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害怕。”宋宜禾说,“既然能开心,又为什么要给你带去情绪上的损耗?”
闻言,贺境时抬头看向她。
宋宜禾的脸被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笼罩,熏得隐隐模糊,柔丽的五官愈发精致。
乖乖低着头,无声地小口吸溜米线。
贺境时心思微动。
人果然都是双标的,但凡宋宜禾将旁人放到她自己之前,他总是觉得不值。可一旦那个对象成了他,反倒又感受到被哄着的愉悦。
抬手挡了挡弯起的唇角,贺境时眸间闪着笑意。
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到家,贺境时直接去了书房,宋宜禾忙了一天,洗漱完躺下。
不到十点,她就感觉有些睁不开眼。
扫过紧闭的卧室门,宋宜禾打了个呵欠,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唐瑜的提醒。
宋宜禾梦到了已经过去许久的场景。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好像重新回到了唐瑜的办公室,将她的为难听了一遍。
梦里的她不像现实那样直接拒绝,默认同意之后,她很快被带着去到了西川。
然后,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封闭黑暗的小黑屋内。
宋宜禾异常疲累地蜷缩在角落里,因为没有窗户,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出口。
撞过一次又一次的南墙后,她敏锐的听觉里传出钥匙的碰撞声,有人过来打开了门。
“妈的,死丫头片子。”
“老子当初就该转手再把你卖出去,让你好好照顾你弟弟,你给老子照顾进医院。”
“贱蹄子,他妈的今天不打死你。”
……
男人的声线喑哑粗犷,带着积年累月吸烟后的黏腻感,趿拉着脚步慢慢朝她走近。
一边骂着,一边抽出皮带。
日光从半敞的门缝中照了进来,宋宜禾怔怔地看着那点光点,整个人抖若筛糠。
粗制滥造的皮带很硬,刚打下的那一刻并不疼,可几秒后,酸涩胀痛慢慢从骨缝蔓延。
随着男人的力道加重,四肢百骸都如同分崩离析后,叫人重新组装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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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
宋宜禾不敢哭出声,只能捂着嘴巴呜咽,她知道但凡发出声音,一定会被收拾得更惨。
直到她察觉到男人渐渐没了力气。
挪开的手摸索着,摸到被她偷偷藏进来的一把水果刀,而后发了狠地往男人身上捅去。
画面一转,喉咙被掐住。
宋宜禾不停地挣扎,想要发出声音,却好像有只手死死地捁住了她的声带……
“宋宜禾?醒醒。”
直直坠往深渊的梦境倏然被打断,宋宜禾低喘了声,猛地惊醒,下意识捂住了小腹。
那把刀子……
宋宜禾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在灯光下白得瘆人。
察觉到旁边伸过一只手,还没彻底醒来的宋宜禾猝然扭头,满眼惊恐地盯着贺境时。
想要给她擦汗的动作微微停顿,贺境时心口一窒,保持着距离问:“做噩梦了吗?”
因着俱乐部那边的临时情况,贺境时回到卧室已经快十二点。
见宋宜禾睡着,他拿了睡衣快速洗完澡,刚要躺下,旁边的人就开始挣扎起来。
想到刚才她仿若陷入梦魇的状况,贺境时没敢再靠近,正要收回手。
谁知被宋宜禾恍惚地抓住。
贺境时不明其就地皱了皱眉心,放轻力道,跟着她拉扯的动作,缓缓将掌心贴在脸上。
而后,她又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
像是重新睡着了一样。
贺境时抿着唇角,捏了两张纸将她额角的汗渍擦了擦:“是不是做噩梦了?”
室内寂静,无人回应。
盯着她一反常态的紧绷脸色,贺境时躺下,试探着将人搂进怀里,这下倒没挣扎。
就在他以为宋宜禾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谁知她却忽然咕哝着嗯了一声。
贺境时偏过头,没追问,又听见宋宜禾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其实我养母是被拐卖的。”
“……”
声音又低又轻,似是在告诉他一个尘封的秘密。
思绪一震,贺境时的错愕到达顶峰。
怀里的人在含糊说完后,呼吸逐渐平缓,听着耳边的动静,他却彻底清醒了过来。
想起前几天被警局抓到手的男人,以及之前宋宜禾对养父避而不谈的模样。
贺境时拿过手机,调低暗度后再一次点开了助理发过来的那份资料。
从上到下翻完,没有任何异常。
宋宜禾的过去干干净净。
微弱的夜间灯光映亮了贺境时的侧脸,眉心浅浅蹙着,布满沉思中的严谨。
手机震动了下,有人发来消息。
贺明也:【唐家那边的烂摊子我不想插手,如果你真看不过眼,去找老二。】
贺明也:【他跟唐家有合作。】
没料到被拒绝,贺境时轻啧了声:【欺负人都欺负到贺家头上来了,你能忍?】
贺明也:【是你老婆。】
贺境时:【哥】
贺境时:【帮我。】
贺明也:【……】
贺明也:【下周三给你约人出来。】
见收拾唐家的事情有了眉目,贺境时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多少松了些。
看着贺明也的果断,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贺境时放下手机,正要翻身,忽然被这个念头敲了下后脑,反应过来。
宋宜禾的这份过往资料。
如果一开始并不是这么干净的话,那一定是被人抹平过。
……
次日一早,宋宜禾洗漱完下楼,走进餐厅,见贺境时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歪头好奇:“昨晚没有睡好吗?”
贺境时回过神:“嗯?”
宋宜禾指了指自己的眼圈,坐到对边,表情毫无异样:“那等会儿我自己去上班吧。”
“行。”贺境时给她盛了碗粥,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扫视片刻,“你睡得怎么样?”
宋宜禾咽下口里的东西:“我还好啊。”
贺境时眉头一抬:“没做梦吗?”
“前半晚上好像是梦到过,后面……”宋宜禾记不清了,“我就是感觉挺累的。”
“……”
眼前闪过她醒来那瞬间的失神,像被人勾了魂似的,可当下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贺境时随口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
隔周周三是五一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
贺境时跟贺明也约了饭局,因为跟唐家有关,所以他没有带宋宜禾。
这几天两人都待在家里。
贺境时记得之前有朋友约他骑马,马场环境不错,临走前跟宋宜禾商量好了时间,正好去散散心。
而至于那晚她突如其来的梦魇情况,也因着没再发生,贺境时渐渐放下戒备心。
上午十一点。
御鸣斋九楼茶室内,假山流水潺潺,水烧开的咕嘟声中,缓缓升起白烟袅袅。
贺境时姿态散漫地坐在右侧位,长指搭着紫砂小杯,腹部缓慢地打着圈摩擦。
他对面坐着现如今唐家生意上的合作商,正低着眼正在翻合同。
主位的贺明也一身高定西装,隔着金丝细边眼镜的目光扫过状似出神的贺境时,握着杯子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磕了磕。
贺境时撩起眼皮,看出大哥眼里的催促,扯了扯唇角:“赵总,您看的怎么样?”
“可我跟唐家的合作没问题的呀。”
“当下没问题,不一定将来没问题。”贺境时笑了声,“咱们现在只是阻止事态严重性。”
“……”
“唐家项目已经处于肉眼可见的亏损状态,您继续投资下去,只能亏本无盈利。还不如现在就撒手,及时止损,后续资金一应取消,之后跟贺氏的合作,在原来让利的基础上再给您加两个点。”
闻言,贺明也侧目扫过他。
光芒在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印记。
男人状似犹豫,但其实面上的情绪早已毕露无遗,半分钟后,他在合同上签了字。
贺境时眸间浮现一抹戏谑。
见他急急要走,随手招呼来小朱助理,让人送出去。
茶室内恢复安静。
贺境时闲适地翻着文件,落在桌面的手随意地敲点着,肆意至极。
“来前咱们可没商量两个点这事。”贺明也嗓音淡漠,“你现在可真是有本事。”
贺境时不以为意:“这钱从我账上划。”
“谁稀罕你那几个子儿,留着买糖吃吧。”贺明也嗤笑,起身稍稍整理袖口,“行了,我走了。”
贺境时将文件交给他身后的秘书,忽然打趣道:“上次家宴大嫂没出面,听说现在还在港城?大哥还没哄好?”
“……”
“啧,你俩该不会真要离婚吧?”
倏然间,贺明也一道凌厉的眼刀扫过,冷冷回击:“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出气,连蝇头小利都不肯放过。”
“蚊子肉也是肉。”贺境时跟在他身后往出走,“况且娶到喜欢的人,我不护谁护?”
贺明也沉默。
贺境时笑得气息轻颤:“忘了,大哥娶的是喜欢自己的,理解不了我这种心情。”
贺明也向来以冷酷毒舌出名,曾在谈判桌上三句话击得对手连连败退。
唯独对上贺境时与妻子周京姝。
这两人好似克星,次次堵得他接不上话。
想到贺境时提醒的离婚事宜,贺明也眸光沉冷,指腹压着骨节,发出清脆的咯噔声。
两人在电梯口分道扬镳。
贺明也乘坐电梯下楼,贺境时的车子停在东南门,得从另一边出去。
走廊内铺着厚厚的消音地毯,鞋底的触碰声几乎听不见,没了杂音,半掩门内的对话便循着间隙朝外传来。
“……你下次别再找我干这种事了。”
“发什么脾气,就她那种软柿子,让你帮我时时提醒着她点怎么了?”
“宋宜禾是软柿子?姐,你唬谁呢!”
这一声倏然拔高,贺境时目不斜视朝前走的脚步顿了顿,停在半步开外的壁灯下。
一门之隔内,唐家姐妹俩正好起了争执。
唐瑾:“你急什么眼?她怎么你了。”
唐瑜:“前段时间你让我安排她一起去出差,人家果断就把我拒绝了,软柿子能这样?”
唐瑾不以为意:“我以为什么呢。”
“这在你眼里叫没什么?”
唐瑜脾气向来不好,尤其被这同父异母的姐姐欺压的久了,烈的像个炮.仗。
“之前你只让我在工作上为难她,现在还想叫我干把人锁办公室这种缺德的事儿。”她顿了顿,“我干不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她踩着高跟鞋就要往门口走来。
贺境时措手不及,反手推开隔间没上锁的门,进去躲了躲。
等到人都离开,他才出来。
暖色调的灯温馨却昏暗,贺境时低着眼,光芒落在他脸上,长睫在眼睑底层落下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挽了挽袖口。
想起宋宜禾好几次累到出神的模样,后槽牙稍稍用力,面部无端露出几丝阴戾。
……
出了御鸣斋,贺境时开车直接去了马场。
抵达地方的时候,家里的司机正好也将宋宜禾送了过来,两人在门口碰见。
为着方便,宋宜禾穿了件宽松的薄款毛衣,高腰牛仔裤衬得一双腿笔直又纤细。
贺境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进了门,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赶过来,热情地带着他们朝里面走。
“小贺先生,您之前经常骑的那匹马最近状态不错,今天是您骑,还是太太骑?”
贺境时偏头看向宋宜禾,想了想:“先过去看看吧,让她自己选个合眼缘的。”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
来到后院马棚,宋宜禾被贺境时牢牢牵着,澄澈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她从来没来过这些地方。
以前在川宁是没有机会,之后来到宋家,各种宴会小聚基本不会有她的身影。
注意到她眼里的好奇,贺境时耳边回闪过在走廊听到的那些话,喉咙滚了滚,温和地问:“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马?”
“你的在哪里?”
“是这匹。”
贺境时拉着她走到一匹白色玉石眼的跟前,马儿似是很熟悉他的味道,脚步动了动,亲近地嗅了几下贺境时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