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祁放推门而入。
霍循:“今晚叛军会起兵作乱,你去把府里的精锐都集结起来,随时准备应战。”
他神色郑重,祁放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领命退了出去。霍循也没有闲着,大步往前厅走去。
身为皇嗣,霍循从小就知道,在这座皇权至上、利益至上、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没有亲人,只有君臣。
在他的心里,霍嫱是他唯一的血亲。
早在他从电脑里看到詹兆清和霍嫱的结局之后,就暗暗在心里发誓:无论怎样,他一定不能让霍嫱落得那样的结局。
霍循心有牵挂,步子越迈越大。
拐入长廊后,霍循终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和自己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他的脚步慢下来。
顷刻,两人追上来。
情不自禁的,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霍懈北的身上。看着这张和在视频里被斩首的霍无羁一模一样的脸,他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
虽然都姓霍,长得也一样,可名字不同。
霍循终究是没忍下好奇心,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与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你是他吗?”
“也是,也不是。”
说这些话的时候,霍懈北脚步没停,却下意识垂眸看了温予一眼。
他问的唐突,他回答的也仓促。一时间,倒忘了她对霍无羁这三个字是最为敏感的。见她步伐稳健,神色未变,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而霍循,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干脆一把拽住了霍懈北的胳膊,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是也不是?”
霍懈北只好顿下脚步,语气里满是无奈。
“说来话长,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清楚的。舅舅,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先忙活正事儿吧。”
舅舅两个字一出口,霍循整个人就僵持在了原地。这两个字,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了。
第187章 烧灯续昼(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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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前厅的路上, 霍循就一直在想,他要如何护住自己的妹妹。霍懈北看出他的担忧,主动提出, 要她去京郊的峡谷去待产。
霍懈北没有具体说明是哪处山谷, 但霍循就是知道,他口中的山谷,就是他在那个会发光的小匣子里看到的她的埋尸处。
霍循心里很清楚,一旦兵变, 霍氏子孙谁也不能幸免于难。他更是明白, 无论她去哪里,都比在公主府安全。
更何况,住在山谷里的那位, 医术高超。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从悬崖跌落,他都能救活。
霍循思索一瞬, 就答应了他的这个建议。
他立刻去寻了管家, 安排待会出行要用到的一应准备。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嘱咐,出行的马车外表要朴素,不能带任何皇室标识。
霍嫱身怀大肚,最是受不得刺激。霍循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只是说京郊的山谷里隐着一位杏林圣手。她临近生产,他特意差人护送她去京郊待产。
霍嫱没有怀疑他的话,亲自回卧房去拿一早就准备好的婴儿衣物。霍循趁她不在, 把今晚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简单和詹兆清说了一下, 并嘱咐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安平周全。
詹兆清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抛下霍循, 跑去寝殿,帮着安平一起收拾东西。
公主府的下人动作也很麻利,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把远行的车马备好了。一道随行的,还有公主的两位贴身女使,以及一早就宿在府内的两个稳婆。
祁放的身手很好,又因安平公主对他有恩,他办事无不尽心。在霍循心中,祁放的确是护送安平离京的不二人选。
可他刚提出来,就被温予给阻止了:“殿下,此举欠妥。”
霍循拧着眉头,问:“为何?祁放的身手,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个。”
就连霍懈北,也侧目看着,等她的解释。
“祁将...祁侍卫身手的确很好。但他行伍出身,更是在武举中大放异彩。如今,祁侍卫如今是公主府的护院。京中识得他的人不在少数。更别提那些守城的、同样行伍出身的兵士了。”
温予言简意赅,又补充了一句:“此次出行,实则是为了避祸。他太过惹眼,反而是个麻烦。”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在西州时,她总是听人提起祁放将军的威名。按现代的话说,祁放将军是无数草莽出身的行伍人的偶像。
霍循听了,神色更为郑重。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如果让他们分开出城呢?”
“我来护送他们离京吧。”
霍循和霍懈北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温予不动声色地看着,听到霍懈北这么说之后,霍循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被破布包的严严实实的赤星刀上。
“殿下放心,我身手还可以,而且会点医术。”
紧接着,她看到霍循点了点头:“也好。”
一开始,霍懈北和霍循商议的并不是这样。
霍懈北带着赤星刀的,他自认为自己的身手可以帮上霍循的忙,又不愿祁放再一次失去手臂。所以,他主动请缨留在京城。温予则带着公主一行,由护卫护送离京,去往京郊的山谷。
因着之前在西州的生活经历,她对京城周边还是很熟悉的。尽管霍懈北有些不太放心,但想着有护卫护送,她又是一张生面孔,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现在,既然祁放不便公然露面,那只好由他来护送了。
临行前,趁着安平公主还没到,霍懈北再三嘱咐霍循和祁放,一定注意安全。
詹兆清把安平公主搀上马车,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站在马车外、丝毫没有想要和她一同前去的霍循,娥眉轻蹙。
“兄长不与嫱儿一同前去吗?”她问。
霍循摇摇头,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说:“方才在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从北境游历归来的黄夫子。他邀我晚些时候去吃酒呢。”
霍嫱抿抿唇,没有说话,抠着软帘的指尖因用力微微泛起青白。
显然,她是不高兴了。
霍循故作轻松,轻笑着上前一步,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子,说:“你们先去,我答应你,明日一早就去寻你,可否?”
好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缓缓松开手。软帘落下的一刹那,又被一只大手撩起。詹兆清抻着脖子,朝霍循喊了一声:“殿下,你可得说话算话,明日一定要来寻我们。上次那幅残棋,我们还没下完呢。”
霍循笑着冲他点点头,目光在霍嫱和他脸上流转一番,嘱咐道:“照顾好她。”
为了不引人注意,霍懈北把人分成了两批。
马车虽然外观简朴,但好在足够宽敞。霍懈北驾着马车,车内坐着公主、驸马、温予和一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其余人,乘坐另一辆马车,在他们之前出了城。
幸运的是,他们出城很是顺利,就连城门口的盘查,都含糊着过去了。
不仅霍循给他们备下的假的路引没用上,就连包裹得异常严实的赤星刀也没有出鞘的机会。
不止霍懈北,温予心里也清楚,城门口的侍卫玩忽职守,或许就是为了方便叛军乔装进出。
不止他们两个,就连詹兆清,也跟着悬起了心。
好在,公主全程都在和温予聊天,没有注意到神色异样的驸马。
自她看到温予的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她耳垂上的耳洞出卖了她。
温予自然也对她感到好奇,她的目光大多在公主、驸马的脸上、公主的孕肚以及映在车帘的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上。
偶尔,也会看一眼,正在给驸马悉心讲述女子生产注意事项的稳婆。
但大多时候,她的注意力是在安平公主身上。
之前,在西州的时候,闲来无事,温予最喜欢读以安平公主和詹驸马为原型的话本。
那时,她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就是霍无羁的父母。
而现在,凭着无妄的神通,她不仅能亲眼看见,甚至还和他们坐在同一马车内。
温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在不经意间,就把注意力落在了安平身上。
认真算起来,马车里的这对恩爱夫妻,是温予真正的公公婆婆。她和霍无羁拜天地时,是给‘他们’敬了茶的。
想起霍无羁,温予又一次把目光落在安平的孕肚上,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些她和霍无羁相处的场景。
这个世界可真奇妙。
明明她的脑海里还有和霍无羁相处的记忆,就连肚子里,也孕育着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小生命。可霍无羁自己,此时却也还在安平公主的肚子里。
幸而安平公主方才被稳婆的谈话内容给吸引了去,这才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她盯着孕肚看了好一会儿,又把视线挪到了车帘上那道宽阔的背影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原本她心里还有一道异常清晰的分界线,对于霍懈北和霍无羁。她能感觉出来,这条线,正逐渐消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温予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路途不算太长,因为顾念着车厢内的两位孕妇,马匹跑的并不快。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光消失在地平线,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起来,他们仍然在路上。
车厢内,矮小的案几上,燃着两盏油灯。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之前在西州,她明明过得也是这样的生活。一开始,她也的确是不太习惯用油灯照明。可时间一长,她也慢慢习惯了。
可现在,她不过是在现代社会住了几天,又开始不适应这里的夜晚了。
马车颠簸,这两团的昏黄灯光也跟着晃动,晃得她有点恶心。有点像晕船,可又吐不出来,卡在中间,实在是难受。
也许是因为她站在上帝视角,知道这个时候京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她的脑海中,总是会不可遏制的浮现出一些血腥的画面。
她本来就有点反胃,脑海里时不时闪过的那些血腥画面,让她更加不舒服。
她强忍着,指甲近乎攥到了掌肉里。
马车依旧在摇晃,她脑子的画面也像放电影一样。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再也忍不住胃里那阵酸楚。
她甚至来不及给车内其他人预警,迅速躬起身,一手捂着嘴巴,生怕吐到马车内,另一手则拍了拍霍懈北的背,含糊不清地吐了句:“快停车。”
马车速度逐渐停下来,霍懈北也从马车上跃下。不等他掀帘询问,温予埋头冲了出去。
她依旧弯着腰,原本捂着嘴巴的手扶着车门,另一手则下意识护住了小腹。
霍懈北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顺着她的脊背。
半晌,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凛风猎猎,霍懈北的手心却浸出一层冷汗。他紧了紧拳头,低问了句:“还好吗?”
温予摇摇头,说:“没事,别担心,我只是有点晕车,想吐。”
话音未落,她又开始犯恶心,一把推开站在她身前的霍懈北,干呕起来。
和刚才一样,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霍懈北看着,眼眸逐渐变得幽深起来。他利落卸下肩上的背包,从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木塞,递到了温予鼻下。
“不着急,慢慢吸一口。”他说。
一阵清幽的梅香充斥整个鼻腔,那阵令人恶心的感觉逐渐消散。
这瓶梅花露是临行前无妄偷偷塞到他手中的,他说,如果温予在这过程中有任何的不适,都可以用这瓶梅花露解决。
他好像知道,温予会不舒服一样。
温予稍缓了缓,对霍懈北说:“我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确定没问题吗?”
温予点点头,说:“这瓶花露很管用。”
霍懈北把木塞盖上,把小瓷瓶递给她,说:“这个你拿着,如果还想吐,就倒出来一些,涂抹在人中处。”
“好。”温予没有推辞,攥着花露重新坐回到车内。
安平公主依旧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她坐回来,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温予冲她笑笑:“殿下放心,我没事。”
她脸色苍白,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莫非是吃坏肚子了?”安平依旧是一脸担忧。
不等她回答,一旁的稳婆笑盈盈说了句:“老奴倒瞧着,像是害喜呢。”
温予脑海嗡的一声,她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脑海里却闪过无妄和她说起过的两个月的话。
公主讶然:“害喜?”
温予回神,嗯了一声。
安平冲着霍懈北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好奇问道:“孩子的父亲,是他吗?”
温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了她的孕肚之上。
显然,她不能告诉公主,她怀着的,是她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孩子。
“是。”片刻后,温予点点头。
安平也笑着抚上了肚子,说:“郎才女貌,真好。”
忽然,温予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次,她和霍懈北真的改变了西州的命运。那安平公主和驸马也就不会死,那霍无羁身为小世子,他的命运也会彻底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