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她整天都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办公,但是实际上现在的她忙碌的事情,跟惠盈的公司业务没有丝毫关联。
因为她已经接触不到惠盈的业务了。
她是在跟大堂哥谢全在公事上打了三次交道之后,发现自己受到了来自谢全和郑为龙的全方位排挤。
原本谢全接掌惠盈,按照她父亲和大伯预先估计的那样,只是走个过场,是对社会大众、舆论媒体、董事局和股东们的一个表面上的交代,但是实际上惠盈的掌权人,本应该还是谢橘才对。
但是事情显然并不按照她父亲谢亚勇和她大伯的预估来发现,至少接班的大堂哥谢全本人,就不想这么发展。
谢全对这次的交班,是认真的,而郑为龙在谢亚勇和谢橘全都离开惠盈之后,成了谢全在惠盈的最大的靠山。有郑为龙的支持,谢全彻底将谢橘排挤出管理层,连个特别助理的位置都没有留给她。
所以生来就是总裁的谢橘,在人生快要进入三字头时,发现自己失业了。
而失业的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现况,尤其是不能让已经日夜焦心忧虑的父亲谢亚勇知道,他的公司,事实上已经成了别人的了。
她对父亲谎称自己在家办公,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查看私家侦探发给自己的调查进展,其余时间则无所事事。
她平生没有这么闲过,一时之间竟然调试不过来,以往忙碌不堪的手机,每分钟都有大量未读公务消息的微信,现在一整天也不响一次。
仿佛全世界都忘了她。
她看着私家侦探的调查报告,心急如焚,这种急迫害怕被她父母发现,所以她越来越多地将自己关在办公公寓里,阅读所有可能跟瘟猪视频相关的讯息,整理调查笔记。
她因为月子没有坐好,落下了腰疼和眼睛疼的毛病,不能久坐和看电脑,否则腰疼起来痛不欲生,眼睛也会流眼泪。
而她太过要强,不肯将自己身体的毛病对任何讲起,自己的父母也不行,难受了就一个人硬是忍着,哪怕一个人在办公公寓里疼得掉眼泪,但是只要走出了这个公寓的门,她就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打不垮的谢橘了。
她在这间公寓隐居的第二个月,接到了小杨的电话,电话里小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老板,你现在在哪里?”
谢橘回答在家。
“我、刚、刚、被辞退了。”小杨哭了出来,哭得特别伤心。
谢橘吃了一惊,惠盈又有人事变动了吗?
这次竟然动到了总裁秘书室了?
小杨一直是她的秘书,谢全竟然不跟她知会一声,就把效力了六年的总裁秘书辞退了,他居心何在?
“还有小郑,还有丹姐、蓉蓉、雯雯,全都被辞退了。”小杨哭得特别大声。
“人事部门给了理由了吗?”谢橘问。
“给了,说是公司效益不好,要裁员。”小杨不断抽噎地说:“可是一边裁了我们,一边儿我就看见有几个新的人过来了,有人说新来的都是惠全公司的人!他们让我们几个收拾东西,连一分钟都不许我们呆——新来的人已经把我们的办公室给占了!”
谢橘皱着眉头,惠全的人?
占了惠盈的办公室?
这是真的吗?
她对小杨说道:“你们几个不要动,我马上过去。今天还有什么人事变动吗?你一并告诉我。”
“我刚才看见财务的人也在收拾东西,好像也是惠全的人接手了。别的变动我暂时还没有看见。”小杨听说谢橘要过去,高兴了一些,声音没有先前那么难过。
财务和总裁秘书室的人都要换了,也就是说,谢全是真的不打算将公司交还给自己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不是暂时代替自己,帮助三房度过危机,而是藉着惠盈这个巨人被暗箭刺伤的时候,乘人之危,蚂蚁吞掉大象,用经营规模不如惠盈十分之一的惠全,吃掉他三伯父一生的心血!
狼子野心!谢全真是头狼!
如果真的是这样,无论如何我都要把父亲的公司拿回来!
她所有的更换衣服都在父母的公寓里,因为不想让谢亚勇和李美发现端倪,她甚至没有去换衣服,直接就出了门。
现在的她出门已经没有车接车送,谢橘平生第一次打车去了公司。
她赶到公司的时候,门口的保安都是新的,看见谢橘不认识,拦住她要进出证。谢橘拿出自己的员工证,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自动门并没有打开。
她盯着紧闭的闸门,真绝啊,谢全这个人,竟然会绝到连自己的进出权限都给取消了?
敢做这么绝,他这是笃定自己无法翻身了吗?
为什么他敢这么笃定呢?
惠盈的股票大头还是在她手里,她跟父母三人的股份,合计占了惠盈股权的百分之四十,而谢家其他四房加起来,不过百分之三十二,这其中四叔和五叔,是无论如何都站在父亲谢亚勇这边儿的。
余下的百分之二十八,分散在各个董事和市场散户手里,根本不成气候。
谢全接手惠盈不过月余,就敢做得这么绝,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不怕自己启动大股东一票否决制,直接废了他的公司总经理的职位,赶走他这个鸠占鹊巢不自量力的家伙,拿回属于自己的公司吗?
她对保安说道:“我是惠盈的谢橘,这里是我的公司,现在让我进去。”
保安不敢放人,拦在门口,不让她进。
谢橘看着保安身后的惠盈办公楼,宽敞明亮的大厅,大厅正对入口的墙上方方正正的四字金招牌:惠盈集团,和“惠盈集团”下方,那几个漂亮又熟悉的前台小姐——这些都没变,都是她曾经日日生活、工作和热爱的地方。
如今却只能看着,远远地看着,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了。
*
谢橘将目光从“惠盈集团”几个金字上移开,拿出手机,打算给小杨打电话,就在这个时候,从惠盈的大楼里,走出来几个人。
谢橘听见踢踢踏踏的皮鞋声,她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见自己的大堂哥谢全从电梯里走出来,身边跟着郑为龙,还有几个高级主管。
谢橘盯着谢全,这个大堂哥她很少跟他接触,因为两个人年纪相差太大。谢橘是李美在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怀上的,当时谢全已经将近三十岁,两个人辈分上是兄妹,年龄上完全不是一代人。谢全是谢家的长房长子,他小时候谢家大房没有发迹,吃了很多年的苦头,青少年时代就辍学打工,连高中都没有读完,是谢家唯一的一个没有念过大学的二代。但是因为身份和资历,加上谢家大伯对自己这个长子十分看重,所以即使谢全没有学历,个人能力上也不见突出,谢家长房还是在老一辈退休的时候,将当家的权力交给了他。
他接手这些年,十分勤力,只是能力所限,惠全公司的乳制品业务日渐萎缩,公司经营不善,在家族二代的能力谱上,被谢橘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一个惠盈,顶十个惠全,还大有富余!
谢橘盯着走出来的谢全。她脸色苍白,出来得匆忙,也没有化妆和打扮,身上就随便穿了一身休闲的套装,站在一身手工西装的谢全面前,显得灰头土脸。
一旁的郑为龙先招呼道:“橘子啊,你怎么来了?”
谢橘看着郑为龙,盯着郑为龙满是笑容的脸,一个念头从她心底深处渐渐地浮起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勉力地压制着这个念头。
她聪明世故,在商场上以精明干练著称,但是行事并不恶毒下作,所以当别人用阴毒诡谲的手段来算计她时,尤其这算计是来自于她不提防的亲人,她很容易被人家暗算成功。
但是被暗算了,她倒也不至于跟个傻瓜似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此时此刻站在谢全和郑为龙面前,面对两张志得意满的脸,她内心突然升起许多罪恶又毒辣的猜测,这些猜测即使是她,也觉得想一想都令人不安,隐隐地,她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猜忌别人?
但是——
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了,她找不到任何能说服自己这场阴谋不是他们俩共同操作的理由。
做生意,向来都是谁得利,谁出力。
她在目光盯着谢全的第二眼时,开始任由内心罪恶的猜测疯狂地滋生,不再设限。
她向前一步,对谢全说道:“大哥,是你限制了我的进出公司的权限吗?”
年过半百的谢全派头十足,他看了她一眼,他一直不怎么跟谢橘来往,当初谢橘带着陆思麒回门,他是谢家唯一一个没有出席家族聚会的人,连他的夫人和儿子谢长安谢长盛都去了,他也没有出席。现在他的目光定在她手中的进出卡上,看着上面的“惠盈集团.首席执行官”几个字,骄傲的嘴紧紧地闭着,并没有回答。
一旁的郑为龙笑呵呵地,打圆场说道:“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他们保安部搞错了。橘子你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查?”
谢橘根本不搭理郑为龙,这个人笑面虎,两面三刀,当年装忠心,获取了父亲和自己的信任,以一个半途外来的股东身份,成为惠盈的核心管理层成员之一,想不到竟然暗中跟谢全勾结在一起,算计谢亚勇和她。
用心恶毒,当真可诛!
“大哥,你可真行,我过去倒是真的看错你了,想不到我跟我爸打拼半辈子的江山,就这么被你算计了去?你真的太行了,天底下要算坐享其成,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了?”谢橘对谢全说道,唇角浮出一抹冷笑。
谢全显然对逞口舌之利毫无兴趣,对败军之将也懒得搭理,惠盈现在已经是他囊中物,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已经排满了,没有时间搭理三房的这个小丫头片子。
“回家呆着去,你现在已经不是惠盈集团的一员了,充其量也就是股东之一,跟别的股东一样,等着分红就完了。公司的事物,与你无关!”谢全说完,看也不看谢橘,就要上车离开。
谢橘一个大步拦住谢全面前,看了看这会儿功夫聚集在办公大楼前的员工。这些人里有陌生的面孔,显然接掌惠盈这一个月,谢全进了很多新人,但是毕竟他来的日子浅,围观的人群里面,还是熟悉的面孔居多。
谢橘指着谢全大声说道:“你以为你成功了?你以为你把我们父女撵出惠盈,这个公司就是你的了?今天我谢橘就告诉你:惠盈是我父亲创立,是我壮大,我们父女两代人的努力,才让‘惠盈’这两个字成为在全国都亮闪闪的金字招牌!你根本就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这样一个抱着惠全的江山,抱了十年都要把惠全的江山整个弄丢了的人,哪里来的胆量和勇气觊觎我付出一生心血的惠盈?”
“别在这里丢脸!”谢全听见谢橘说得大声,拿出长房长子的架势和威严,对年轻了三十岁的谢橘厉声道:“要发疯回家去发!”
“我发疯?我就是不疯今天才看清了你!”谢橘说道,抬手指着谢全:“你要是有点点儿良心,都应该知道当初我爸和大伯为什么将这个位子给了你?他们俩是让你抢我爸一生的心血的吗?是让你抢占我们父女的公司的吗?你凭什么擅自删除了我的进出权限?你凭什么解雇我的人?”
她这句话说出来,从大楼里听到消息,赶出来的小杨雯雯蓉蓉还有丹姐等原本秘书室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这些人都在惠盈工作多年,丹姐更是超过了十五年,是从谢亚勇时代就开始为惠盈跑前跑后的老人,现在因为谢全的缘故,一把年纪了被辞退,还要重新进入职场,跟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竞争,难免伤心落泪。
谢全看谢橘这么一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冷冷一笑说道:“你的人?哪个是你的人?”
谢橘抬手指了指小杨几个,说道:“这几位都是总裁秘书室的员工,为我爸工作很多年,你为什么要解雇她们?”
“我说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有人跟你打了小报告?”谢全说道:“你说她们几个是你的人?惠盈是一家公司,这里的员工只属于这个公司,公司是谁的,她们就是谁的。现在你根本不算惠盈公司的工作人员,你说她们是你的人,你认,她们几个认吗?”
谢橘皱眉看着谢全,她并不是到小杨给自己打电话,才意识到谢全在公司做了些什么,事实上公司的动态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是到了开除财务总监和总裁办公室的秘书,她才意识到谢家的这位长房长孙,是真的包藏祸心,是真的打算空手套取自家的公司了。
父亲在危难之际让这个亲侄子顶上前台,以为是个过度,实际上是正中了谢全的狼子野心,引狼入室了。
“你说她们是你的人?真是不自量力,你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的?我现在给她们几个涨薪百分之三十,职级工资加一级,你以为她们还会是你的人吗?”谢全对谢橘说,转身看着身后的小杨几个人,问道:“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你们是打算跟着她走,立即离开惠盈,还是要留在这里?”
谢橘心中咯登一下,目光向小杨等人看过去,小杨丹姐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
谢橘以前当家,习惯公事公办,因为她从出生,这家公司就注定是她的,她不需要与任何人和势力斗争,就直接执掌了这家公司,所以她并不习惯收买人心。总裁室的这些秘书跟她多年,她对待她们也不薄,但是老实讲,并没有私人交情,她也从未在公事之外的任何事情上,了解过小杨蓉蓉丹姐等人。
现在果然有不会被辞退的保证,还有涨薪这样的好事,形势比人强,打工的在哪里都一样打工,老板是谢全谢橘,对这些人全无区别。
果然年纪大的丹姐第一个站出来道:“我留在这里。”
谢橘看着丹姐,一言不发,她能理解丹姐的选择,只是未来如果有一天她重新回到惠盈,她不会原谅她。
在她与谢全对峙,落于下风的当口,丹姐的这个声明等同于落井下石。
她的个性让她不会忘记对自己落井下石的人。
重回惠盈的那一天,这个门口,所有站在谢全一边的人,都会第一时间遭到她的辞退!
蓉蓉与雯雯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跟丹姐站在了一起。
谢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连眼神也没有变一下,她已经做好了今日在自己的公司大厅入口处,被自己的亲堂哥、自己的前同事,狠狠地羞辱一遍的心理准备了。
但她的额头隐隐作痛,大厅入口的风吹在她身上,腰疼的毛病让她的站立有些不稳。
“我不是——”小杨向前一步,就要向着谢橘走过来。
谢橘立即抬起眼睛,盯着小杨的眼睛,两个人目光对视,谢橘对她说道:“是,你不是我的人,我一点都不意外!当初跟我提了几次的加薪,我都没有同意,现在新老板一次给你们提高这么多,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杨张开嘴,愣愣地看着谢橘,两人目光相接,小杨的脚步向后退去,不再吭声了。
“你以后在家老实呆着吧,再也别来这里!好好的一个公司,看看在你的手下,搞成了什么样子?弄得全国的惠盈消费者都恨得牙痒痒,提起我们的产品就想起了瘟猪!你害得公司还不够吗?”谢全说道:“这一次我不计较,下次再在公司附近看见你,如果被有心人偷拍放到网上,或者被记者知道此事,再影响了惠盈的形象,我就会起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