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菘蓝举着伞追了几步路,没追上。他跑得太快了。好像身后有饿狼追击。
太奇怪了!
凄迷雨夜,一个奇怪的客人。他还把伞留给她。这一晚,无不透着古怪!
温菘蓝目送那道瘦削的背影钻进了越野车的驾驶室。随后车灯大亮,四周亮了一瞬。可视范围内,万千雨丝簌簌掉落,像牛毛,似花针。发动机嗡嗡作响,车子一溜烟跑远了。
温菘蓝握紧伞柄,耐心地等来了她的网约车。
到家后,她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
俯身将换下来的高跟鞋放进鞋柜。这才在鞋柜上看见一把细格折叠伞,安安静静的搁在一角。
今早出门前,她怕下雨,心里一直惦记着带伞。可换鞋时,她还是把伞落在了鞋柜上。
偏头看向鞋柜旁,那把蓝伞立在墙角,伞尖不断往下渗水。地板上残留了一摊水渍。
雨势丝毫不见减弱,混着哗啦的水声,无休无止,落地窗没关严,客厅里灌满了风声。
那人把伞塞给她,自己冲进雨里。衣服应该淋湿了吧?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感冒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温菘蓝的错觉,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和她说话。甚至还有意躲着她。
真的只是陌生人吗?
她隐隐觉得他是认识她的。
好可惜,这人今天根本没开口说话。她都没机会录到他的声音。不然还能把他的声音发给闺蜜苏意绵问问。
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越野车离开停车场,犹如过江之鲫,迅速汇入主干道。
雨刮器噗呲乱响,卖力工作。
潮海路开到头,一路向南,很快就到了松山别墅区。
车子平稳地开进院子,江既白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下车。
保姆刘姐在客厅听到汽车引擎声,匆忙迎了出来。见江既白冒雨回来,头发衣服都湿了一大片,面露担忧,“先生,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您的伞呢?出门不是带了伞的吗?”
“丢了。”男人面无表情,眉眼阴郁,惜字如金。
刘姐噎了一下,不敢多问。立马返回客厅拿了条干毛巾过来,递给江既白,“您快擦擦,别感冒了!”
江既白脱掉身上的大衣,抖了抖上面沾染的雨水,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从刘姐手里接过毛巾擦头发。
一边擦,一边沉声问:“月月睡了吗?”
刘姐:“早就睡了。她今天画了幅画,想等先生回来,拿给您看。可您一直没回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哄她先睡了。”
男人动作麻利,三两下擦干头发,轻声嘱咐:“最近工作多,我忙起来指不定多晚回来。你和月月别等我,你带她先睡。”
刘姐“哎”一声,“我也是这么跟月月说的,可这孩子黏您,总想等您回来。”
说到女儿,江既白眉眼间的阴郁慢慢散去,原本紧绷锋利的下颌线松懈下来,表情变得格外温柔。
他抬步上楼,“我去看看月月。”
刘姐站在楼梯口说:“那我去厨房给您煮碗姜汤去去寒,天这么冷呢,感冒了可不好!”
江既白:“刘姐,别忙活了,你先睡吧!我等会儿自己冲杯板蓝根喝。”
江既白丢下话,径直去了二楼女儿的小房间。
父女俩的房间紧挨着,主卧边上就是儿童房。
推门而入,屋里的小东西听到动静,扑腾一下站起来,双手趴在笼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江既白,等着他投喂。那样子就像是在向他作揖,特滑稽。
兔子白天睡,晚上活动。这个点精力正旺盛。
月月一出生,千金就陪在她身边。与其说是宠物,不如说是亲人。小朋友特别依赖千金,每晚睡前都要让刘姐把兔笼拎进屋,让千金陪她一起睡。
江既白给兔子喂了点兔粮和提草就没管它了。
白色小床上,小小的人儿盖着粉色的鹅绒被,睡得很熟。小脸蛋红扑扑的,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安静地垂落下来,静静洒下一泓清影。鼻子挺翘,鼻尖挂一颗褐色小痣,生长的位置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江既白替女儿掖好被角。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小朋友的睡颜,一颗心柔软温暖。
屋子里还支了副木头画架,上头立着一个对开画板,一张刚画好的油画夹在画板上,蓝天白云,树木草地,两大一小三个人物跃然纸上——爸爸妈妈牵着可爱的女儿。
水粉颜色很亮,饱和度太高,画面明媚耀眼。
江既白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突然被这明艳炙热的颜色刺痛了双眼。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爸爸,妈妈,孩子,组成一个家。何以为家,不外乎是父母加孩子。但凡缺了一个,那都不能称之为家。
画上所描述是普通家庭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可对于月月来说却格外奢侈。
她长到四岁,还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猛地一下,太阳穴突然开始一跳一跳抽疼起来,眼前的场景急剧变换,灯影白茫茫一片,黑一下,亮一下。
耳旁喧嚣不止,好似有无数歌手在吹拉弹唱,吉他、贝斯、架子鼓,摇滚不停。
一场末日的狂欢降临。
该死的,又来了!
痛感扩散,江既白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地狱。他双手抱头,捂紧太阳穴,脑子要炸开了。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一滴一滴砸到手背上,滚烫灼热。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整个人被撕裂了。就好像把骨头硬生生从□□里剥离出来。
太痛了,脑子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在疯狂叫嚣:“来啊!同归于尽吧!”
他下意识拿头去撞墙,狠狠地撞了两下。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找回了一点现实,这是女儿的房间,他不能在女儿面前犯病,那样会吓坏孩子的。
他倾尽全力,跌跌撞撞地爬出儿童房,爬回主卧。
室内没开灯,周遭幽暗,他摸索着爬到床头柜,手哆嗦着开了床头灯。
哗啦一下,用力拉开抽屉,里面的小物件震得七零八乱的。他翻出一只白色小药瓶,倒出几片药,塞进嘴里。床头柜上摆着水杯,他挣扎着坐起来,喝了一大口。把药吞下去。
手一撤力,水杯从手心里脱落,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玻璃碴子满地,水流得到处都是。
近来他的偏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下午刚犯过一次。他拼命熬过来,晚上去影厅昏睡了两个小时。现在它居然又犯了。
脑袋不断撞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药物起了作用,吵闹的大脑终于安静下来了。神智渐渐恢复,眼前也明朗起来,汗液浸透了衣裳。
床边摆了一面换衣镜,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脱力严重,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还好,他又熬过来了一次!
江既白吃力抬起手臂,囫囵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右手伸进裤兜,取出手机。摁亮手机,屏保是一张婚纱照,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白纱披身,他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眼里全是彼此。
第6章 品月(06)
◎伞!◎
品月(06)
第二天上班,温菘蓝特意将那把蓝伞带去了影城。她想着下次再见到那位客人时,她好把伞还给人家,跟他道声谢。昨晚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根本来不及谢谢他。
虽说这是一位奇怪的客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谜团一样。但人家把伞借给她,这总归也是一份难得的善意。
温菘蓝惦记着还伞,只可惜这人行踪神秘,来去自如,毫无规律可寻。一连好几天,她都没能见到他。
而那把伞则安静地待在她的办公室。
温菘蓝的工作和生活一切如常。每天两点一线,在家和影城之间奔走。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位奇怪的客人,她很快就将那把蓝伞抛之脑后了。
某天傍晚,宛丘又开始下雨了。
今年上半年晴得久,雨水稀少。入冬以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细雨绵密,千丝万缕。雨里起了雾,建筑和街灯一片朦胧。
温菘蓝吃完晚饭,躺在沙发上消食。办公室的灯只开了一盏,灯火一片橙黄。
她注视着窗外朦胧迷离的雨雾,又再次想起了这把蓝伞。
她起身,走到挂衣架旁,伸手取下伞,握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天堂伞,塑料伞柄,蓝色伞面,金属伞骨,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温菘蓝又将它给挂回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位客人。她好把伞还给人家。
娱乐圈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当红小花完结文追更在气俄君羊:叭刘一七七三三零四旦姜意南和大导演顾砚钦官宣结婚,并同时宣布怀孕喜讯。突如其来的消息,全网震惊。这二位的名字高挂热搜,热度居高不下。
再是大IP《黎明之吻》临时更换制片人。原来的制片人何备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了该项目,由江既白顶上。
前者温菘蓝跟着广大吃瓜群众们一起吃瓜,消息过一耳朵,过后很快就忘了。至于后者,对她这个小人物来说就更遥远了。她是挺喜欢《黎明之吻》的原著。但也还没到疯狂迷恋的地步。这部小说要拍剧她顶多也就关心一下男女主谁来演,至于导演是谁,制片人换谁,她压根儿就不在乎。
反倒是邱文佳那姑娘激动得不行。她是素问大神的脑残粉,《黎明之吻》要拍剧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密切关注着制作团队。演员、导演、制片人、编剧,她一个都没放过。
她抓着温菘蓝的手语无伦次道:“蓝姐,换得好呀!江既白可比何銥誮备牛逼多了!他是盛时的大股东,他经手的项目哪个不是好几个亿的大制作。他投资的剧根本就不愁收视率。何况还有顾导和那对国民CP镇场,这部剧稳了!”
“最关键江既白比何备帅啊!顾导、穆夜弦、素问大神,那可是娱乐圈神颜。江总跟这些人站在一起愣是没被比下去。”
邱文佳麻溜掏出手机搜出江既白的照片,拿给温菘蓝看,“你瞅瞅,多帅啊!”
温菘蓝无意识地往屏幕上扫了两眼,目光顿时被黏住了。
照片里的男人身穿一件湛蓝色高定西装,皮肤泛着瓷一样的淡白。可却不会没有血色。这是一种健康的白。
因为白,立体的五官愈加显得深邃明朗。
眉型是很英气的一字,鼻梁挺,颧骨高,眼窝很深,眉毛和上眼睑之间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嘴唇纤薄,却习惯性地抿住,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威严,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大制片人,可江既白却很低调。他平时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脸。温菘蓝听过圈内有这样一号大人物。偶尔在网上也能刷到他。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抓拍的照片,模糊不清。她对这个人的长相一直没什么概念。现在乍一眼见到一张这么清晰的照片,她当真觉得惊艳。
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好几眼,温菘蓝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熟悉感。
同样是那种经春累秋,历久弥新的熟悉感。这个人只是被时光短暂的掩盖了。轻轻拂开这层灰,他好像就是她最熟悉,也是最亲密的人。
和那位神秘的客人一样。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她竟然会对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感到如此熟悉。她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温菘蓝一直看着照片,邱文佳咧嘴一笑,“怎么样蓝姐,被帅到了吧?”
温菘蓝暂时压下心中的那股诡异的感觉,定了定神问:“江既白来过我们影城吗?”
“当然没有啊!”邱文佳无比遗憾,“之前《1937》粉丝见面会,我还期待他出席的。结果人家根本不来。大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下凡嘛!”
邱文佳说的没错,大佬是不可能随随便便下凡的。她在影城工作了四年。这样的大人物要是来影城,她不可能不知道。
奇怪,那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她的的确确不认识江既白。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印象。她的社交圈里也没有和江既白长相相似的人。
邱文佳没注意到温菘蓝的脸色变化,她捧着手机叹了口气,“这么帅的男人,可惜英年早婚了。”
心头诡异的熟悉感一跑而光,温菘蓝神色诧异,“他结婚了?”
她可是闻所未闻呀!
邱文佳:“是啊,娃都四岁了。”
温菘蓝:“他老婆谁啊?”
“不知道,没公开过,应该是圈外人士。有小道消息说他跟他老婆好像已经离婚了,他一个人带娃,不知道真假。”
周六,温菘蓝休息。
她在家瘫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开始拾掇自己,去赴闺蜜的火锅局。
苏意绵天天约自己都约不到。要是这次再鸽闺蜜,大小姐非跳脚不可。
今日阴天,妖风阵阵。温菘蓝在蓝格毛衣外套了件加厚的呢子大衣,把秋裤也穿上了。
读大学那会儿,她可是非常抗冻的。整个冬天都用不着穿秋裤。即使母亲天天耳提面命让她注意保暖,一定要穿秋裤。她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压根儿就不当回事。
那时体质是真好,有任性的资本。
可惜四年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体质就大不如从前了。现在她29岁,冬天全靠秋裤续命,一天不穿都不行。
大冬天蹬小黄车太冷,她打车去了国贸大厦。
每天工作在国贸大厦,和闺蜜的饭局也定在国贸大厦。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离家近。两人都不愿跑远。当代年轻人懒得要命,根本不愿意在通勤上多花时间。
国贸大厦地处市中心,周边全是居民区。周末的客流量很大,商场里熙熙攘攘,很多餐厅都坐满了。
苏意绵在一家老火锅店提前定了座。
温菘蓝乘自动扶梯上了二楼。
服务员站在门口礼貌地问:“您好,请问几位?”
温菘蓝温声细语回答:“我朋友定了座,她姓苏。”
侍者查询确认后,领着温菘蓝进了店。
火锅店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白灰墙,雕花窗,深棕色原木方桌,长条板凳,店内四处悬挂漆红灯笼,暖橘光线盈满空间,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温菘蓝翻看菜单确定了自己等下要点的菜。
合上菜单,目光在店内随意逡巡。
隔壁桌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士,戴着墨镜口罩,低头刷手机。看这样子应该也是在等人。
这年头出门吃个饭都要裹这么严实了吗?在饭店里还不摘墨镜口罩。
温菘蓝难以避免的再次想到了影城那位奇怪的客人。
没过多久,苏意绵就到了。
苏小姐卸下香奶奶家链条包,风风火火地入了座,“潮海路堵成翔,早知道我就绕路了,耽搁了这么久。”
温菘蓝给苏意绵倒了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笑着说:“现在晚高峰,哪里都堵。我也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