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攥着汤匙默默回到自己的位子,心思在飘忽。
她不可抑制地想,如果对方是长他这个样子,别说是间接接吻了,就是直接,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一荒唐想法后,只觉得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甚至不敢抬头去与他对视,生怕他看出端倪。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有看到霍无羁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攥着那把汤匙,不止一次问自己:明明他只剥了两盘石榴,为什么要拿三把勺子过来?
他再也没了想要吃石榴的心思,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汤匙,却一口都没往嘴里填。
他时不时用余光看着温予,见她自坐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似乎是有些无精打采。
“要不要我陪你走一走?顺便熟悉一下这府上的构造。”霍无羁问她。
“好啊。”温予正愁找不到理由同他亲近,听他这么说,忙应下来。
霍无羁似乎是怕温予再一次跟不上他的脚步,这一次,他选择与她并肩而行。
和她之前在北京旅行时参观过的清朝遗留下的王府相比,他的这座府邸,着实称不上大。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每到一处,霍无羁都会不厌其烦地停.下来给她介绍。
甚至有那么一瞬,温予会想,如果他在现代,一定会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导游。
后院不仅有一个好大的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一个湖,湖中央建着一方水榭。
但如今是冬日,又才下过雪。入目皆白,满园萧瑟,没有半点生机。
霍无羁说,他在花园里种了好多种类的花,等到了春天,百花齐放,特别好看。
他还说,等到了夏天,他们可以一起水榭乘凉。
温予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敢应承他的。
万一她明天又回去了,岂不是徒让他失望。
花园后面,是他常来练刀的校场。
校场很大,呈椭圆形,结构有点像现代的跑马场。
更巧的是,马厩就在校场旁边。马厩很长,但里面只有三匹马,显得有些空荡荡。
温予把目光探过去,就听到霍无羁问:“是不是想骑马?”
“来。”不等温予回答,他自顾牵起她的手,来到马厩旁。
马厩里的三匹马,有两匹白色的,一匹黑色的。白马鬃毛柔顺,黑马鬃毛发亮,一看就是被照顾的很好。
他牵着她,站到了其中一匹白马面前。
她没忍住,惊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骑马?”
霍无羁笑笑,抬手顺了顺的脑袋,说:“怎会不知,我的马术,还是阿予你授的。”
温予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不等她问,便又听到他说:“但我没保护好阿烈,它死了。”
说这话时,霍无羁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他神色坦然,但温予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难过。
“阿烈是谁?他为什么会死啊?”
“阿烈是我的小红马,它被人宰了吃了。”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阿烈是你送我的小红马,但我没保护好它,你才走了没多久,它就被人给杀了。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既然她如今全都不记得了,那说了也只是徒增她的伤感而已。
甚至,他都有点在她面前说出阿烈的事情。
但刚才,他一时情难自禁,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如今,任他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他侧目看了温予一眼,她果然垂下了脑袋,脸上的那抹笑意也跟着消失了。
随即,他就听到了她的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已经过去许久了。我都快要忘记它的样子了。”
霍无羁连忙转移话题。
“它叫追风,是这三匹马中最为温顺的一个,阿予要不要试着骑两圈?”
“来,慢慢伸手,让它适应你的味道。”
说完,他攥着她的手,慢慢靠近追风,抚摸它的须发。
“嘶”的一声马鸣,追风伸长了脖子,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阿予你看,它喜欢你。”终于,霍无羁狭长的漆眸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先帝曾赐给他很多东西,金银,马匹。
但他一个人用不到,故而大多数,都在祁师父领兵北上时,一同赠与了北方玄甲营。
尤其是那两百匹战马。
他只留了五匹下来,其中赠与秦未一匹,林琅一匹,他自留三匹。
其余的,全都以祁师父的名义送去了战场。
追风和疾风是他特意从一众马匹中选的最为温顺的两匹,准备给她和小北的。
追风能够喜欢她,他是真的很开心。
他把追风牵出来,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扶着温予。她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霍无羁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又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温予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她舅舅便是开马场的,马术这种东西,是她自小就学的。
霍无羁是见识过她的厉害的,也便没有坚持,只嘱咐了她一声:“小心一点。”
温予点点头,扯紧缰绳的同时,双.腿微微施力,追风嗖的一下,跑了出去。
昨日才下过雪,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冷冽的清新气息。
温予骑在马背上,风声盖过了马蹄声。
半圈都还没跑完,她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背,耳朵,脸颊,都被刺骨的寒风吹的通红。
但她并没有放缓速度,反而又把更快了些。
短短一日的时间,她的心里已经积攒了无数的疑惑,以及压力。
她太需要发泄了。
霍无羁一直抵着校场的兵器架站着,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游走。
马背上的她,自信,张扬,还隐隐有一丝狂放不羁,有点迷人。
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她头上的发髻终于在颠簸之中散开了,一头乌发随风飘扬。
温予反应过来时,单手扯着缰绳,另一手忙去抓束在她发间的那跟白玉簪子。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白玉簪还是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截。
但她依旧没有放缓速度。
直到下一圈,重新经过这个地方,她勾着追风的脖颈,脚踩着一侧的马镫,微微一个侧身,长臂一挥,碎成两半的簪子被她收进掌中。
霍无羁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当看到她的身影猛然从马背上消失,吓的脸都白了。
“阿予。”
话音未落,他拔腿便要冲过去。
才跑了两步,又见温予一个翻身,重新跃上马背。
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她朝他挥挥手,朝他疾驰而来。
尽管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但他那颗悬着的心却迟迟没有落地。
距离霍无羁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温予开始缓缓减速,行至他面前时,追风刚好停.下来。
他及时从温予手中把缰绳接过,温予从马背上下来,朝他伸出手,掌中是那支断成两截的簪子,面带赧色,说:“抱歉,我不小心把它摔...”
话还没说完,霍无羁上前一步,长臂一揽,将她带到了怀中。
温予甚至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在他怀抱之中了。
她浑身冰冷,连头发丝都透着几分凛冽。但他还是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推开他。
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有些宽厚,有些温暖,还挡风的怀抱。
霍无羁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脑袋。好一会儿,温予又听见他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第51章 清极不知寒(十一)
少顷, 金乌西落,暮色沉沉。
霍无羁早早的把大门落了锁。
晚膳依旧是他动手做的,温予本想帮着他一起, 却依旧被以‘天寒, 水凉’为由给拒绝了。
他自顾系上半身围裙,转而同还站在一旁的温予说道:“厨房油烟大,阿予回房间休息吧,待晚饭做好了我去叫你, 如何?”
温予想尽管同他熟识些, 这样,她也好张口说书房的事情。
她摇摇头,随即随便扯了个借口。
“这里房间太多了, 我一个人呆着有点害怕。”
霍无羁本来在专注洗着蔬菜,听到她的话,菜也不洗了, 愕然抬头, 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低喃一声:“害怕?”
温予再一次点点头,说:“嗯,害怕。”
说这话时,温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极其真诚的看着他,心里却是没底的。
尤其当她对上霍无羁探究的目光,她就更心虚了, 忙垂下眼帘, 下意识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尽管此时,她耳边没有半缕碎发。
早在她从校场出来后, 就随意寻了条丝带,将一头青丝束成低马尾垂至脑后。
她不再和他对视,只低着头慌乱说了句:“不然,我帮你看火吧。”
霍无羁原本还在想,她离开以后的这些年,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仅忘记了他,就连性情也变了这么多。
他记忆中的温予,虽说不上是完全的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是一个极其坚韧,从不轻易开口说害怕的人。
他正想着,忽然注意到她抬手挽发摸耳的小动作,心中了然,轻轻勾唇,说了句:“好。”
她不知道,她每次说谎,都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他们两人,一人专注切菜,一人悠闲看火的同时,又看着他切菜。
一时间,这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这安静,并没有让温予感到尴尬,更多的是温情。
尤其是听着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和密切的切菜声。
好一会,温予的视线才从他的背影上移开,转而开始打量这厨房。
忽然,她注意到身侧的橱柜上放着一本书。
纸张已经起皱泛黄了,看起来又老又破,像极了图书馆里经常被人借阅的带有些许限制级的杂书。
左右闲来无事,她想看一看。
她才抬起手,又顿住,转过头,问他:“我能看一下这本书吗?”
霍无羁闻言,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是一本菜谱。”
说完,他放下刀,将离她稍远一点的放在桌案上的烛台拿了过来,放在了她旁边的橱柜上。
“谢谢。”温予向道了谢,拿起书,轻轻翻开封面。
她根本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这本又老又破的菜谱。
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那本菜谱上,半点没有注意到,霍无羁此时正默默垂眸,仔细观察着她看到这菜谱时的反应。
只一眼,温予便认出了这书中的字迹。
这书中的字迹,像极了她的手笔。
温予快速翻了几页,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本菜谱里的每一个字,全都是用硬笔写的,而不是用他这个时代才有的软笔。
如果说,长相和名字一模一样是巧合,那这手字,是她从小练成的。如果不是刻意模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跟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
温予抬头,问他:“为什么这本书里的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因为,这菜谱本身就是你写的,只是你忘记了而已。”霍无羁说完,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她挑灯夜写的画面,眸光越发温和。
温予脑海中的疑问更多了。
同时,她也越发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究竟和他是什么关系?
第52章 清极不知寒(十二)
晚饭后, 他们从饭厅出来,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温予身上没有计时工具,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只听见外面的梆子声敲了一声又一声。
星野低垂, 月色明朗,洒下一地银白。
沿途的廊檐上悬着的灯笼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但这点光线,对于温予来说, 还是有些太弱了。
她甚至不能看清铺在地上的鹅卵石。
霍无羁不知道从何处寻得一盏灯笼, 点亮,递到了她手中,说:“走吧, 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自顾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 温予心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他好像知道她有夜盲症。
没一会儿, 他们就来到了她的房间。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霍无羁松开她的手,想起晚饭前她在厨房说的话,又轻笑一声,说:“不用怕, 我就在书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寻我。”
温予听到书房二字,眼睛当即就亮起来了, 一把攥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霍无羁的手臂,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