇角。
不用上班,一时竟然觉得生活有些空虚,楚盈坐在床边发着呆,连身侧手机的屏幕亮起了都没注意到。
她游神了好一会,才终于记起来什么自己可以做的事。
昨天喝醉了,她应该还没收拾那些残局。
楚盈轻缓出一口气,正要起身。
就在这时。
极其细微的电子声似乎穿透墙壁与门钻进耳蜗。
眉头轻蹙,楚盈撑床的动作微顿。
……是错觉吧?
刚掠过这个想法。
隐隐愈近的脚步声似乎极轻地响在一门之外。
楚盈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子,大脑飞速闪过数种可能。
难道是入室抢劫?
嘉南汇的安保系统这么差劲吗?强制撬门连声警报都没?
楚盈浑身神经紧绷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海里闪过自己这两天未免太过倒霉的念头,她视线极快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自己的梳妆台上。
翻一下,总有点什么能防身。
她轻轻咬着牙关,正要起身跑过去。
门把被拉开的动静响起。
楚盈慌乱抬眼。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冷清沉黑的眸。
楚盈一霎感觉眼前仿佛出现重影。
难不成还没酒醒。
还是她根本就还在梦里?
不然,她怎么会在自己房间,看见徐既思?!
作者有话说:
终于让徐既思说出口了……
第30章 想起
◎怎么欺负你了?◎
30
楚盈阖了阖眸, 又睁开。
反复数次,面前身形挺拔,套着身墨绿居家毛衣, 气质却依然冷清的男人还是没消失。
楚盈顿了顿,试探地喊:“……徐既思?”
那人站门边仿佛饶有兴致似得盯她看了好一会, 才在她的叫唤下懒懒应了声:“嗯。”
楚盈眼皮跳了跳, 正想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忽然又见本挺闲散站那的男人, 目光不知扫见了什么, 动作蓦地一僵,喉结轻滚,而后有些生硬地别开了眼。
楚盈一顿,闪过刚才他似乎无意略过的某处,缓慢低下头, 凝滞一瞬。
正坐床边的女孩, 肩头披着的单薄外套布料多滑似得, 又半掉不掉地挂在纤长小臂, 露出白玉似得圆润细肩。
大约是刚睡醒不久,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吊带挂在了臂肩,以至于胸口处的衣料微微下滑,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睡裙一角被堆叠在身侧,又恰好被她连着床单被抓得死紧, 白皙匀称的大腿若隐若现, 隐约能看见里面裹在纤细腰身的半透明蕾丝边。
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楚盈大脑一片混乱, 倏地站起身, 手里动作有些忙乱地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一边偷偷抬头瞄了眼。
男人不知何时背过了身, 错觉似得,楚盈好像从他直挺的背影里看出一丝僵硬和微窘。
楚盈理了半天,扯着外套连深陷好看的锁骨都紧紧裹住,才轻咳了声。
正想迅速转移话题,又忽然被他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吸引了视线,楚盈眨眨眼:“你手里……”
“是粥。”
那人应得极快,像是也想迅速掠过当下的尴尬场景。
“……噢。”
她大脑空白地回了声,顿了顿,猛然又反应过来什么。
有什么被忘至脑后的,被她当做是梦的记忆,倏然一幕幕在脑海胶片似得划过。
指骨分明的指尖轻巧勾上肩头的睡衣。
略带些薄茧的五指将她的脚踝收拢掌心。
冷白指背轻柔抹过她潮黏的脸。
……
那人的昨日低哑缓沉的嗓音似乎又在耳畔回响起。
——“是不是因为你在意我?”
——“哪怕只有一点在意……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楚盈僵硬着身躯,视线里那人依旧背着她,指尖提着的袋子紧了又松,稳了稳嗓延展开话题:“你昨天喝太多了,今天要吃点清淡的。”
一顿,又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头微偏,语气迟疑:“……你先换身衣服?”
楚盈终于能思考一点现状,忙声应好。
徐既思嗯了声,低头看了眼,顿了顿:“那我先给你放客厅。”
老实说,不管是此刻他居家的穿搭,还是他们现在的对话,都在楚盈的认知范围之外。
平时看见他要不就是笔挺正式的西装,不然就是一些偏正经的衬衣西裤。她以为他会是小说里那种衣柜里几十套全是一模一样西服衬衫的那种,却原来他也会穿这样宽松家居的衣服。
墨绿毛衣松垮偏大,下身一条简单牛仔,看起来格外休闲。
大少爷,还给她准备粥,一副要给她服务的样子?
他甚至连和她的对话都自然得像……
楚盈蓦地回神,睁圆了眼,晃了晃脑袋。
她在想什么。
楚盈紧忙含糊从喉咙里应出声,那人边往外走,边替她带上门,要合上的前一刻,又想起来什么,清冽的嗓音有些不习惯似得叮嘱了句:“……今天外面也冷,你多穿点。”
记忆里,昨天隐隐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第一次不希望自己记性这么好。人家喝醉酒都会断片,她怎么都还记得。
昨天大约是喝多上头了,浑身都燥热,她就换了身清凉的睡衣。
哪知道徐既思会出现。
楚盈感觉自己的耳廓又开始隐隐发烫,忍不住伸背蹭过脖颈和脸颊。
……
随便换了身宽松的长袖长裤,连洗漱都格外草率,护肤品也只是抹了点水乳,楚盈走出卫生间,下意识在梳妆桌前的镜子看了眼,才发现自己头发还很凌乱。
真的有够狼狈。
什么都被徐既思撞上了。
楚盈轻咬了下内唇,随手梳了个高马尾。
要起身前,视线又落到自己的嘴唇。
从醒来后也没喝口水,好像有点干。
脸色看上去也很差……
不自觉捞出一只口红想抹时,楚盈动作才一僵。
她这是在干什么。
只是喝个粥而已,涂什么口红?
大脑乱成一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刚刚下意识的行为是不是暗示了她心底的什么想法。
是觉得在徐既思面前,她需要涂口红?
她平时去上班也就抹个唇膏。
疯了,真疯了。
楚盈有些烫手似得把口红丢回抽屉,紧张起身时,椅子陡然后移,恰好在砖与砖的缝隙微卡,整条椅子便直直往后倒去。
腿撞上了桌角泛起一阵疼意,生理盐水夺眶而出,楚盈倒吸一口冷气,刚稳住身,就听见椅子倒地响起的哐当倒地声。
回过神忍着疼意转身要扶,下一刻,就见房门被人伴随着喊她名字的慌乱声敲响。
还没来得及应声,刚抬头,就见门已经被人推开。
抬眼的一瞬和那双闪过慌灼的目光交错,楚盈都呆愣了片刻,仿佛看见他松了口气。
直到那人大步走近,替她扶好了椅,她才回过神般,看他眉间轻蹙着,讷讷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
那人眉眼一松,打断她的话:
“你没事就好。”
语落又轻扫过她的装扮:“出来喝粥吧。”
楚盈还真就被他牵引着出了房间。
一直到在客厅的餐桌上坐下,那人早已替她把粥倒了出来,连筷子都替她整齐摆在一边,楚盈才发觉自己被反客为主了。
明明是她家。
不对……既然是她家,徐既思又是怎么进来的?
楚盈缓过神,刚要转腕拾筷子的手一顿,又落在了桌沿,偷瞄他一眼,不料恰好和他撞上视线,不知怎的莫名还有些心虚,她又假装只是随眼瞟到的,一低睫往粥里看去。
还热乎着,大约是空气有点冷,袅袅热气还在上腾,是简单的山药粥,她不知道在哪看见过,说山药好像能缓解酒精带来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