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困扰夏油杰的问题，从来不会困扰五条悟。
在走廊的尽头，夏油杰站定，问：“你有任务？”
“是啊是啊，高层真是毫不留情地‘使用’我们呢。”
夏油杰幸灾乐祸地耸了耸肩：“我今天没任务。”
“……哈？”五条悟大跌眼镜（字面意义上），“不公平！！”
“加油啊悟。”夏油杰轻飘飘地说，“早去早回。”
五条悟骂骂咧咧地坐上了辅助监督的车，离开高专前往任务地点。
而夏油杰停留在原地。
仿佛这对挚友自此分道扬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听悟君说过，你们两个是一起出任务的？”
“曾经。”夏油杰转过身，不出意外地瞧见黑发少女浮现的身影，“不去找悟？”
“因为，只有改变夏油君的命运，才可以改变悟君的命运。”新望未说，不过，这句话实际上是游戏提供的选项，而并非她自己说的，“你们是挚友。”
夏油杰点了点头。
但因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自尊心吧，所以有些话，他哪怕是跟新望未、跟家入硝子说，恐怕也不会跟五条悟说。
……但很多事情，要是年少的时候不弄个明白、不说个清楚，那可能就会成为一生的遗憾啊。
“所以，是因为悟君变得更强了吗？”
“他一直都很强。”夏油杰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强。”
新望未分心想了想自己曾经见过的过场动画，还有五条悟的语气、行为之类的……确实如此。
五条悟非常强，这
种强大并不仅仅指他的实力，也是说他的性情。
五条悟拥有足以匹配他的力量的，强大而璀璨的灵魂。是坚定、执着、温柔、广阔的灵魂。
夏油杰认为，是因为普通人弱小，所以身为“强者”的他，需要去保护“弱者”。
而五条悟的话，大概是因为认为普通人需要保护，所以才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普通人——也就是，如果不需要、如果做不到，那就算了。
他们各自的理念其实有很大的分歧之处吧。
不过新望未认为，也没有那么大。
说到底，如今的五条悟和夏油杰，都还是观念未曾成熟、理想尚未确定的时刻。
仍旧是“可塑”的。
况且，他们掌握着或许他们自己认为稀松平常，但对整个世界和咒术界来说，却是平地惊雷一般的可怖力量。
就像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如果五条悟和夏油杰能够联手，那么所有咒术师加起来都挡不住他们。
唯一的问题是，真的能吗？
……因为新望未已经看到过很多夏油杰的心理活动，所以这个时候，她问了一个问题：“夏油君，你认为，悟君需要保护吗？”
夏油杰怔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悟那个家伙还需要保护吗？
可在黑发少女平静柔和的目光之中，他竟然哑口无言——因为他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夏油君，你认为，你需要保护吗？”
……夏油杰狼狈地撇开了视线。
新望未语气柔和：“但在我看来，悟君、夏油君、硝子，以及高专的所有学生，都是需要保护的呢。”
“……咒术师也会需要保护吗？”
“会死掉的人、会坏掉的东西，都需要保护吧？”
夏油杰目光复杂。
他想到了天内理子——是差一点，就当着他的面被杀掉的人。明明也是天元大人的星浆体吧，却还是那么容易死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问：“这就是你的视角吗？”
新望未轻轻一怔，然后恍然大悟。
对哦，在夏油杰看来，她不是人。
不过也好，非人的视
角同样很有价值。
“嗯嗯，是这样没错呢。”
……糟糕，这句话的语气是不是太像悟君了一点。
新望未小小地反省了一下。
但……有时候五条悟真的很容易影响他人。
是那种容易带来压力的情况呢。
夏油君是这样，那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庵歌姬前辈，好像也是这样。
而五条悟却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夏油杰沉默片刻，然后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心理活动简直挤满了整个手机屏幕，但最后表现出来的，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微笑。
……你们这对挚友，在某些方面简直是截然相反啊。
新望未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游戏画面继续跳转。在这个苦夏，死了许多咒术师。
事实上，所谓的“成年”咒术师也是存在的，但如同五条悟、夏油杰这般的天之骄子，终究是少数。绝大部分咒术师都只是平庸之辈。
咒术界高层是不得不让他们两个加入到这样的工作之中，不然实在是应付不了这个烂摊子。
甚至也不只是他们两个被“拔苗助长”。连比他们低一个学年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也加入了这个苦夏。
……这一次的任务，差一点，灰原雄就死了。
因为高层错估了任务等级。
救场的是夏油杰。
自从和新望未交谈之后，夏油杰就减少了自己出任务的频率。
……大概是因为，被迫承认了自己真的很讨厌咒灵球吧。
那种扭曲的心态，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过，待在高专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其他人都去出任务了。
刚巧碰上两位后辈要出任务，无所事事的夏油杰就跟上去看热闹。
……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新望未曾经提到过的“保护”吧。咒术师，也需要保护。
结果就恰巧碰上这样的意外，恰巧提供了后辈所需要的保护。这几乎让夏油杰恍惚了起来。
但即便夏油杰及时赶到，灰原雄也还是身受重伤。
医院里，五条悟和夏油杰安静地站在灰原雄的病床前。
虽然家入硝子已经及时使用了反转术式，但战斗的疲倦不可避免，灰原雄正沉沉睡去。
一旁坐着七海建人，他手撑着额头，表情木然。
黑发少女浮现在病房的角落。
她的身影有一瞬间的黯淡，但新望未自己并没有发现。
在安静的病房里，夏油杰突然低声喃喃：“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新望未适时地回答：“意义的话……就是让自己不想发生的事情，不要发生；让自己想要发生的事情，必定发生。是这样没错吧？”
“是哦是哦，我超赞同！”
五条悟突然举起手，非常捧场。
当然他也确实是这种性格。
不仅仅是会直白地赞同这样观点的性格，也是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活跃气氛的性格。
夏油杰回身凝视着新望未，然后垂下眼睛。
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七海建人疑惑地看着新望未，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之前他也在高专偶然碰到过这个……呃、应该怎么说，“五条学长的空气朋友”？所以也不算太意外。
……虽然这样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就是了……
但七海建人性格非常成熟，并不会对此追根究底。
更何况，此刻他因为同窗的重伤，已经开始怀疑咒术界、咒术师的存在价值——都是一群狗屎，他想。
他们离开病房。
五条悟鬼鬼祟祟地凑到新望未身边，语气也是猫猫祟祟的：“小望未，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然后他垮下脸，“居然瞒着悟酱，呜呜，悟酱很伤心哦！”！
第23章 为什么不
高专，教室。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都在。新望未也在。
他们四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正好一人一边，是五条悟、新望未、家入硝子、夏油杰这样的顺序。
但最终形成的局面，是“三方会审”。
“审”的就是夏油杰。
因为五条悟大声嚷嚷着什么新望未和夏油杰的小秘密，“我要闹了哦，真的要闹了哦”，所以最后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新望未自然是顺着五条悟的。
而且，夏油杰的心结，终究还是需要亲密的朋友来分担。
夏油杰的话……比起面对五条悟的言语攻击（“小望未竟然和杰有了小秘密，果然是玩腻了悟酱的身体吗？”），他真是宁愿面对自己的问题了。
至于被莫名其妙从医务室里拉出来的家入硝子，她用那种不出所料的目光看了看两位同窗，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就姑且看看这两个男生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漫长的沉默过后，夏油杰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不要全都板着脸啊。”
五条悟欲言又止。
竟然有这么一天，五条悟都会欲言又止。夏油杰的脑海中飘过这样的想法。自己最近的表现有这么夸张吗？
……不，果然还是因为新望未。
刚刚，在他们四个坐下之后，新望未就用那种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缓的语气说：“其实是因为，之前偶然遇到过夏油君吞下咒灵的场景，表情明明非常痛苦，但还是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夏油君压力很大呢。”
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产生了一种新奇的压力感，是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压力。
就是听着新望未那种柔和的语气声线，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会感到，新望未在某些方面也是那种“强大”的、无法匹敌的存在，这样的感觉。
……而且，新望未出现的那一次，他明明没有吞下那个咒灵球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的，就像是叛逆的孩子总会反驳老师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了。
痛苦吗？他吞下咒灵球的时候，表情总是痛苦的吗？
他竟然……
没什么印象了。
于是，在漫长而恍惚的沉默、思索之后，夏油杰无奈地放弃了挣扎。
因为天内理子和灰原雄都没有死，所以他距离深渊，也还差那么一两步吧。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死了，那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会是什么样的了。
夏油杰产生了这个念头，因此缓缓地说：“只是开始怀疑，自己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吃下那些咒灵球也好，祓除那些诅咒也好，无论怎么样，都无能为力。”
五条悟张口就想要说什么。
但是新望未在桌下伸手过去，轻轻拽了拽五条悟的衣角。
五条悟歪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就乖乖闭上嘴了。
因为小望未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发现杰的不对劲，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就相信小望未的判断吧！五条悟是这么想的。
但也因此，他十分好奇地想，为什么小望未会关注杰的情况呢？
只有一种可能吧。
是因为他五条悟，没错吧？
……所以啊，他都说了，明明就是小望未先的。结果每个人都以为是他干了坏事——悟酱明明很乖哦！
而且，他刚刚注意到了。
在医院的时候，小望未的身形好像有些许的黯淡……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连小望未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六眼，注意到了哦。
但因为现在是要关注夏油杰的事情，所以最后，五条悟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家入硝子。
“我每天在医务室里，给那些咒术师疗伤的时候，偶然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家入硝子说，“会觉得，这个咒术界果然没可能有什么出路了吧……肉眼可见的死局。”
诅咒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咒术师却会越来越少。
即便五条悟会更强，但他一个人无法对付全世界的诅咒。
所以，偶尔，家入硝子也会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治愈这些人，再目送这些人去送死吗？总有一天，会连她都来不及救下这些咒术师的性命的。
可最后，她也只能叹一口气，继续使用反转术式。
为什么呢？
“……不太习惯说这些大道理啊。”家入硝子
疲倦地垂下眼睛，“但是，既然能做的话，为什么不呢？”
比起“为什么”，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吧？
夏油杰沉默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举起手，看向新望未：“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有话想说，小望未，让我说。”
五条悟故作无辜，完全没有破坏那种沉重气氛的自觉。
新望未无奈：“悟君，你说嘛。”
她又没有把五条悟的嘴封起来……虽然有时候是会觉得，如果五条悟没有长嘴的话，那说不定还会更加受欢迎一点。
……但五条悟这样，其实也是好事吧。
咒术界这个地方，以及诅咒这种事情，就是会给人带来不自觉的压力的。五条悟这样的性格，说不定会让他成为所有人的支柱。
“那我说了哦。”五条悟撑着脸颊，理所应当地说，“归根到底，你们还是不够强！”
新望未呆住了。
夏油杰微微眯眼。家入硝子眉头微动。
“如果够强……杰的话，可以放出咒灵大军，把全世界的诅咒通通祓除，对吧？那些烦人的咒灵，通通杀了了事！硝子的话……嗯、硝子没有战斗力，那就是一抬手就治愈整个世界的伤痛，轻轻松松！”
五条悟摊手，语气相当嚣张：“出路什么的，我们的术式就是出路啊。”
他将手按在桌上，又抬起。
坚硬的桌面上留下一个深刻的手印。
“咒灵也好，烂橘子也好，要是招惹了我，就要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么简单。出路是我，我就是那条出路。”
新望未微怔，随后失笑。
果然是悟君会想出来的办法……简单粗暴但有效。
是一种对于底层规则的本能感知。
因为咒术界本质上真正通行的规则，仅有力量一条。
只要足够强大，那就可以打破旧有的规则，制定自己的规则。
不过……
新望未语气温柔：“悟君，你跑题了吧？”
“诶……诶诶
？”
五条悟茫然地挠挠脸颊。
在小区横行霸道的猫猫，因为没看路而一头撞上电线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