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时没再接茬。
他跟商柏谦是在国外认识的,当初华人圈子里,就属他俩走得近。
两年前商柏谦结婚,听说也是联姻,婚后似乎过得不太美满,今年年初女方提了离婚,算是和平解除关系。
想到对方跟他同样的家族联姻,贺境时垂下眼,撕开包装纸咬住了糖果。
“原材料跟意象概念我晚点发给你。”这颗糖有点酸,贺境时眯了下眼,“谢了。”
“小事儿。”商柏谦叹了口气,“晚上有空吗,出来陪我喝一杯?”
听出他声音里的低沉颓废,贺境时不厚道地扯了扯唇:“兄弟,我不想打击你。”
“干什么?”
“我这会儿呢,要去接我老婆约会。”
“……”
“所以今晚肯定没空。”
“……”商柏谦像被扎了一刀,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闷闷道,“滚吧,傻逼。”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回味着对方最后语气里的气急败坏,贺境时瞬间乐出声。
前面路通了,他顺手关了手机放到旁边,发动车子转弯行驶了两百米左右。
而后找了个临时车位停在路边。
他正想着给宋宜禾打电话,点开通话记录,眸光不经意间朝车窗外看了眼,动作缓缓停顿下,唇角弧度下压。
透过车窗,路边状况一目了然。
宋宜禾被人截堵在了半道上。
站在她跟前的男人像是逗猫一样,笑吟吟地跟着她的步伐左右拦住:“欸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
宋宜禾皱眉。
虽然对眼下的情形略有不满,但依旧温着声音:“抱歉,我下班了。”
“我当然知道你下班了。”男人朝着她小小靠近了一步,“一起去吃个饭?”
宋宜禾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话,拽着包带就要从旁边绕开,试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谁知刚提步,手腕被对方轻拉了下。
贺境时冷着脸转过头,加快了扯安全带的动作,下车后,极重地砸上了车门。
听到动静,那两人循声看过来。
贺境时对上宋宜禾的眼,明显从里面看到了压抑着的畏惧,以及在看到他的时候,那一瞬间飞快闪过的如释重负。
他的视线随即又向左偏转。
“二哥也在啊。”
四目相对,贺境时步子未停,走到宋宜禾身边,拉过她被男人抓着的手,后退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可真是好久不见。”
贺帆看着他的动作上停留两秒,染着调笑的神色在一瞬间凝滞,扬了下眉头:“我多嘴问一句,你们这是?”
“二哥还不知道?”
贺帆没吭声,定定地看着他。
贺境时的指尖勾住宋宜禾的手,占有欲十足地没入她的指缝:“我们结婚了。”
贺帆眉心一动。
贺境时扬唇笑的散漫,可眼神却并不怎么友好:“宋家三叔没有告诉你吗?”
这话一出,显然在对方面前彻底把他们联手换人的事儿摊了牌。
宋宜禾后背一阵发寒。
耳边是兄弟俩针锋相对的交谈,脑间回忆起外界对贺帆的传言,雨夜那晚惊悸交加的心情隐隐浮现,她控制不住地收紧了指头。
下一秒,掌心交缠的那只手一松,像是被她突然发力惊到,然后紧紧回握住。
“不过你这些天都在云城,家里的事不清楚也正常。”贺境时只想快点结束话题,“我们还有事儿,那就月底家宴再细聊?”
贺帆冷冷盯着他。
两双同样都别有深意的眸子交汇着,贺帆摁住中指骨节的手发出一声脆响。
随后极轻地笑哼了声:“行。”
他这突如其来的让步令人不解。
宋宜禾掀起眼帘,正想看看贺帆的表情,只见他摊开手往旁边让开两步。
视线紧随着落到她身上,略显阴鸷地盯了阵子,转身走到路边钻进车。
“他怎么了?”宋宜禾小声问,“是因看文来南极生物群遗物而而齐舞尔吧衣为我三叔没有告诉他,所以生气了吗?”
贺境时收回眼:“应该吧。”
说完,他不甚在意地牵着宋宜禾也朝停车位跟前走去。刚走到副驾驶旁,贺境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
宋宜禾一脸莫名。
“有纸吗?”贺境时摸了摸裤兜,又松开她的手说,“算了。”
充实的掌心忽然没了支撑,宋宜禾稍愣,连带着心里也有些空荡。
贺境时没解释,自顾自地扯起外套衣角,重新拉回她的手,手掌朝上,捏着衣服慢腾腾地往她掌心里的皮肤上蹭着。
动作莫名地怪异。
宋宜禾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至意识到黏腻的湿热散去,才发现被贺帆拉过之后,掌心涌现的难受触感也跟着消失。
贺境时看着她笑:“现在舒服了?”
“……”
宋宜禾被戳穿小心思,唇角抿起浅浅的弧度,迅速收回手。
贺境时拉开门:“那上车?”
“谢谢。”
宋宜禾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从他旁边窜过去,低头坐上副驾驶。
贺境时撑着车门上方,脚尖压住路边石的棱角沿边,垂落的指尖微微一蜷,唇边翘起弧度。他关上门,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家里后院景观池的排水口回流淤泥,我走之前联系了人去检查。”贺境时低头系安全带,声音被这举动压得有些沉哑,“临时施工得有人盯着,买点菜咱们回家吃?”
宋宜禾没有异议:“我都可以的。”
商量好之后,贺境时一脚油门开上路,慢悠悠地沿着导航往前走。
速度适中,车开得四平八稳。
之前宋宜禾没有坐过他开的车,一直都是司机接送,今天坐了一次副驾驶,这感觉倒是跟以往坐过的其他司机不一样。
不知怎么,宋宜禾突然想到了下班前搜索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的那位赛车手。
正神游之际,手机响了一声。
宋宜禾低头看过去,是条短信通知,点开草草扫过后,联想到自己不常清理的短信箱,顺手点进去翻了翻。
清理掉几条未读,一键清除。
退回主页面时,她扫了眼日期,忽然想起贺境时跟贺帆说的月底家宴。
“你们是一直有这个习俗吗?”
“也不算。”贺境时看着后视镜换到右转车道里,分神解释,“老太太年纪大了,总爱念叨要是哪天没了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所以大伯才定了每两月最后一个周末家宴。”
“奶奶也是想一家团聚吧。”
贺境时闻言哂笑:“但其实每次家宴,到最后总会有人因此生出矛盾。”
结婚之前,宋宜禾对贺家了解并不多,后来领证又是匆匆了事,甚至连婚前协议都没有签一份,他们对彼此的认知实在太少。
于是她沿着这个话问了下去。
贺境时简单说了几位伯伯的情况:“我们这边人少,更多的是贺寻他们那些早分出去,但又依附贺家的旁支亲戚。”
“那你姑姑……”
宋宜禾仍对上回的场面心有余悸。
“不用理会她。”到了地方,贺境时将车开入停车场,“家宴如果为难你,直接怼回去就是,有我给你兜底。”
宋宜禾被他逗笑。
且不说她本身的性格,家宴人数众多,贺蔚安再怎么不对也是贺境时的亲姑姑。
别的不看,也得给他留点余地。
两人走进超市,直接上了扶梯,宋宜禾表情委婉:“但我觉得,你那位二姑不太像会一直忍耐什么的脾气。”
“是吗?”贺境时低垂着眼,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
难得从他口中听出这样欠揍的话。
宋宜禾站得比他高一级,抬头的时候,只要视线微微上移就能看进他眼里。
正好这会儿贺境时盯着脚下,宋宜禾很轻地歪头,瞥见他眸间转瞬掠过的冷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蔚安的这个话题,宋宜禾一时间不敢再接话,好在很快到了二楼,她率先抵达下扶梯后的安全区域。
宋宜禾正要回头,迎面伸来一只手,落在她头顶轻轻地拨转回她的脑袋。
两人靠得很近,肩背后的手抵着她左转走向食品区,过了几秒,宋宜禾听见贺境时在她耳边漫不经心道:“她不敢不忍的。”
-
因着贺境时的那句话,离开超市的后半段路程,宋宜禾都有些心不在焉。
由于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走进厨房时,隐约还能听见后院施工的细微动静。
见贺境时看完回来,宋宜禾边扎头发,顺口问了一句:“天都黑了还在赶工吗?”
“最多半个小时。”
宋宜禾哦了声,正要往厨房走,听见贺境时喊了一声:“先喝杯水吧。”
“你要吗?”
“不用。”
说着,贺境时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摘着腕表走进厨房:“简单吃点儿?”
宋宜禾端着杯子:“吃什么?”
这几天周姨不在家,家里都是他们两个自己做饭,冰箱空了也没来得及添置。
今晚去超市随便选了点儿蔬菜肉类。
可仔细一看,发现似乎只能吃面。
贺境时从保鲜盒里拿出两个西红柿,扔进锅里去了皮,动作利索地切丁,下了油锅。他一边翻炒,还能分出思绪拿过抹布,慢条斯理地将洗理台上的水渍抹掉。
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宋宜禾靠站在门口,视线盯在对方露出的半截小臂上。
皮肤冷白,肌理线条流畅。
握着锅柄轻轻晃动的那只手背,发力时凸起青筋,蜿蜒劲瘦。宋宜禾久久没能收回视线,莫名看出一丝蓬勃的张力。
突然间,贺境时喊她:“宋宜禾。”
她立马回过神,快步走近:“怎么了?”
“尝尝味道?”
话这么说,但贺境时并没有要让开位置的打算。宋宜禾看见他抽了只勺子,带了些汤径直递到了她的面前。
咽了咽喉咙,她迟疑地抬眼看过去。
就目前两人的关系而言,一方给另一方喂吃食的举动实在过于亲密。
但宋宜禾扫过贺境时的表情,好似这在他眼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或许是一直举着手有些累,贺境时看着她抬了抬手,又把勺子朝面前递了点儿。
宋宜禾只好硬着头皮凑近尝了尝。
几秒后,她点了下头,忍不住夸道:“味道挺好的,我以为你不太会这些。”
贺境时:“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吃住都被人约束,所以想吃什么只能自己学着做。”
宋宜禾好奇:“在国外待了多久啊?”
像是对这段记忆模糊,贺境时靠着洗理台想了很久:“六年?或者是七年?”
“在外面上学吗?”宋宜禾倏地想到他们的初见,“可我记得大一就在学校遇到过你,是大学回国念了吗?”
“嗯。”贺境时偏头看着正在加热的水,情绪不明,“觉得江北好,就回来了。”
因为右手施力撑着台面,贺境时的脊背懒散地弯了点,厨房的灯光偏暖色调,可照在他身上依旧给人一种疏离的错觉。
而这句话像是给对话画上句号。
看到贺境时低眼,宋宜禾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聊。
吃完饭,宋宜禾主动收拾了厨房。
今天在工位坐了一天,虽然并没有被安排什么工作,可缓下气后仍然累得腰酸背疼。
回到房间,时间趋近于七点半。
宋宜禾在窗边站了会儿,从这个角度朝后院看去,能模糊听到几个工人的讲话声。
应该是快要结束了。
收回目光,宋宜禾拿了睡衣打算去洗澡。忽地想到在车上手机没电关机,她又折回床头连上数据线,这才进了浴室。
她洗澡的速度不算快,一整套流程下来,最少也得要半个小时。
今天又因为坐了一天难受,热水流淌过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宋宜禾的疲累。
正当她准备冲洗发膜的时候。
啪的一声。
整个浴室骤然一片漆黑。
只剩下花洒中淅淅沥沥流淌的水声。
……
书房里。
贺境时刚刚将戒指尺寸以及预想图发给商柏谦,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随手抽了本外文小说,弯着上身靠着电脑椅背。
想到在公司楼下看到的场景,以及宋宜禾之后的反应,贺境时总觉得不太对劲。
贺帆这人虽然混不吝,但据贺境时所知,他的朋友堆里几乎没人说过他不好,就算以前三天两头换的女朋友,贺境时也从来没见谁在背地里多说过一句。
按理宋宜禾应该跟他并不熟悉的。
可她为什么怕他?
贺境时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合上书,拿过手机打算找付衍去打听打听。
可谁知他刚输入一行字,房间里的所有光源顿时消失,只剩窗外其他住宅的光亮。
这片区域的电路在入住前都被改过,看这情况怕是后院挖断了线路。
贺境时皱着眉,打开手机光源往出走。
原本想着直接去看看情况,但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想到房间里的宋宜禾。
旋即,他停在了客厅中央。
翻找手机号时,屏幕光线直直射向贺境时眼底,他啧了声,半眯着眼拨通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到这提示音,贺境时扯了扯唇角,索性挂断电话,转身又重新上了楼。
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宋宜禾。”
无人回应。
而另外一边。
被喊名字的对象在停电后,勉强用不怎么烫的水冲干净头发,浴室里的排气扇停止运作,没过多久,里面便斥满了雾气。
耳鸣声不断响起,她强装镇定维持着仅剩的理智,打算先穿上衣服。
宋宜禾摸黑拿过睡裙。
裙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勾了一下,手指没抓稳,睡裙连带着换洗内衣全都掉在地上。
宋宜禾茫然低头。
浴室间里没有装室外窗,这会儿漆黑到了极致,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个瞎子。
宋宜禾深深吸了口气。
稍微适应了无法视物的恐慌感后,她循着记忆,紧紧抓着浴巾朝门口挪了挪。
浴室地板上到处都是水,在黑暗的环境下最容易磕着碰着,确认门口没有被水沾湿,她擦了擦四肢,而后将浴巾顺着腋窝下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