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兵部尚书所言,外场又分为上、中、下三场。
上场考核内容为刀、枪、剑、戟等兵器搏击术和骑射等。
中场考核内容为列阵、伏击、战车攻城等项目。
下场则考核兵法、天文、地理等。
上、中两场考核的内容,大多运用于实战的力气活。而下场考核的内容,主要是看一个人的综合水平,主在用脑。
临开场前,为了鼓舞考生的气势,皇上起身,走到一众考生面前,浅说了两句开场白。
“今日,乃我朝一年一度的武举殿试。无论考核成绩好坏,在场的诸位,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材。”
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经久不衰。
甚至有几个大胆的,越过人群,挤到最前排,以便更清楚瞻仰龙颜。
而林琅,便夹杂在其中。
他曾有幸和师父参加过两次宫宴,也曾远远见到过皇上。只那几次,他每次都坐在最末处,根本瞧的不是很清晰。
不像师兄,每次宫宴,都会被祁统领唤到最前排,偶尔还能和皇上交谈两句。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林琅的心态还很平和。
毕竟他之前只是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小乞儿,能够被师父看中并收为徒儿,他心里已经万分感激了。
可慢慢地,他发现师父对待他和师兄是不一样的。
不止是师父,周围所有的人,都格外喜欢师兄。
就连那位圣眷正浓的祁统领,也一眼看中了师兄,并且在他和师兄的拜师宴上,当众扬言说师兄是他此生唯一的徒弟。
那场宴会,明明他和师兄两个主角。可正是因为祁统领的到来,风头全被师兄占了去。
世人每每说起秦太傅的徒弟,每次提及的也都是师兄。
而他林琅,也只有偶尔才会被人提及。
也正是因为如此,背地里,他没少被人拿他和师兄对比。
也是从那时起,人前人后,他处处低师兄一头。
林琅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两人都起于微尘,凭什么他就能得到那么多偏爱。
慢慢地,他开始嫉妒。
明明是师兄是除了师父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可他依旧嫉妒到发狂。
师兄的命好,这辈子遇到的全是贵人,纵是那皇宫大内,也是想去便去。不似他,每每想要进宫,只能等到大型宫宴时,陪师父他老人家一起。
他是从最底层走上的,他再也不想去过那些缺衣少食、看人脸色的日子。
可没有人像帮助师兄那样帮他。
他的前途、功名,也需得靠他自己去搏。
所以,他不顾旁人的挤兑和白眼,拼了命的结交那些达官显贵。
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次向上爬的机会。
譬如这次,他丝毫不顾及旁人的脸色,挤到最前排,为的就是要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以便日后可以更好往上走。
*
霍循亦是没有想到,自己在一众学子的心里会有如此重的威望。
他并没有打断这些人的欢呼声,浅笑着扫了一圈围在他周围的熙攘的人群。
其中不乏有一些颇为眼熟的世家子弟,却没有他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莫非...他没有来?
这一念头才起,转瞬又被压下。
不会的。
他说过会来,便一定会来。
霍循不经意抬眸,往人群后方望去。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安静立于人后的无羁。
他望过去的一瞬间,阳光刚刚好落在无羁身上,为他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无羁安静站在那儿,与世无争,如松间清风,如水中明月。
这喧嚣又熙攘的人群,甚至这世间,仿佛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霍循没有看他太久,和他浅浅对视一眼,就敛了眸子,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人群中。
自皇上从座位上起身,无羁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他担心皇上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的脸色,似乎比他前两日进宫时要好一些。
两颊透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与常人无异。
欢呼声渐息,霍循才又说:“看着你们如此有朝气,朕心甚慰。”
话落,又是一阵欢呼声。
欢呼之余,霍循又听到一声关切的问候。
“陛下,听闻您近日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霍循的视线,寻着声音望去。
说话的那位他刚好认识,是宁国公家的小儿子——杨昶然。
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自小是在蜜罐里养大的,行事张扬,生性恣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他向来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霍循还记得,早些年间,他时常进宫玩耍。
每次进宫,御花园里开得正盛的花草、池塘里的游得欢畅的金鱼免不了要惨遭他的毒手。
近几年,倒是很少见到他。
他曾偶尔听徐成说起过,好像是宁国公嫌他不成器,着人捆了扔去西南边境戍边了。
想到这里,霍循打量了他两眼。
黑了,也壮了,但他眼中的那抹光芒依旧明亮。
想来他也是专门为了这次武举回京的。
霍循朝他点点头,说:“朕很好。倒是你小子,许久不曾进宫了。有时间来太极殿,同朕说说话。”
杨昶然冲他笑笑,爽快应下:“好嘞,待这次武举结束,我便去宫里看您老人家。”
他和皇上熟稔的对话,引得周围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杨昶然身上。
包括人群里的林琅和人群之外的无羁。
尤其是林琅,几乎一双眼睛都黏在了杨家小公爷身上。他的内心深处,无不渴望成为杨昶然那样的人。
那样从骨子里都透着自信的人,就算是和皇上也能侃侃而谈的人。
不像他,被位高权重的人看上两眼,两条腿都在发软。
无羁和林琅被秦执年收入门下的时候,杨昶然已经被宁国公送去了西南。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彼此。
霍循没有继续和杨昶然过多闲谈,他又扫了一圈人群,待所有人安静下来后,他才又说:“今日的主角是在座的各位,考核即将开始,朕就不再这里喧宾夺主了。在此,祝愿各位,考核顺利。”
说完,他转过身,才走了一步,又重新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对了,忘了与诸位说,今年殿试的前三甲,朕为你们准备了特别的惊喜哦。”
话落,人群中再次沸腾。
杨昶然冲他喊了声,问:“陛下,什么惊喜啊?”
“保密。等你入了前三甲,朕亲自颁于你。”
霍循抿了抿唇,压下想要抬眼去看无羁的念头,朝杨昶然低笑一声,转身回了座位。
很快,考核正是开始。
考生们按照随即抽到的序号依次进场,喧嚣不再,气氛骤然紧张。
离的稍远些,霍循才敢把视线光明正大落在无羁身上。
说来也巧,排在无羁前面的,正是方才同他交谈过的杨昶然。
在旁人的眼中,陛下此时热切关注着的,正是杨家小公爷。
无羁和杨昶然的身影,落在霍循眼中。时间一长,霍循便有些恍惚。
恍惚中,杨昶然的身影和无羁慢慢重合。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如果无羁自小就养在他的身边,他是不是也会像杨昶然那样,活的自由自在,随性洒脱,像个小太阳一样。一辈子吃穿不愁,更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他正想的出神,徐成走到他身侧,俯身低语:“陛下,这考核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结束,不若奴才扶您去账内休息一下吧?”
霍循回神,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点点头。
时辰到了,他又该喝药了。
为了此次出行,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全数出动。
美其名曰,要及时保障考生的生命安全。实则,徐成是怕陛下忽然出现什么意外。
*
原本,无羁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走武举这条路的。
于他而言,练武只是兴趣,顺便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凭借自己这身功夫去博取什么功名。
如果不是上次他进宫,皇上说想看到他出现在比武场,他是万万不会来的。
可既然来了,他便会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试。
外场的考核内容除了下半场的兵法的排兵布阵要动些脑子,其余大多花费的是体力。
每一场,无羁都轻而易举打败了对手。
主考官宣布成绩的时候,无羁才发现,从无败绩的,除他之外,还有一人。
“杨昶然。”
随着主考官的话落,杨昶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无羁身侧。
这个名字,无羁不止一次从杨清儿和秦未口中听到过。
但这两人说起这个名字时,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而人,他却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无羁偏头看过去,看到了杨昶然的真容。
竟然是他。
无羁一眼便认出,如今站在他身侧的那位正是方才和陛下说话的那位少年。
许是察觉到了无羁的目光,杨昶然也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并朝他招手,笑道:“方才你最后那场比试,我看了。你的身手很不错,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较量一番。”
无羁也冲他浅笑,点头应下。
第28章 暗香浮动(二十)
武举殿试考核时长为三日。
前两日, 均为外场考核。
除了第一日,正式开考前,皇上在众人面前露了露面。接下来的时间, 他一直待在大帐内, 外场考核全部结束,他也没有再出来一次。
倒是徐成,时常在考场附近转悠。
外场候考时,单单是无羁, 就见了他四五次。
他又哪里知道, 徐成是专门出来替皇上来看他的。
霍循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站立,更别提长时间紧绷着, 时不时同人寒暄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从太极殿出来前,徐成帮他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涂了胭脂的。
所以, 无羁看他时, 觉得他的气色比前些时日好一些。
原本霍循是打算用完药就出去的,可他一入帐就吐了血。
徐成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就一直没让他下榻。
霍循又不放心无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差徐成去看一看,然后回来细细讲与他听。
帐内由徐成和太医悉心照料着, 帐外的安全便由祁放亲自负责。
祁放亲自带队,昼夜交替,护卫皇帐安全。
第三日考核策论。
皇上依旧在帐中, 没有露面。
自第一日起, 考生中就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今年策论的试题,是由陛下亲自拟定的。
原本, 无羁只是半信半疑,直到他拿到监考官亲手发下来的密封完好的信封,他才确信那些传言并不只是传言,而是真的。
他把信封拆开,里面只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今天的考题。
考题选自《中庸》里的一段话,无羁看着那段小字,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他和老师进宫的画面。
下意识的,他攥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力,指尖都泛白了。
纸上的问题,和那天陛下问他的问题,一模一样。
什么和而不流,什么中立而不倚。
只不过那天,他没有立即回答。
这...算是舞弊吗?
无羁捏着那张纸,脑海里忽然闪出这么一个念头,久久挥之不去。
同场的考生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要么奋笔疾书,要么挠头搔耳不知如何下笔。
唯有无羁,神色肃穆,捏着纸张发愣,纠结要不要答题。
徐成进来时,监考官身前桌案上专门计时用的香已经燃了大半,三五考生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原本懒散坐在位子上的监考官见徐成进来,连忙起身,正了正衣襟,挤出一张略带谄媚的笑脸,朝徐成走过去。
监考官刚想说话,徐成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考生们答题。
那人立刻领悟到徐成的意思,没有说话,默默退了两步,重新退回到座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