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县衙大牢。
几个狱卒靠在一起昏昏欲睡,想趴桌上眯一会儿,刚坐下打了个哈欠就沉沉睡去。
文阿福听着说话声戛然而止,捂着口鼻趴到牢房门处四处张望。
房梁上咻地一声蹿下个人影,来人一身夜行衣,看不起面容,只露了一双眼睛
文阿福见黑衣人不给自己开门,刚上来的喜悦顿时消散,板着脸低声威胁到:
“快给我开门啊!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招,我明日就把你们主子的秘密全部说出来!”
黑衣人手一挥,烛火跳动,沉重的锁链掉在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文阿福赶紧推门而出,快步走近一看发现看管狱卒歪七扭八地趴在桌上:
“嘿!还真晕了,你们动作还真利索!”
他伸出手示意黑衣人把他的手脚链打开。
“我的一百两呢?”
见黑衣人穿的单薄,又没带什么包袱,文阿福围着他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狐疑道。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低一笑,从胸口掏出一把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文府。
为帮文墨宣洗去牢狱霉气,文家特地设宴邀请亲朋好友,赵寂言作为洗清文墨宣嫌疑的一大功臣,自然位列席间。
“寂言,这次多亏了你的计策,若不是你,阿宣此时估计还在牢狱之中,来,文伯伯敬你一杯。”
“使不得使不得——”
赵寂言赶紧站起身: “您是长辈,要敬也是我敬你。”
“呵呵呵...看看这孩子,多懂事!阿宣要有你一半好,我就放心把家业交给他了。”
文友华瞧了一眼专心啃鸡腿的傻儿子,心说都在书院念书,怎么差距这么大。
文墨宣吐出鸡骨头,擦了擦嘴,斟满酒举起酒杯:
“对对对,你如今也是我救命恩人了,我也得敬你一杯!”
他学着话本上看到江湖侠客的故事中的行为,一条胳膊搭上赵寂言的肩膀:
“喝了这杯酒,从此我们二人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也要,我也要!”文墨如胳膊伸的老长,也要和二人碰杯。
“你们俩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像什么样子!”
文友华看着兄妹俩不顾旁人在场言行随意,红着脸厉声让二人坐下,别丢人现眼。
文墨宣出狱,文友华为其设宴洗尘,赵寂言环顾了一圈,发现宾客多数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和赵谦、文墨宣和文墨如一桌,赵谦刚刚又被请去和书院先生一桌了,此刻就他们几个平辈,肚子早就饿的打雷闪电了,他夹了块红烧肉就往嘴里送。
吃席就是要坐小孩这桌!
正吃的津津有味,余光却瞥见斜后方似乎有人注视着自己,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头戴方巾的青年正对着自己微笑,随后举杯起身过来。
“这位小兄弟可是赵先生的公子赵寂言?”
“嗯,兄台是?”
他求助似看向文墨宣,不确定来人是否与自己相识,文墨宣摇摇头,不明所以。
倒是一旁的文墨如眨巴眨巴眼睛说到: “我好想记得你...你,你是月晴的兄长!”
“正是在下。”
青年向文墨如微微颔首。
“月晴是谁?”文墨宣将文墨如拉近身侧严肃问道。纳了闷了,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这丫头居然知道,还是个男人!
这这这,成何体统!
“哼,说了你也不认识”文墨如看着气急败坏的哥哥,做了个鬼脸,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偏偏要卖关子。
“你这丫头...”
青年有些无奈地看着拌嘴的兄妹俩,感受到了文墨宣敌视的态度,清咳两声缓缓说道:
“是我唐突了。在下朱月晞,方才文姑娘所说的‘月晴’正是舍妹,如今也在鸿图书院念书,和文姑娘同属落雪堂。我与舍妹刚搬来浣溪县不久,月晴性子内向,不善言辞,文小姐善解人意又落落大方,多亏了文小姐多方照拂舍妹才能尽快适应。”
一旁的文墨如突然被男子夸奖,脸颊上飞过一抹红霞。
朱月晞面容清秀,看起来是个脾气温和的,再加上刚才的一番话,直接打消了文墨宣的敌意,他立即起身跟朱月晞碰杯到:
“远来皆是客,我文家古道热肠的性子是祖传的,朱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不必拘束,尽管开口便是!”
好家伙,社牛就是不一样!
两人聊的是如火如荼,不过与其说是在聊天,倒不如说是文墨宣单方面在问,朱月晞在答。
“朱公子是打哪来到浣溪县的?可有多少时日啦?觉得我们县风土人情如何?吃住都还习惯吧?”
“在下与舍妹是半月前从麻杨镇来的,浣溪县风景如画...”
“麻杨镇,那不就在五十里外,不远嘛!朱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在哪里高就?”
“文公子说哪里话...”
朱月晞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 “在下只是衙门的一个小捕快罢了...”
“朱公子在衙门干事?”文墨宣难以置信,朱月晞虽不算瘦弱,但斯斯文文的,一看也不像是能干捕快的样子。
朱月晞了然到, “旁人初见我这模样,多半也是不信的,我虽看起来并不强壮,但自小随父亲上山打猎,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有些力气的。”
赵寂言留意到朱月晞的手和他的长相并不匹配。
他的手粗糙指节处粗大,指腹生着常年干活留下了的厚茧,一看就是平日里就没少干力气活。
“说来惭愧,在下年少时有幸念过几年书,识得字,兴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县太爷允我进衙门。”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竟也有种憨态之感。
“那朱公子为何认得我呢?”
赵寂言不解,朱月晞来浣溪县的时间和他刚传过来的时间差不多,这一个多月里他从未听说过朱月晞,更别提与之来往了,但朱月晞一开始样子分明就是见过自己。
“哦哦,赵公子不认识在下是应当的,在下也是今日才见到赵公子本人。”
原来他就是那日衙门派去假扮陈才的人,也是他制服了文阿福。他认识赵寂言是因为先前衙门要安排合适的诱饵时,怕打草惊蛇,不便去往陈府请陈家人来判断。
崔仲明说陈才和赵寂言身量差不多,按这个标准寻人就好,这才给了朱月晞表现自己的机会。
他怕自己伪装的不够真切,凶手难以上当,还特地在学堂外观察过几次,学着读书人的言谈举止...
难怪说话文邹邹的。
注~□□具有劫痰、截疟、杀虫之功,最早是被用来治疗梅毒或肺结核病的一种辅助药物,后被用来治疗一些血液疾病。
14|第14章
朱月晞从其他捕快那知道了这个计策是赵寂言想出来的,他对赵寂言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文府宴请宾客,崔仲明本也在贵宾之列,但他有自己的规矩,除特殊情况,几乎不参加酒宴,便让抓捕贼人有功的朱月晞代行。
朱月晞一上桌就在寻哪一个是赵寂言,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坐在文家公子身旁的青年背影。
“朱公子当真是有勇有谋!”
赵寂言听到朱月晞制服文阿福的始末,由衷赞叹到。
他对这位朱公子印象还挺好,胆大心细又彬彬有礼,关键是还会武功,真厉害阿!
文墨如歪着头对赵寂言瞧了瞧,又看向朱月晞,笑道: “哎,寂言哥哥确实和朱公子身量相仿!”
她一向关注点清奇,突然来这么一句到把另外三人逗笑了。
文墨宣弯起手指对着文墨如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宠溺笑到: “他俩呀不过都是陈才的‘替身’。你看看,你哥哥我才是浣溪县独一无二的人才,试问全城谁敢说和我容貌身形相当?”
饭桌上气氛正好,朱月晞也很快也与二人熟络起来,赵寂言都觉得以‘公子’相称过于板正,说起来也不方便,干脆以兄弟称之,朱月晞大他们二人五岁,他俩便称其为朱大哥。
再有几日便是芒种,书院休假一月,文墨宣不是读书的料,文友华也有意让其开始学者接管家产,便让文墨宣跟随管事去石钟镇收租,学习着料理生意。
石钟镇顾名思义,位于浣溪下游,传言曾有一口只大钟沿溪水被冲到此处,当地人便将其捞起立于镇口,用作地标。
石钟镇在浣溪县和临县交界处,若不赶路往返不过三日,文墨宣一听这次出行爹不再跟随,乐得自在,老早就吩咐管家采买了出行的用品。
文友华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这孩子一人出去。想着赵寂言踏实稳重,怕文墨宣惹事,便有意让赵寂言也一同前往,路上能看着点他,权当是出去散心了。
赵寂言一直闷在浣溪县,刚好有个机会出去转转了解一下周边环境,自然十分愿意。
这倒是有一种学生放暑假出去旅游的感觉。
赵谦也欣然同意,约定三日后出发,他早早就帮赵寂言收拾好行李,还给了他二十两银钱,让他路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也太多了吧!”赵寂言吃惊地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 “出门在外还是不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不太安全了。”
按这个时代的汇率算,二十两白银相当于一万多块人民币,即便是放身上也是鼓囊囊一大团,他可不想揣着这么多钱满大街跑。
“无妨,多出的钱你自己收着罢,你也大了,倘若有一天为父不在了,短时间内也不缺吃穿。”
“您说这话干嘛?”
赵寂言讶然,在现代多少人尚且避讳谈生死,赵谦正值而立之年怎么说出这么悲观的话。
但赵谦却不像是在开玩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不吉利,唇角微扬到:
“为父只是觉得流光易逝,当年刚见到你时,你还不如这木桌高,如今都快和为父并肩了。陈家公子一事也让我意识到,你早已褪去稚嫩,能独当一面了,我思量着也该给你寻门婚事,早日成家。”
赵寂言心说,这要是在现代,小书生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况且你自己不是还单身着,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但嘴上还是说到:
“并非如此,男子应当先立业后成家,娶妻生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早,我还小应该把心思花在读书上,其余事情我自有规划,您就别操心我了。”
赵谦听到他那句“我现在还小”忍俊不禁,思量片刻开口:
“好好...寂言,为父知道你喜好研究地理天象,也希望你将来能有所建树,但这毕竟不是生存之计,你说你自有规划,可愿和为父说说将来到底作何打算?”
来了来了,人生逃不过的话题:以后想做什么。
按理说,赵谦是教书先生,那至少也是秀才出身。
士、农、工、商,古往今来,父母都希望孩子好好学习将来拿个铁饭碗,不是事业编就是公务员,这话放到古代,便等于是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
赵寂言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原身的打算,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他是断然不想再参加科举的。
先不说以他现在的知识储备有没有这个能力,在他现有的二十四年里,几乎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和考试绑定在一起。中考、高考、考研...现在终于考上博士了,将来或许还会考公、考编...
如果如今的生活是一场梦,他希望在这场梦里自己不用在被推着走,无论是做官、从商、还是当一个江湖游侠,都能快意人生,畅畅快快得活出自我。
“倘若我不想考取功名,您会怨我吗?”
赵寂言觉得迟早得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话题都说到这儿了,不如干脆一些。
“不会。”
“官场太多尔虞我诈,你自幼喜静善良,不会喜欢这些,也不适合深入官场,为父也不愿让你涉足官场。不管将来你决心走哪条路,为父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赵谦的这番回答,是他没想到的。
小书生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官场,但赵谦能这么自然地对其表示支持真的太难得了!没了心理负担,他进一步试探: “倘若我想从商赚大钱呢?”
“嗯...从商不是易事,其中也是有大学问的,为父也从未有过经验,并不能再此处帮上你...但有志者事竟成,你若真想从商,可以多去请教文伯伯。”
赵谦似乎并未将他的话视作玩笑,反而认真地与其商量起来。
“哈哈哈我说笑的,那即便我打算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您也不反对咯?”
赵谦见赵寂言想的天马行空,不置可否顺着赵寂言的话说到: “好啊,寂言若是想当大侠,我也面上有光...”
...
待赵寂言和文墨宣坐车去往石钟镇那日,赵谦送他出了家门,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流露的情绪是不舍、是释然、是内疚、是无奈。
...
石钟镇途中。
赵寂言和文墨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人说起陈才,自书院休假后就很少见到他。
文墨宣对其表示鄙视: “那个胆小鬼估计现在是连家门都不敢出。”
陈才大难不死后性子稍稍转变了些,那日赵寂言偶然遇到他,好心问起他的伤势,陈才出乎意料地没有给他冷脸,两人居然还真的找个了茶楼坐下聊了一阵。
想起那日的尴尬场面,他脚趾都快扣出一座魔法城堡。
总算找到机会问起自己落水的事情,陈才轻哼一声直言他与赵寂言非亲非故,自己又不是做慈善的,见他落水时没有搭救也无可厚非,但他绝对没有推他入水。
赵寂言半信半疑,陈才见他这副怀疑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信不信由你!我过去时你已经落水了,还看见文阿福正往回跑去喊文墨宣。”
一想到自己差点变成那杀人魔的手下亡魂,他眼中有恨意,继续说到: “我看那混蛋根本不是因为被我当街教训而怀恨在心,多半天生坏种,说不定他也想置你于死地,我劝你离文家小子远些,说不定这都是他贼喊捉贼指示文阿福做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暗,事是文阿福做的,文墨宣不也被诬陷成凶手遭遇无妄之灾吗,总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再说了,我落水一事和文阿福有什么关系,我与他又并无恩怨。”
他笑陈才荒谬。
“呵呵呵呵,那谁又知道呢...”
陈才见赵寂言一副莫名奇妙的傻样,心生不满: “你还有脸面来怀疑我,那日若不是我去你家找你,又怎会遇害!”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在学堂与我打架,还说那些莫名奇妙的话,我怎么会约你相见?你那天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不是赵寂言’!”
“哼,你举止怪异,我怕你被妖邪秽物夺了心智....”
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以为是旁人带了人pi面具借“赵寂言”的尸还魂,这要是被赵寂言知道,再告诉文家那小子,恐怕会被他当成谈资败坏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