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周琎还是第一次当家教,几乎没有经验,只能多做一点准备。她提前几天就把初中的数学课本翻出来,做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教学计划,打算等上课之后再根据学生的进度调整。
她和陆靖文约的是上午授课,只好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先钻到厨房帮陈思芸干活。
陈思芸赶她:“你不是上午还要去做家教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又不是做不完。”
两个人做总是比一个人做更轻省些的。
“我算好时间了,快到点会先走。”周琎只说这一句话,然后就闷头做事,陈思芸拿她没办法,心里也不知是苦是甜。
周琎掐着点收手时,陈思芸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大半,只要最后再收尾一下就好。
“你赶快出门!”陈思芸催了一句。
“知道了。”
周琎的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收拾好书包,只在衣柜前犹豫了。
她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长个子,从前衣服便一直留着,都还能穿,衣柜乍一看也算满当,但要认真挑起来,其实没几件穿得出门。
有的是款式太落后,衣服上满是廉价水钻,还零零散散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一点胶的痕迹在衣服上无法彻底洗掉;还有的是穿得太勤,领口螺纹变得松垮走形,衣服布料因为水洗过多开始发白。
周琎的选择并不多,下意识将手放在演讲比赛时穿过的那套裙子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
她没有办法在陆靖文面前穿这身衣服。
周琎最后拿了陈思芸以前的衬衫和自己的牛仔裤穿,勉强整理出一副不会让她太窘迫的形貌。
周琎准时到了陆靖文家。
他在小区门口接她,穿着宽松的短袖和长裤,站在树荫里,没有玩手机,发着呆等待。也不知道天生这样还是在想什么,眉头皱巴巴的。
她看他看得太细了,周琎突然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她还是恨自己不争气。
她走到陆靖文跟前。
陆靖文抬眼,和她打了个招呼,一边带路一边道:“很热吧,我看你流了好多汗。我爸妈不在家,一会儿上去你先休息会儿再上课。”
周琎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下了公交车后虽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但还是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几乎可以想象身后衣服上的汗水痕迹有多令人尴尬。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却也只能擦去脸上的汗液,处理不了身上的狼狈。
周琎抿紧了唇。
陆靖文觉得她比平常更沉默,慢慢不再说多余的话,只介绍路线,告诉她下次一个人要怎么进来。
陆靖文家有电梯,周琎很少坐这种直梯,也不提问,只认真看陆靖文操作。他家一层楼也是两户,但和对门邻居之间的那条长廊要比她家远很多。
周琎在陆靖文身后进门,整个人都变得极不自在。
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气场,陆靖文的家,不管装潢还是气味,都让她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甚至渺小。
地上没有多余的拖鞋。
陆靖文看到周琎站在玄关隐隐有些不知所措,才发现这件事。他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码数小些的,弯腰放在周琎跟前,注意到她穿着那双被人阴阳怪气过的鞋。
周琎看着他的举动,有一瞬间不那么局促。她长舒一口气,三两下换好鞋,打算立刻进入正题:“你弟弟在哪?”
陆靖文领着她走:“他房间在二楼。”
周琎从没在电视剧以外的地方见过谁家里有“二楼”,这地方也不像别墅,对于这种问出来就仿佛露怯的事,她向来沉默相对,仿佛不以为奇。
倒是陆靖文随口说了一句:“我们家把楼上也买了,打通以后更宽敞。”
林望星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对周琎既有点抵触,又有点好奇,被陆靖文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跟周琎问好。
林望星的房间大而明亮,墙壁上贴了各种各样的动漫海报,见她多看两眼,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这样想有些对不起林望星,但看他比她紧张,周琎一下就找回原本游刃有余的感觉。
陆靖文为他们两个简单介绍,先说林望星:“这是我弟弟林望星,数学比较薄弱。上课的话就跟之前和你说好的一样,一周三次,每次两个课时,前面一半专门教他数学,后面一半陪他写其他科目作业,中间的休息时间你看着办就好。”
再对林望星介绍周琎:“这个姐姐是我同学,叫做周琎,她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你要好好听课,听不懂可以问,但不准捣乱,要是让我知道你不配合……”
陆靖文显然深谙威胁弟弟之道,未尽之语远比挑明的惩罚让人害怕,尤其他这种收拾弟弟不手软的人。
林望星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把晦气的哥哥赶出去,将门狠狠关上,带周琎到书桌前坐下。
就在林望星打算跟小老师套个近乎的时候,陆靖文又推门进来了。
林望星怒目而视。
陆靖文神态自若,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汽水到桌前,对周琎道:“我妈特地准备的,你一会儿记得吃。”
林望星还没被陆靖文这样伺候过,他一般是被他喊去跑腿的那个,有些酸溜溜地盯着他抬着托盘的手,突然注意到陆靖文左手的石膏下写着字:“Keep the doctor away……哥,你石膏上写着什么东西呢?”
“什么?”陆靖文先是愣了一下,抬手想看却看不到,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了周琎,是她告诉他,她以后想当医生的那个晚上。
周琎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反应。
心里却在想,哈,原来他连记都不记得,更不用说是否对她想说的话有过一丁点好奇。
陆靖文收回眼神。
他回到房间,用手机拍了一张石膏上他看不见的地方,看到了那句话:Keep the doctor away.
像是截了一半的苹果俗语跟他开玩笑,祝愿他不要再倒霉到生病受伤进医院。
又恍惚像是说他,将人推得太远。
第1章 渐渐
周琎有一瞬间觉得胸闷, 因为呼吸不上来而有刺痛,好在下一秒就缓了过来。感情这种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就容易这样, 所以要尽力收回来。
她放下思绪,看着林望星, 问:“开始补习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对数学是什么感觉呢?”
林望星有点惊讶,但能不马上开始上课,先聊聊天也是好的, 想了想, 道:“数学太难了,让我感觉自己很笨。”
周琎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自己跟不上的呢?还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很难?”
林望星道:“刚开学的时候还好, 大概知道老师在讲什么,普通题目也能做出来,从下学期开始就慢慢跟不上了。”
周琎翻了一下数学书,确认他是从学几何开始犯迷糊的, 前面的内容估计学得也不扎实, 便决定还是从头开始复习, 给他建立一点自信心, 后续过程里再重点关注几何。
想好以后,周琎便对林望星道:“那我还是带你从头开始学吧, 开头的内容比较简单,但是打好基础很重要。有时候不是因为你太笨了所以学不会,而是因为中间有一些知识点吸收得没那么快, 马上又到了下一个知识点,一旦没有跟上, 就很容易导致后面更难学懂。”
林望星觉得自己就是这种:“是的!我就是中间有一阵子没学懂,后面就越来越听不懂了。像我这样该怎么办呀?”
周琎笑了一下:“很好办,你才初一,只要从头再来就可以了,时间还很充足。”
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还有重来的时间和机会。不像她的英语,积重难返,只能缝缝补补,多学一点是一点。
周琎的语气很轻松,林望星也不免乐观起来,轻快应了一声,倒是不排斥上课了。
周琎翻开课本,开始讲最基础的知识点,每个知识点再配几道由易到难的题,就像是开卷考一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可以用这个知识点解。但要用上这个知识点,还得拐上几个弯,这就是锻炼他的地方了。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帮他培养出一点自信心,也多教会他几个解题思路。
一小时的课结束得很快,周琎跟林望星说课间休息时,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么快?”
学生反应好,第一次当老师的周琎也高兴:“怎么,还没上够啊?”
林望星:“……”
那倒也没有那么爱上课,只是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他好像才进入状态,一晃眼就做了那么多题,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有些惊奇。
周琎不逗小朋友了:“你不累我也累啦,休息一会儿吧。”
林望星高兴地应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周琎是因为无处可去,林望星则是想打游戏,但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打。
最后是林望星急中生智,冲出去大喊一声:“哥!”
陆靖文出现的时候,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林望星缩了缩脖子,道:“老师说中场休息,你带她玩会儿呗。”
他好自己偷偷放松一下。
陆靖文知道他的小心思,但也觉得周琎在这里未必能放松,便邀请周琎到客厅喝茶。
周琎把他最开始和水果一起送来的杯子拿在手上,对他道:“我喝茶睡不着,喝水就好了。”
陆靖文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
周琎两只手拿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喝,好像把嘴占满就不用讲话。
陆靖文对别人的情绪并不敏感,可能因为他大多时候并不真正关心,但几句客套话在嘴边盘桓多时,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你在生气吗?”
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闪过写在石膏上的那行秀气英文。
周琎呛到了,咳嗽咳得肺疼。
陆靖文立刻上前,拍背的手在即将碰到她时停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拍上去,想让她尽快平复。
周琎好不容易不咳了,问他:“你说什么?”
她扪心自问,确实有些生气,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表现明显,他为什么能够知道?再深想下去,一点怒火就要燎原。
陆靖文看她,如果说原来只是若隐若现,薛定谔的生气,现在就是怒上眉梢,明晃晃的火气了。
他决定避战:“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我弟学得怎么样,还好教吗?”
周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才勉强和缓下来,说起林望星的情况。林望星有个优点——他受管,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不够勤勉自律,但在有人盯着的时候,学习效率并不算低。他在做数学题目时不够灵光,但未必是脑袋瓜转得不够快,也可能是类似的套路解得太少,外加天生擅长放弃,遇到一点难题就坦然略过,不去深究。
“听他说的一些事,能感觉到你们家很开明,不怎么给他压力,但没有压力也代表没有期待,或许有时候,还是可以对他有一点期待的。”周琎建议。
周琎说这话时很诚恳,完全放下他们俩之间那点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她不喜欢指点别人的人生,好的变化未必会受到感激,坏的变化却一定会迎来斥责,多一句嘴,就多一份大概率会引向坏结果的责任。
但身处其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像就能让事情变得更好,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脚迈入,只希望踩到的不是浑水。
陆靖文突然感到一种少有的情绪。
隐约有点疼,又好像是后悔,更多的是不想见光。他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揉在一起,终于明白,原来是羞惭。
纵使是好意,也终究意味着目的不纯,他们请周琎来当这个家教时,哪怕都在尽力表现出不是为了照顾她的模样,心里却又确实把这当做一种照拂。
但周琎不知道,她是全心全意想做好这件事的。不论是精心准备的教案还是耐心细致的辅导,又或者现在诚心诚意的建言,都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丑陋。
陆靖文道:“我会和爸妈说的。”
周琎反而有点不放心:“你们可以再观察一阵子,毕竟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准。”
陆靖文没有一点反对意见:“好。”
这话说完,他们便没了话题,两个人沉默着喝茶,直到周琎说时间到了,匆匆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隐约能看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陆靖文一个人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儿。
——
把陆靖文关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再放他随便出来扰动人后,周琎给林望星补习起来渐渐如鱼得水,渐入佳境。
林望星很少在数学上获得那么多成就感。哪怕是把知识点明摆着贴在题目上,想要解出一些难题也不容易,周琎引导他几次,慢慢他自己也能做出一两道,堪称突破性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