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望未笑得眼睛弯弯。
他们很快到了医院。
虎杖倭助依旧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望未也来了啊。”
虎杖悠仁打了招呼之后，就在一旁弄花。
新望未便轻柔地说：“下午好，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明明是悠仁的老师，跟着他一起叫我爷爷，让我觉得我又凭空老了几l岁啊。”虎杖倭助冷哼了一声，“感觉？可能就是快死了吧。”
“看您还中气十足的样子啊。”
“……死亡这种东西，明明是说来就来的。我已经想好最后要跟悠仁说的话了。”
新望未一怔。
“爷爷。”虎杖悠仁不赞同地说，“就这么好好活着不行吗？”
“你父母那个时候……”
“我对父母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虎杖悠仁难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撇开了脸，“早就没兴趣了啊。”
虎杖倭助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嘁了一声：“真是不像样。”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虎杖悠仁。
新望未心中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预感，因此大步冲过去按响了墙上的铃。虎杖悠仁惊讶地看着她。
虎杖倭助不为所动，只是说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话：“……要帮助他人啊，悠仁。要在众人的簇拥之中死去。”
随后是漫长的沉默。
护士与医生冲了进来，进行了一番抢救之后，宣布了虎杖倭助的死亡。
虎杖悠仁表情空白地站在一旁，比起悲伤，更多的还是空茫。
完全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啊。
新望未走到他的身边，轻柔地将手放在了虎杖悠仁的肩膀上。
“……谢谢你，望未姐。”虎杖悠仁低声说，“……我会做到的。”
在众人的簇拥之中死去吗？
真是一个残酷的诅咒啊。
为什么偏偏在死前说这样的话啊？对着这样年轻的孩子……新望未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又或者，有什么隐情吗？
他们在医院处理了虎杖倭助的身后事，因为有新望未这个成年人在，所以事情也变得好办许多。不过等待火化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只好先离开。
已是深夜。虎杖悠仁将带来医院的花朵，又重新带出了医院。
鲜花还是那捧鲜花，但收到祝福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新望未送虎杖悠仁回家。
路上，虎杖悠仁突然开口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对父亲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从小到大，都只有爷爷在。”他停住了，“……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
还是……有点忍不住啊。
悲伤的泛滥。
爷爷去世之后，自己又要何去何从……未来像是一只张开了巨口的狰狞野兽，就要将他吞没。
虎杖悠仁低声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新望未则回答：“姐姐也在这里哦，悠仁。想哭的话，就哭一会儿吧。”
于是他们两个在路边坐了下来。
虎杖悠仁抱着那捧花，垂着眼睛，眼眶微红。
他们聊了挺久，因为本来也很熟悉，而且新望未还是心理老师，所以虎杖悠仁就更加想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聊到家庭、生活、死亡、孤独。
最后，虎杖悠仁问：“望未姐，未来会怎么样
呢？”
“未来还是很遥远、很漫长的事情。是要抬着头确认方向、低着头一步一步前行的情况。”新望未语气温柔，“听说人死后会变作天上的星星，所以是虎杖爷爷在星空之上指引着你哦。”
“……爷爷吗？他说不定会很恶趣味地给我指一个错误的方向啊。”虎杖悠仁若有所思，“那望未姐呢？望未姐有这样的星星吗？”
新望未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没有吗？”
“亲人的话，是没有的。”
“那……”
“但其实也是有的。”
是一颗苍蓝色的，非常漂亮、非常可爱的星星啊。
“已经死去的人吗？”
“应该算是……活着吧。”
“诶？应该算是？”
“……会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尽管如此，那份感情却已经变淡了。
就像是人们会逐渐忘记那些与自己分道扬镳的旧友，逐渐忘却过去的回忆中那些鲜明的笑脸，逐渐遗忘自己曾经在某一个重要的日子穿着的衣服……
会忘掉那些琐碎的、无趣的记忆。也会忘掉那些，自己曾经以为，重要到必定会铭记一生的事情。
悟君。五条悟。
迟早有一天，她会忘掉这个名字。
想忘记吗？
不想忘记啊。
也不想其他那些烦人的事情——比如工作、金钱、健康之类的问题，抢占了五条悟在她的心目中的存在感。可生活就是这般进行下去，慢慢悠悠、却打磨掉一切毫无必要的痕迹。
五条悟的出现与消失，真的给她的人生带来了任何改变吗？
她竟然，已经开始怀疑这一点了。
虎杖悠仁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新望未语气中蕴藏的悲伤与遗憾。
可能不是死亡。但这世上并不只有死亡能带来悲伤。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啊。”
这个时候，新望未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
“想起来了。”
想起了，离开
学校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身影——那个发型，为什么会让她觉得有点熟悉了。
伏黑惠。
当初看见游戏画面中的小惠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孩子的海胆发型相当有趣，给人一种“扎手”的感觉，所以留下了一点印象。
就因为这一点印象，所以都过了好几l个月了，竟然还能想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恰巧想到了五条悟，就顺便想起了《心想之物》的那些剧情与设定。
新望未便说：“我想到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悠仁。”
“他怎么了吗？”
“他啊……”新望未逐渐回忆起《心想之物》中的设定，“父母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然后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就这样慢慢长大了。是非常倔强、沉稳的性格。在某些方面，他也有着很强大的天赋哦。”
虎杖悠仁有点惊讶：“和我有点像啊！而且，我也有望未姐这样一个姐姐！”
新望未莞尔。
她注意到，虎杖悠仁已经慢慢从爷爷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悠仁同学啊，原本也是那种积极乐观的性格。只是亲人的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强烈的创伤。新望未希望虎杖悠仁能够振作起来。
虎杖悠仁有点好奇地问：“他是望未姐以前的学生吗？在里樱的时候？”
不然的话，怎么想新望未都不可能接触到，和虎杖悠仁同龄的孩子吧？
不过，学生……吗？
伏黑惠在《心想之物》这个游戏中的出场并不算多，只是偶尔日常在高专闲逛的时候，新望未能遇见正在辛苦训练的小惠。那个时候伏黑惠已经融入了高专，也会叫她望未老师。
所以，也可以说是学生吧。
但并不是真的学生……而且，这样的误会未免也持续太久了，不能真的将《心想之物》的设定代入到现实之中啊。
喜欢悟君是一回事，但也不能牵扯到太多事情吧。
这可是真实与虚幻的区别。
于是新望未在停顿片刻之后，便说：“并不是……”
“……我很生气哦，小望未。”
她的话语被突兀地打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
候，一身黑色制服、白发蓝眼的男人，就已经单手拿着眼罩，出现在不远处的街角了。他的唇角荡漾着灿烂的笑容，苍蓝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濒临挣脱的疯狂。
新望未下意识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本能地紧缩，感觉心脏正轰鸣作响。
……什么？
什么？
怎么可能？
怎么会？
不可能的吧！
明明是——明明不可能的啊！
白发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虎杖悠仁左右看看，茫然地扯了扯新望未的衣角：“望未姐……？”
白发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某一瞬间虎杖悠仁察觉到一种轻微的颤栗，像是生命遭到威胁之后，生物的本能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但下一秒，在虎杖悠仁完整地说出了自己对新望未的称呼之后，那个白发男人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目光便若有所思地放松了一点。
……哈？
等一下。
拥有超高情商的虎杖悠仁，几l乎立刻就猜到了一种可能。
他惊讶地看了看僵在那儿的新望未，又看了看那个摆明了非常生气、都快气疯了的白发男人……然后缩了缩脑袋。
呜哇，他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啊？
感觉、相当可怕啊。
粉色头发的男孩放开了新望未的衣角，用脚蹭了蹭地面，有点想逃跑。但是留望未姐一个人在这里，好像也有点危险……这个白发的男人，到底是谁啊？
不过在这个时候，比虎杖悠仁更想逃跑的，一定是新望未没错了。
但五条悟已经走近了。
他低头、前倾，凑近到新望未的面前。
呼吸相闻。
……很、很奇怪的感觉。很不对劲。
非常不习惯。
不，应该说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成年男人，凑这么近……但是，竟然是……
竟然是，五条悟。
太超现实了。
太不可思议了。
直到现在，新望未的大脑还是完全懵掉的状态。
还完全是一片空白。
只是偶尔闪过一两个凌乱的字句。
其中有一句倒是很明显。
你完蛋了、新望未。
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完蛋了啊！
“我很生气啊，小望未。现在的小望未，竟然长大了这么多，几l乎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呢。好在悟酱还是很聪明哦，还是没有被小望未骗过去哦——还是，发现了你啊。是不是应该夸夸悟酱呢？”
语气中竟然满是笑意。
是那种扭曲的、颤栗的笑意。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非常用力地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调。
新望未下意识张了张口，又茫然地闭上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她的大脑竟然完全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了。
像是美梦成真、像是噩梦重临。
她甚至差一点就颤抖了起来。
但……
……是悟君。
一旦想到这一点，罢工的大脑又好像缓慢开始了运转。
好像慢慢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没错吧？
是真正的、实际的、可碰触的——五条悟，就站在她面前……是这样没错吧？
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了。
恍惚竟然以为，自己仍旧身在梦中。
这个时候，五条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
难以想象那笑声中蕴藏着多少的狂喜、多少的疯癫、多少的怒火。这复杂的情绪完整地朝着新望未压了过来，几l近令她窒息。
五条悟伸手，轻柔但坚决地捏住了新望未的脖颈，力度不算太重，但非常强硬地让她抬头看向自己。
同时，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也如此执着地望着她。
“是你让我一直看着你……我有一直一直看着你哦。但是——你、消、失、了。”
五条悟一字一顿，语气压抑。
……其实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就很能表达他生气恼怒的情绪，以及那种恨不得威胁新望未、再也不允许她消失不见的想法——是故意用了那种恶狠狠的、绝对非常冷酷的语气。
就是要吓到小望未才好，才能让小望未知道，他这段时间被吓得有多惨。
但五条悟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努力隐忍了很久之后……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终究还是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而且，你的星星，是谁啊？”！
第47章 多喜欢他
是你啊,笨蛋。
新望未下意识在心中回答。
五条悟绝对是很有自信的人，但因为刚刚新望未的说法是“算是活着”，所以就没法将自己对号入座了吧——毕竟五条悟一直活着啊。
结果就这样委屈巴巴地瞧着她。明明都是28岁的男人了，却还是像16岁的少年一样,理直气壮地等着她解释。
还是那么幼稚。还是那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仍旧感到十分恍惚、十分诧异,新望未的灵魂却好似慢慢稳定了下来、慢慢镇定了下来。
刚刚还是飘飘忽忽地飞在天上,不敢相信自己望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可现在,却好像突然一下子脚踏实地了，突然一下子有了一种实际的、真实的感觉。
突然意识到,原来真的是五条悟。五条悟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
真的就是，她知道的那个五条悟。
……是根本就难以想象的事情啊。
无数次,她想到五条悟，并且希望她的悟君并不只是一个虚拟角色，也应该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但也是这种时候，她同样会想,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五条悟就反而不可能是她的。
根本不可能是能够在生活中遇到的人。
五条悟无法栖息在她平庸普通、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之中。他永远属于更广袤的天空、更遥远的宇宙、更灿烂的世界。
……但最后反而是在仙台的一条无名街道遇到的。
根本不记得这条街道的名字。但这里是她去杉泽高中的必经之路。
仙台。
告白也是在仙台。对吧？
那个时候她还在想,悟君真是太会作弊了。竟然朝着游戏之外的她、身处仙台的她告白。
无数次，游戏打破第四面墙，让她因为五条悟的“真实”而心生动容。
无数次,她告诉自己,五条悟并不属于你；只有这份喜欢的情绪、爱慕的情绪,属于你。
她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并且慢慢忘掉这份情愫。
……刚刚，甚至有一瞬间的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