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云哥哥,说好的药和粥呢,你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刚遇到了大夫,他说婉儿其实没有病,不需要喝药,只要好好养着,身体就会好了。”云离连回答二丫的问题都没有扭头,“至于粥嘛,酒楼里的我尝过了,实在不好吃,等下我亲自去厨房给你熬,好不好?”说完便执起婉儿的手,在她的指尖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婉儿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整个人都熟了。
接下来的几日,云离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把她惯得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是她实在是羞涩难当,怕是在她说晚上睡不好时,他就会过来亲自抱着她入睡了。
这么精心的呵护下,她的身体却并不见好。额头时不时会觉得晕眩,疼痛,而每当这时,她眉心的印记便会变红。婉儿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大夫来了几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有些忧虑,但只要有云大哥陪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之后的某日,云大哥又去了后厨给她做吃的,二丫也出门去逛街了。因为感到口渴,她独自一人拎着水壶想要去找小二,没想到在廊下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是被溺死的,整个人被泡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真可怜啊。”
“县太爷查了两天了都没什么头绪,听说除了手上攥着个刺着‘婉’字的香囊,衣服都被扒光了,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刺着‘婉’字的香囊?这么巧啊~
她好奇之下多问了句,“是个什么样的香囊?”
等云离端着乌鸡汤回来时,便见到她满腹心事地坐在床边。
“怎么了,好好的还皱着个眉头。”说着亲昵地揉了揉她的眉心。
这个动作让婉儿有些恍惚。
说起来,云大哥虽然爱重她,但很少会做出这般亲昵到有些孟浪的举动。之前就连想牵一下她的手都会借着习字的借口,真的牵上了还会红着脸,半天不好意思说话。
这几日,他确实有些大胆到不像他了。
“云大哥,我只是在想,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你带我送你的那个香囊啊?”说不清问出这个问题时她是怎么想的,只是个荒谬至极的巧合而已,她竟然会这么在意。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带出来,怕丢就放在家里了。”
听着似乎没什么问题。
“元宵那天送给你之后,你可以答应我要一直随着带着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他们确实是因为香囊在元宵节结缘的,但那是她不小心弄掉了香囊,云离帮她捡了回来。后来将香囊送与他,也是两人订下婚盟之后的事了。
所以,快否定我,告诉我我只是睡迷糊了,是我记错了。
然而,他只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说:“我这不是一直随身带着你吗,这样还不够吗?”
他没有反驳。
他不是,他不是她的云大哥,是某种其他的……
凉意慢慢爬上了背脊,被搂进怀里时她僵硬得像只石狮子。
不敢说话,不敢发抖,不敢置信。
强忍着恐惧,佯装熟睡,终于熬到了他离开身边,去隔壁房间休息。
“二丫,二丫快起来。”她火急火燎地去推醒了睡在外间的妹妹,让她赶紧收拾行李,准备跑回村子。
“可是云哥哥——”
“他不是你云哥哥,你的云哥哥已经,已经……”一想到小二提起的事,婉儿心如刀割,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们必须逃,必须离开。
“总之我们快点走,再磨蹭下去的话——”
“在磨蹭下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31|第 31 章
极静的夜,如钩的弯月被云层遮挡,窗外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散。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棱边,身披着一身夜色隐没在黑暗里。
“在磨蹭下去的话,会怎么样呢?”他说。
用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温柔声线。
“啊,是云哥哥!”
身边的二丫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气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二丫,你先去睡,我跟你婉儿姐姐有话要说。”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睛散发着从未有过的蓝色微光。
“好的,我这就去睡。”二丫方才还灵动的脸上骤然挂上了呆滞木然的表情,“晚安,云哥哥。”
“等等,二丫,二丫!”不顾婉儿的挽留,二丫径直走出了内室。
黑暗的房间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呼吸。
“婉儿。”他朝她靠近。
“你别过来!你,你不是我的云大哥!”婉儿惧怕地后退了一步,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指向他,“你把云大哥怎么了?!”
“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云离,你的云大哥啊。”他毫不在意地继续靠近,直到将婉儿逼到床边,再也无路可退时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巧地从她手里拿开了匕首,“这种危险的东西不要随便拿着,弄伤了手该怎么办,我会心疼的。”
她努力挣扎,却依旧没能从他手中逃离,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事情彻底挑明。
“你说你是云大哥?那我问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你第一次来找我时,带的是什么礼物?”
“唉,为什么要那么在意这些细节呢?我就是云离,我也依然会继续爱你,照顾你,甚至能比那个人更疼你,更宠你……”黑暗中,男人的面庞模糊不清,声音却一如既往得温柔如水。
“可你不是我的云大哥,我不需要,你把云大哥还给我!”
“真遗憾,他已经死了,尸首被我扔进河里,早就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你就忘了他吧。”
婉儿的挣扎突然停止了。
虽然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当这个披着云离皮的男人真的说出口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玉树临风的云大哥,博学多才的云大哥,爱慕她的云大哥,总是羞涩的云大哥……
说要跟她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的云大哥……
死了,被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杀掉了!
“我要杀了你!!!”
悲痛在霎时间转换为愤怒,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直地朝着眼前之人扑了过去。
“忘了他吧,我就是云离,你一开始认识的云离就是我。”她的手被对方钳制,整个人都被箍在他怀里,怒视他的目光在幽蓝的微光下慢慢失去了焦距。
“云离,我的……云大哥……”
“对,”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我就是你的云大哥,没有什么其他人。”
“你是……云大哥……”
刚刚还残留在脑海中的崩溃慢慢化为虚无,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让她难以站立。
“困了吧,那就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男人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放进了床铺,拉下了床帘,遮掩住了两个人交叠的身影。
“婉儿,我的婉儿,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所以,你也只需要我一个人……”
之后,热闹的接亲队伍敲锣打鼓,将精心打扮的新娘接进了云府。
婚后的生活慵懒而闲适,没有想要立规矩的婆婆,见不到总是板着脸的公公,虽然没有任何亲人的她之前的生活有些寂寞,但她的夫君就像是想要补足她的缺憾一般,给了她全部的爱。那样粘稠浓郁的感情几乎将她淹没,让她连思考都被糖渍彻底填满,变得再也离不开他。
“你就是爱操心。”听她带着甜意的抱怨,她的夫君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她想太多,“就算你想离开我,我还舍不得放手呢。所以,尽管变成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人吧,我的婉儿,我会把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切都给你。”
时间如水般流逝,又是一年七夕来临。她这才想起,自从他们婚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便央求他带她出门去逛夜市。宠爱她的夫君虽然担心她的身体,最终却没有拒绝她。
她在开口前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最近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两日可要好好休息,万一七夕当天起不来床就糟糕了!
虽然对不起夫君,最近就让他睡书房吧。
也不知道这两天他在画什么,估计又是什么新的惊喜吧。
夜深人静之时,自言一直在书房作画的“云离”终于推开了卧室的门。他步履轻快地三两步绕过屏风,动作优雅地撩起床帘挂在钩子上,注视着灯火下妻子的睡颜。
“婉儿,婉儿?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他伸手撩起妻子颊边的发丝,动作一如往常那样温柔爱怜。
“婉儿,你不知道,为夫在遇见你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的父亲是族中极有天赋的天狐,母亲却只是个凡人。我从出生起就被母亲抛弃,父亲嫌弃我没有修行天赋,其他族人也嘲笑我、欺辱我,我每天就只能捡野果饱腹。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型,却因为小时候的伤让我的脸有了致命的缺陷,根本没办法见人。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彻底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你给了我尊重,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全部的爱,让我觉得就算我真的一事无成,你也会与我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婉儿,虽然我们只相处了几个月的时光,可一想到可能要失去你,我简直心如刀割。或许你死后,就算我获得了族人和世人的肯定,我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幸福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婉儿,你一直都那么包容我支持我,这一次一定也会理解我的,对吗?”
说着他取出了袖中的匕首,含情脉脉地说:
“我不会让你的死白费,我一定会带着你的爱走到巅峰的!”
森冷的刀光照亮了他的眼,那是一双任谁看到都能明白,带着癫狂般喜悦的眼。
他高高地举起匕首,带着自己不自知的狰狞笑意,狠狠地向着心爱之人的胸口挥下。
锵。
匕首触体发出了金石交错般的刺耳嗡鸣,断裂的刀锋反弹而起,划破了丝缎般的帘幕,就像是给这场美梦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婉儿在此死去,林婉儿从梦境中醒来。
“啊,我忘了,我的护体灵气是天生的,关不掉,你捅不进来。”
林婉儿面无表情地坐起身,看向他。
“婉、婉儿你怎么——”
她看着男人脸上还残留着的扭曲的狂喜,也露出了笑容。
“很痛苦吧,心如刀割吧,很舍不得她吧?”
白色的剑光在她的右手成型,转瞬间化为一道白练洞穿了男人的胸膛。
“那就陪她一起去吧!”
32|第 32 章
一整年的甜蜜幻梦交织,几乎是林婉儿对爱情全部的想象。
温文尔雅总是宠爱妻子的丈夫,偶尔任性撒娇却会体谅丈夫的妻子,两人相互扶持共同生活的画面填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她会去想象,这样恩爱两不离的夫妻,如果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会是过着怎样鸡飞狗跳但又热闹有趣的生活呢?
从她有意识以来一直不怎么爱笑的父亲,脸上是不是也会露出“云离”这样温柔的微笑?
而因她的出生去世的母亲,是不是也会像婉儿这样拽着父亲的衣角发小脾气?
这都是她无从知晓的过往,是她的出生终结了的幸福。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去见证这两人的爱情,去惋惜婉儿无法参加七夕节的遗憾,还担忧过这样情深不寿的夫妻,剩下的那个人是否就会变成他父亲那样不苟言笑的木头。
这样持续不断地注视甚至让她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产生了执念。
结果告诉她,这一切就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为了达成杀妻证道,而在现实中制造的幻梦。
剑光如流星般闪烁,一击便断绝了这个男人的心脉,同时也终结了这个一直困扰着她一年之久的梦境。就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眼前的景致再次如水波般变幻,重新稳定下来后,原本装饰温馨的房间彻底变了个样。
长长的白色锦缎延伸着,覆盖住了婉儿惯用的梳妆台,将雕刻精美的衣箱掩盖其中,黄梨花木的大床也披上了皂衣,昭示着它的使用者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地面还保持着干净,没有积下一点灰尘。
这里保持着她死前的模样,宛如被装进了琥珀里的昆虫一样,定格在了时间的夹缝里。
“哇啊,这家伙什么心态啊,真够恶心的。”白虹从剑中化身而出,嫌弃地说,“可惜刚刚只是幻境了。”
“没事,再捅一次就好,不麻烦的。”林婉儿拎着剑踹开了房门,看向了后花园的方向,“我们先去跟闻夕会合。”
房门外是一条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回廊,大体的走势没变,但廊顶艳丽的绘画褪色了不少,有些廊柱明显是断裂后重修的,新漆与旧漆之间泾渭分明。
偌大的宅院里空无一人,明明保养这里需要不少人手,此刻在她的神识视野下却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唯二存在的两人都聚集在后花园,她便沿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向那边靠近。
复行数十步,那扇月洞门便映入眼帘。梦境中低垂下来会弄乱发丝的树枝修得十分整齐,葡萄藤攀附着门洞而生,郁郁苍苍,颇有意趣。但在穿过月洞门,迈入花园时,她终于见到了完全不同的风景——
在这个草木茂盛的盛夏时节,花园里一片灰败凋敝,不管是门洞边的香樟还是水塘里的睡莲全部枯死,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
而那两个喜穿白衣的男人就这样站在这倒胃口的花园里,隔着七八丈的距离对视着。
时间转回一刻钟前。
闻夕跟着城中居民身上飞出的光点,一路追到了城西的一座宅院前。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飞檐,熟悉的院墙都在告诉他,这就是枯灵岛幻境中他们曾经住过几日的宅院。唯一与记忆中不同的,是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不同的内容。
云府。
考虑到林婉儿此次前来怀阳的目的,闻夕的心中有了些许猜测。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抓住这只狐妖,尽快找到林婉儿的所在才是。
一道紫色的真气从他的体内祭出,恰到好处地推开了这扇紧闭的大门。
如同呼应他迈进门槛的动作,洞开的大门慢慢染上了紫黑之气。
三步之后,化为灰烬。
“本座还以为敢这么跨进我领域的是多厉害的家伙呢。小辈,你家师长没告诉过你,出门在外要夹起尾巴做人吗?万一你多管闲事,惹到一些脾气不好的老前辈,把小命都丢在这儿,到时候可别怪本座不给他们面子。”
这是在试探他是不是什么大门派的弟子?
呵,还真是个畏首畏尾的小人。
“真是不巧,能当我师长的人,早已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