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必然就是啸天犬了。杨戬这话的意思，难道连啸天犬也不能分辨哪个是妖，哪个是人吗？
可是……据他所知，这世上尚未有妖怪能够逃过啸天犬的鼻子。
二郎神冷笑一声，掌中仙力攒成一个三寸大小的光球，“既然分不清楚，那我就两个一起杀了。”
仙人不可乱杀无辜，二郎神这是要知法犯法？
不，有可能，他只是在诈这妖怪。二郎神被派来追杀这妖怪，可见这妖怪本事之大，也许，她现在现形一逃，不一定会死在二郎神手下。但要是保持人身，那就是避无可避。
左侧那个莺儿赶紧道：“我是真的，我刚才守夜完，跟桃红一起进来的，”她指着对面那个莺儿，“她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仙人，不要杀我！”她说着，渐渐起了抽泣声。
见二郎神无动于衷，她又双膝跪下，梨花带泪道：“请仙君饶我一命，请仙君明察！”
这时，在杨戬身后的人群中站出一个丫鬟，指着这个莺儿恍然大悟道：“对！我方才与莺儿一块从外面进来的，我二人手里都提着灯笼，另外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她手里没有灯笼！”
众人听她一语，抬头去看，果真发现左边那个莺儿手上提着一盏已经熄灭的灯笼，而右边那个，手中空空如也。
杨戬朝右边一步，一副已经锁定目标的模样。右边那个莺儿被众人恐惧和厌恶的目光包围，吓得也跪倒在地，哭号不停。
“桃红，我才是刚才跟你一起进来的，刚才灯被吹灭，我手中的灯笼就被她抢走了。我不是妖怪，是她，她才是妖怪。”
她又转头对着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莺儿，怒上心头，“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扮作我的样子是何居心？”
众人又窃窃私语。
“是啊，刚才灯笼是被吹灭了……”
“肯定是那妖怪弄的，她混在我们中间，看见真的莺儿手里提着灯笼，怕被人认了出来，才故意把灯弄熄，趁着天黑再把灯笼抢走。”
“肯定右边是妖怪……”
“不，左边那个先说自己提着灯笼，说不准，是右边那个妖怪临时编的……”
“我觉得左边那个是假的……”
“我觉得右边那个是假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两个莺儿互相指骂，都说对方是妖怪，是来害自己，让二郎神不要杀她。
二郎神被搅得心烦意乱，挥手将光球打在了那插天大石上，石头“哐当”一响，劈成两半落地，惊起烟尘无数，众人被吓一大跳，悉皆噤声，扭头往石头栽倒的地方看去。
孙悟空猝不及防，就这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又是谁？”
“这不是孙大夫吗？”
“孙大夫怎么会在这里？”
杨戬狐疑地将目光扫到孙悟空脸上，孙悟空只好站直身，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夜来出来赏花，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刚才这位仙君的光一照，我才看清是宝钗姑娘的院子，觉着自己一个男子，夜里跑到这来不甚体统，怕人误会，故而藏了起来。”
这一段话，说明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说明了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来。
众人脸色各异，有的信了，有的没信，又窃窃私语。
“晚上跑这里干嘛……”
“这儿哪儿有花啊，薛姑娘最爱利落，蘅芜苑是所有住处里头布置最清净的，只种草，不种花，他难道不知道？”
“一个大男人，到姑娘住的院子里来，还能有什么心思？”
“你是说，他是来偷看……”
“不会吧，我看他长得不像是那样人呢……”
“嘿哟，长得好看就不犯法吗？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没见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着孙悟空的目光越来越奇怪，桃红站出来道：“我方才和莺儿一道撞见孙大夫赏花来着，他还提醒我二人不要着凉。”
有人撞见，就说明这番说辞不是临时编出来的。这一解围，众人鄙视的目光登时褪去八成。杨戬却眉头紧缩，连看了孙悟空好几眼，才又将注意力放在那两个莺儿身上。
孙悟空扶着断石走出来，融进了一块看戏的人群中。
“你若是现在出来，我算你自首，你要是不出来，到时候回禀玉帝，拘捕抗逆，你又多加个几十年刑罚。如今你下凡已经被天庭发现，你一个人，怎么能跟整个天庭作对？抓到你，不过是早晚的事。三界之中，你去无可去。何必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你回去受罚，我也早点交差，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二郎神慢条斯理道：“毕竟你我同僚一场，也曾有过一些情谊，没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
孙悟空陡然一惊。
这人竟不是妖，而是仙！怪不得连啸天犬都分辨不出来！
按二郎神所说，这个仙偷偷下凡，被天庭发现，所以派他出来捉拿。能让二郎神出动的仙，在天庭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二郎神说跟他有过一些情谊……这却推不出什么，天庭那些仙表面上都和和气气，混作一团。
还有，妖怪杀人就罢了，一个仙，偷跑来人间，只是为了杀一个凡人？妖怪杀人能增长功力，可仙杀人呢？对仙来说，杀人完全没有一点好处！
再则，一个仙，跟一个凡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怨？仙家不能插手因果，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犯下如此重罪？
孙悟空满腹疑窦，无论如何也理不出来头绪。
两个莺儿闻言一愣，都是一副听不懂杨戬在说什么的样子，接着互相斥责起来，骂得急眼，捉着对方就要打起来。
杨戬眉间阴云聚拢：“好，你还是死不悔改。”
两个莺儿赶紧求饶，都说自己是真的，请求仙君放过。
杨戬不耐烦地抚上额头：“还跟我装。”啸天犬就在这时咬了咬他的衣摆，杨戬蹲下身，又听那狗说了几句，忽然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站起身，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孙悟空不由自主低下了头。片刻，杨戬指着刚才那个“站出来”的嬷嬷，颐指气使：“去，给我找块猪肉来。”
嬷嬷听了仙君差使，哪敢不从，表情甚至有些得意，抬起胸脯又叫了两个丫头名字，两个丫头各自回去拿了一个灯笼出来，紧接着走在她身前开路，穿出大门，往最近一间庖房行去。不多时，人就回来了，嬷嬷手中拎着一根绳子，绳子下挂着一节猪肉。
“仙君，您要的肉，老身给您送来了。”
杨戬接过肉，脸上笑意更深，他左手将肉拎在半空，右手攒起一个火球，很快将肉烤熟，香味四溢。
“你们俩，挨个过来吃这肉。”杨戬指了指左边那个莺儿，“你先来。”
怎么正捉着妖怪，又突然开始吃肉来了？众人一头雾水，又开始交头接耳。
孙悟空看着那块猪肉，忽然间，有什么闪过大脑，瞳孔骤然一缩。
他知道这个逃下凡的仙君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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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仙子出
两个莺儿停下争吵，左边那个犹豫片刻，走到了二郎神跟前，伸手接过猪肉。
“吃啊。”二郎神催促道。
左边的莺儿咬了咬牙，正欲下嘴，最终将猪肉一丢，只见白烟一道，顷刻化作了一个身长七尺的玄冠男子，那张脸，化成灰孙悟空都认识。
猪八戒。
又或者说，天蓬。
“天蓬，”杨戬得意道，“没想到你不吃猪肉的传闻竟然不假。”
陡然变故，众人都知道了左边那个是假的，右边那个是真的，真的那个莺儿如梦初醒般逃进了人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就只剩下杨戬和猪八戒，两个仙官对峙，周身仙力浮动，大战在即。
“猪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猪……”猪八戒抽了抽嘴角，“杨戬，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杨戬打断他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闲得没事犯什么罪，给我增加这么多工作量……”
啸天犬在旁边汪汪两声表示附和。
“……”猪八戒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钺斧，往地上重重一扣，“多说无益，要战便战！”
杨戬眼睛一眯：“猪八戒，你打得过我吗？我可记得，天界比武，你从来没胜过我一局。”
猪八戒翻个白眼，鼻子朝天。
“你是玉帝外甥，我不赢你是给玉帝面子，还给你拽上了！”
杨戬冷笑一声，手中也化出兵器。
“好，你死不悔改，我就陪你一战。”
二人飞至半空，兵刃相接，噼里啪啦，流光飞溅。天边圆月一轮，站在地上斜看，仿佛人正与月比肩，黑夜之中，二人周身光芒愈发灼眼，叫人无法不将注意力放在天地之间这唯一的光点之上。
二人身影变换，你劈我挡，你踢我退，踏月而过，飞檐走壁，似乎难分敌手，就在这时，地上那条狗忽然周身冒出白烟，白烟越来越浓，直到将狗整个遮住，瞬息之后，浓烟中走出一个少年。
“郎君，我来助你！”少年一飞冲天，加入到杨戬阵营。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未敢发出一点响动。
三个回合打完，猪八戒落了下风，退开距离，三人各自又落回地面。
猪八戒捂住胸口，鲜血从嘴角流下：“早就听说啸天犬是条好狗，今日总算见识了。”
虽然啸天犬本体确实是狗，但在如此情景，用如此语气，显然不是真的在夸他。
“你！”少年怒而指他。
杨戬伸手将他拦在身后，反而有些嗔怪地朝啸天犬道：“下次我没叫你，你不要出手。”
少年气焰霎灭，低下头乖巧道：“是，郎君。”
“天蓬，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吧。”杨戬说着，忽然眉头一皱，“你是仙，又不是妖，难道你还想一辈子逃在人间，再也不回天庭了吗？”
对啊，天蓬既然已经被玉帝发现，为今留给他最后一条路就是回天庭赎罪，他不回天庭，一辈子都要当个逃犯吗？而且，如今二郎神已经将他找到，他既然打不过，负隅顽抗，只会给自己徒增刑期……
究竟是为什么……
天蓬捂着胸口勉强站起身，举起手中钺斧，“你说对了，天庭我待腻味了，我不想回天庭。”
杨戬道：“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猪八戒：“……”
“哪那么多废话，接着来啊！”
杨戬闻言举起兵器，正要上前，忽然脚步一驻，目光流转，“不对。”
杨戬收起兵器，定定看着猪八戒。
“有哪里不对。”
猪八戒道：“你怕了？”
杨戬道：“虽然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太聪明，但在这种情况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依然有些蠢得过头了。我总感觉，你有什么阴谋……”
话音未落，灵堂那边方向，忽然一道白光飞至半空，所有人转头去看。
顷刻间，白光由灼目转作莹润，众人终于得以看清，那浮在天空之中，周身发光的是个年轻女子。飞天髻上金簪辉煌，飘飘玉带绕腰缠至手臂，一身白衣如万年冰雪，配上她每一寸都精美极致的五官，扑面而来一股奇怪的冷意。
望而却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嫦娥……”杨戬愕然喃喃。
他猛然转头向猪八戒。
“她竟然就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猪八戒放下钺斧，淡然一笑，那笑不知为何，格外有一种凄凉。
杨戬声音发哑：“你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孙悟空听得满头雾水。
二郎神到底明白了什么？嫦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什么叫“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嫦娥从灵堂上空飞了过来，众人惊呼一片，叫着“仙女”“仙子”“仙姑下凡”之类的话，目光黏在她脸上，如蚁附膻。嫦娥见怪不怪，从天上冷冷扫过这群凡人一眼，径直落到了二郎神身边，正对着猪八戒。
正适时，两个鬼差犹如一阵旋风，从灵堂那头跑到了这里，凡人看不见鬼差，幸好孙悟空如今也有法力，能够听清看清那两个鬼差是来做什么，但为了避免二郎神发现端倪，仍然也作出一副跟众人一样，不知道发生了怎么几个仙都开始看着空气的迷惑表情。
“二郎神君竟然也在此……”一个鬼差冲到嫦娥身前，赶紧刹住脚。
二郎神是天界势力最大的仙官之一，两个鬼差见了他，悉皆拱手见礼，还没等二郎神开口问，就倒豆子一般将情况说清。
首先，由于地府人手紧张，所以他二人晚了几天上来提魂，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提出来的魂竟然会飞，一飞飞到半空，他二人以为是什么妖怪，赶紧追来，没想到这妖女竟然飞来了二郎神身边。
二鬼边说边抬头打量嫦娥脸色。
一个女妖，怎么会这么镇定自若站在一个仙官身边呢？二人越交代越觉得奇怪，越奇怪声音越小……
“无知小鬼，竟然连嫦娥都不认识……”啸天犬插嘴道。
“什么？！”二鬼你看我我看你，“她就是嫦娥？”
嫦娥久居广寒宫，别说地府的鬼了，就连天上的神仙也有一些未曾目睹过她真容。孙悟空侥幸曾经在蟠桃宴上见过，只记得冷冰冰的，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不知道猪八戒犯了哪门子的邪，几百年非要跟她过不去。
其中一鬼道：“恕我二鬼眼拙，没认出仙子来，还望仙子勿怪……”
另一鬼也赔笑道：“是是，请仙子海涵……”
开头那鬼又狐疑道：“不过……仙子为什么会钻进一个尸体――一个凡人肉身之中呢？”
杨戬眸光一闪，沉声道：“她不是钻进的凡人肉身，”顿了顿，“她本来就是那个凡人。”
什么？！
孙悟空愕然一惊，薛宝钗是嫦娥？！
杨戬接着道：“没想到，真如天庭流言那般，你被罚到人间历劫。”这话显然不是对鬼差说的。
闻言，嫦娥冰块一般的冷脸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
孙悟空脑子转得飞快。
也就是说，薛宝钗是嫦娥下凡历劫用的肉身，有些东西，正着推推不出来，知道定论之后，倒回来看，反而觉得处处都是因果。
当初他跟敖应一起闯进薛宝钗的房间，满室没有多余的饰物，放眼一望，萧索空寂，正如月宫之中，嫦娥居所。仙人之性，无论如何转世投胎，都还是生来模样。她从来没任何年轻女子的喜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此间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