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甘
周琎和陆靖文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
他们几个因为总在食堂吃饭,常留下晚自习,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都在数竞小组上课,行程高度一致的缘故,慢慢变成同进同出的四人组,渐渐习惯一起吃饭、一起自习。
当然,官倩倩和陈曙天心知肚明周琎与陆靖文互相“讨厌”,一边好奇一边坏心眼地等两人提出抗议。
好比此刻,四人坐在食堂饭桌上,官倩倩和陈曙天面对面坐着,周琎和陆靖文便也不得不面对面起来,两人一心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
官倩倩用手机给陈曙天发消息:“我觉得他们把这当成了一场比赛。”
陈曙天秒回:“?”
官倩倩:“一场谁先因为讨厌对方而采取回避态度谁就输的比赛。”
陈曙天想了想陆靖文一直以来的表现,赞同道:“确实。那我们要不要赌一下谁赢?”
官倩倩毫不犹豫:“周琎。”
陈曙天:“看来这个赌没法继续了,因为我也赌周琎。”
毕竟陆靖文老早就偷看人小姑娘作文了,真讨厌也是他讨厌得更深些,会先熬不住,更何况到底是哪种讨厌还说不准呢。
官倩倩:“不过我们这样老把他俩放在一起真的好吗?”
陈曙天:“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你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陆靖文刻薄起来真的很讨人厌,以两人互不搭理的程度来看,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私下跟周琎说过什么。周琎如果发自内心地不想和他共处,陈曙天也是可以理解的,还能帮忙骂陆靖文一句,比如“活该”。
官倩倩其实隐隐觉得周琎不是那么真心实意地讨厌陆靖文,起码不只有讨厌,而且她和陆靖文对峙时总是很有精神。
所以,官倩倩最后决定不想那么多,要是哪天周琎连看都不想看到陆靖文,她再陪她一块儿,看到这两人就转身。
这边两人达成小小共识,另一边周琎则略带愁思,是最近生气生太多的缘故吗?晚上吃了一整个馒头怎么还是会饿。
她带着小小的不满足走进数竞小组课堂,落座在后边几排。数竞小组的座位并非强制安排,但大伙几乎都有自己习惯的固定座位,周琎也就从一而终地坐在了第一回 上课时坐的位置。
陆靖文在她左前方,连后脑勺的弧度都碍眼。周琎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数竞小组的带班老师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老头,作为他们学校的特级教师,讲课水平一流,但也十分擅长表达对榆木脑袋们的失望——“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是他常挂嘴边的口头禅。
他抱着一叠卷子走进来时,大家神经都绷紧了。
老苏把卷子往讲台一甩,第一排的同学吃了一脸粉笔灰,还不敢做出怪模样,只能默默擦脸,眼睛偷偷往卷子上瞄,看是不是出成绩了。
老苏的眼神在教室里转了转,像是想找个人上来发成绩,可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来,拉了把椅子在讲台前坐下:“上次的随堂考我改好了。你们全都考得非——常——差!”
老苏有个特点,讲课音调跌宕起伏,特别抓人,他们刚开始听不习惯,总是为他过于激情洋溢的表现窃窃发笑,习惯以后则觉得其他老师的课都变得索然无味。
但大家还没听过他用这种语调骂人,一下没反应过来,比起挨骂的低沉,更多人竟表现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新奇来。
老苏口若悬河地骂了半天,一抬头,台下一片清澈的愚蠢,几乎将他气得仰倒。他神色一变,拿起卷子,冷冷念起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忐忑上前,拿着卷子看到分数的一瞬就如遭雷击。老苏没有念出分数,他回到位置上也立马用手压住卷子,不让其他人看到,只自己冷汗直流。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每个拿到试卷的人都面色惨白,魂不守舍,气氛差到还没拿到试卷的人都战战兢兢。
“陆靖文。”
周琎不可避免地往讲台上看去。
老苏把卷子递给陆靖文时看了眼他:“错的题全讲过,不过多绕几个弯,就看不出来了吗?”
和老苏讲别人的相比,这算柔和了。
周琎隐隐觉得,陆靖文考得比别人好。而他走下讲台时也没遮遮掩掩,一边走一边看试卷上的错题,只可惜角度原因,周琎没能看到他的分数。
“周琎。”
周琎一下站起来,心跳如鼓,又有些幻想,希望自己能考得比旁人好,尤其是陆靖文。
大写鲜红的六十七打破了她的幻想。
老苏出的数竞卷满分是一百分,和普通数学考试的一百五十分不同,但六十七分还是远远低于周琎想象。
她大概明白那些惨白脸色是怎么来的了,因为她在看到卷子的一瞬间也浑身发冷,手脚僵硬。
老苏对她说:“解题一点都不灵,你这样能做几题?”
周琎把这句话理解为她很笨,默默收起卷子,走回位置才一个人仔细看起来。
这个分数其实不意外,能做的题她都做了,剩下的实在是来不及,也确实不可能拿到分,听老苏的意思,是她解题的方法太笨太差,浪费了时间。
老苏发完试卷,完全没有说明全班成绩的意思,直接进入试卷讲解,班级气氛变得极其低落。
因为成绩太差,又不敢错过老苏的解题思路,班里没有一个讲小话的人,也没人有心情和其他人对成绩,大家只是沉默地听着粉笔在黑板上飞舞的声音,飞快抄着板书。
时钟静悄悄地转着指针,直到老苏讲完最后一题,说了“下课”,大家才从那种压抑气氛中恍惚回神。
老苏倒是粉笔一丢,裤兜一插,两手空空浑身轻松地走了,和走进来拿着卷子时的一张臭脸迥然不同。
等他走了,教室里才慢慢有些声音,但也和往常下课时大家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聊天的热闹不同,有一种勉强的轻松。
周琎收东西的时候,陈曙天来到她身边,摸了摸后脑勺,问:“周琎,你刚刚有做笔记吗?”
周琎点点头。
陈曙天这才问:“你卷子方便借我订正一下吗?老苏讲太快了,我跟不上他的思路,抄太认真就来不及听,听了就来不及抄,有部分笔记没做。”
“……”
周琎想着自己的分数,有点犹豫。
陈曙天还以为是别的原因:“靖文倒是也做了笔记,但他抄笔记的字太潦草了,我看不懂。”
周琎问:“……你考得怎么样?”
陈曙天一下懂了周琎在纠结什么:“……你们应该都考得比我好。”
他跟做贼一样,蹲下身子,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卷子,用手遮住分数,只在周琎跟前火速露了一瞬,很快就塞回书包。
周琎看到一个硕大的三十九分,甚至能从勾破卷子的力道隐约感到老苏批改卷子时的怒气。她看向陈曙天,发现他虽然有些愁眉苦脸,但不像大受打击的模样,一时有些佩服他。
周琎大方地掏出试卷给他,拍拍他的肩,聊作安慰:“明天还我。”
陈曙天点点头,低头看向周琎卷子,呆住了。等他回过神,周琎已经离开座位,后门处的陆靖文也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陈曙天把周琎的卷子塞进书包,匆匆朝陆靖文走去,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过一会儿又看了看他。
来回几次后,陆靖文实在受不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转你的脖子了,看得我眼花。”
陈曙天立刻道:“你考几分?”
陆靖文沉默片刻:“六十四。”
他并不觉得自己考得好,但也心知自己如今就是这个水平,发挥既无超常,也无失常。
陈曙天道:“可恶,你们这些学习上的天龙人。”
陆靖文不知道在他胡言乱语什么,只能大概猜出他考得比他更差。
陈曙天道:“刚刚下课的时候,我跟同桌交换了一下成绩,我们俩都只有三四十分,估计其他人也差不多。但你和周琎都上了六十分。”
“周琎几分?”陆靖文问。
陈曙天道:“周琎六十七分,比你还高三分呢。”
陆靖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想那张卷子。
陈曙天要去自行车棚取车。陆靖文站在外面等,远远看见车棚里还有两个身影,能够一眼分辨出其中一个身影是谁这件事让他心情莫名变差。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说了什么。
会提到这次考试的事么?应该会吧。周琎会发现她考得比他好。
其实陆靖文不太在乎这件事,他学习很投入,只是因为不认真的话生活会变得更无聊。
考第一是因为他既聪明又用功,如果有一天被人超过,只要他已经发挥出自己应有水准,他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排名只是追逐知识趣味的副产品,并非真正目标。
可当周琎推着自行车走出来,在淡淡月色下对他微微一笑时,他发现自己第一次因为考试生出不甘。
周琎从不对他真心实意地笑。
这是挑衅。
而他输了。
真可恶啊。
第1章 替跑
学校不知为何突发奇想,要在十二月份办运动会。学生们棉衣都穿在身上了,突然被告知要上场比赛,一边骂一边兴奋不用上课。
“应该是为了讨好新校长,所以把运动会硬生生延迟到他上任以后吧。”官倩倩又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嘴里感慨着:“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僚主义吗?”
周琎心里有太多话想要吐槽,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你说的对。”
南方的冬天难熬,教室里的空调只能制冷,不能制热,想要暖和一点全靠门窗紧闭。但在封闭空间里,人一多,制造出来的二氧化碳也多,搞得人昏昏欲睡。
周琎手上写着政治作业,眼睛一睁一闭,人已经要昏睡过去了。
体育委员在教室里上蹿下跳,求爷爷告奶奶地拉人参加比赛。周琎同情他摊上这么一件苦差事,但对运动会实在不感兴趣,索性不再抵抗睡意,直接趴在桌上,以此逃避对方潜在的骚扰。
体委此刻求到了容舒附近:“容舒!报个项目吧!咱们文体是一家,报个项目支持一下!”
容舒也爽快:“好!还剩什么项目?”
体委心花怒放:“女子两千米!”
容舒一秒都没犹豫:“滚!”
周琎趴在桌上差点笑出声来。
体委和容舒大概关系确实不错,被这样呵斥之后仍未放弃,依然死缠烂打。
容舒被他缠得崩溃:“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么多人你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呢?”
体委道:“不是啊,你看,班上腿最长的就是你了,从某种角度来讲是不是也算天赋异禀?你跑两千米能比别人少迈一半步子呢!”
容舒:“……你想从哪个方向滚?”
“别别别!”体委这才委屈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两千米实在没有女生报,要是可以男扮女装,我就自己上了。我想着现在只能动员一下咱班几个班委,看来看去就你最健康,别的我怕请是能请动,到时候跑完人倒下了,那不都是我的罪过嘛。”
容舒拳头发痒。
但她知道体委确实是找不到人了,难免犹豫起来。在她沉吟之际,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我可以跑。”
她和体委同时朝声源看去,斜前方的周琎原本趴在桌上,此刻侧过来半张脸,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没有看向他们,右手还像回答问题一样举着。
体委一下蹿到周琎跟前:“你确定吗?真的想报吗?能跑吗?那可是两千米哦!跑完有可能会吐的!”
容舒很想吐槽他到底想不想让别人报,还是说就吃定她了?但她没有阻止体委警告周琎,只是静静看着,等她做出决定。
周琎的目光停留在体委身上,只余光能看见容舒模糊身影,面对机关枪一样的连声发问,一一答道:“确定,想报,能跑,我会练习。”
体委感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容舒:“少加戏。”
刻意避开或许太奇怪,于是周琎顺着声音看了容舒一眼,没想到容舒的目光刚好也停在她身上。容舒一愣,对她笑了笑,周琎回了一个笑,又趴回桌面上。
她感觉到容舒不想跑两千米,也感觉到她快要答应,所以选择“挺身而出”。
这就够了吗?
这样就能消除那些心虚、愧疚与不安,装作一切无事发生吗?
周琎嘲讽地笑了一下,笑自己虚伪。
——
周琎开始每天放学后到操场跑圈,不多不少,就练两千米。
她的体能不差,毕竟在陈思芸拿驾照开餐车之前,她每天来回蹬两个小时自行车。但长跑有自己的发力方式和呼吸节奏,作为新手,她第一天就跑趴下了。
官倩倩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问她到底为什么自找苦吃。
周琎实在说不出口真实原因,只能苦笑:“脑抽。”
官倩倩将信将疑,最后目光落到场边练跳高的陆靖文身上。
被以为是为了陆靖文,也比被发现是因为容舒好,周琎索性当自己没发现官倩倩的误会,只靠在她身上抱怨:“我感觉脚底都要着火了。”
官倩倩道:“那你有没有后悔啊?”
周琎悠悠道:“后悔。我当初报考高中的时候,为什么要报这所运动会要跑两千米的学校?”
官倩倩:“你倒是给我后悔报名两千米这个项目啊!”
周琎不说话。
再来十次,她应该也会在那个时候选择报名。
官倩倩道:“真这么难受的话,就不要跑太认真了。两千米这种折磨人的项目,只要跑完就是胜利,没有人会怪你的。”
周琎点点头,不过还是道:“我知道,但还是想做一点准备,毕竟是比赛,我也不想太丢脸嘛。”
这很周琎。
官倩倩感叹。
周琎在运动会前坚持跑了半个月两千米,一开始总是气喘吁吁,到后来慢慢能把住节奏,不那么狼狈地跑完全程,也算进步。
在这半个月里,周琎总能见到陆靖文。
托陈曙天的福,哪怕她一句话没问,也把陆靖文参加跳高比赛的过程了解得一清二楚。
作为他们班的体委,陈曙天深谙杀熟技巧,给所有自己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安排了一个项目,陆靖文也没能跑掉。最有技术含量、平日大家接触最少、完全没有人会的跳高项目就这么被他扔给了陆靖文。
理由跟全天□□委一样:他腿长。
因为同病相怜,周琎还看陆靖文顺眼了一点,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了几天话,让他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怀疑她别有用心。
当然,这点顺眼很快就在她发现陆靖文架势逐渐专业,不知道为何居然学会了背越式跳高后火速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