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汤止沸——眼镜腿儿【完结】
时间:2024-01-08 17:15:42

  不知道是所谓洗衣粉没洗干净的香味,还是螨虫尸体在太阳暴晒之后留下的气息。反正比现在闻到的好。
  周琎靠近走廊扶手时,目光不自觉地下移,渐渐定在操场中心的足球场上,陆靖文正在那里踢球。可能是她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陆靖文球衣上的11号要比旁人的背号显眼一些,以至于她看来看去,最后目光还是聚焦在他身上。
  周琎不懂足球。周建业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喜欢看,但她那时还在上小学,就算碰到世界杯这种四年一届的盛世,也还是老老实实九点之前就上床睡觉。后来周建业离开了,家里的电视再也没有在凌晨响起过。
  但有一点她还是懂的,进球就是胜利。她站在那里,看着陆靖文踢出弧线一样的球,从守门员根本没有防备的方向落入球门。
  “叮——”
  预备铃响了。
  周琎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
  ——
  周琎抽空,在下课时间去了一趟学校里的图书馆,想找些和演讲有关的书籍作为参考。
  “来啦?”借书台的管理员看见她,笑眯眯的。
  周琎也下意识地微笑,向对方点点头,回馈这份好意。她是这里的常客。什么书都借,文史、传记、小说、科幻……只要是文字写成的东西,她都愿意读一读。
  书籍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用文字为她勾勒出一个个虚假却又真实的世界,读的越多,她便觉得自己懂的越多,在精神的高地上,微妙地俯视那些在物质丰饶之处不见苦难的人们。经年累月下来,每一丝自卑都缠上一份自傲,织成一幅扭曲又夺目的锦绣。
  学校图书馆的藏书来源广泛,既有校方采购,又有数十年间的校友捐赠。虽说不像外面的书店一样紧跟潮流,却时不时能让周琎找到一些外面很少瞧见的经典旧作。
  她印象中,其实没在这里见过什么和演讲有关的书籍,但只要想想从学校图书馆借书免费,她就很愿意在不得不去外面书店之前到这碰碰运气。
  可惜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不死心地询问了办理借书的老师,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而她也知道,像演讲这种带有一点表演性质的活动,也许不只要买书,更要买些磁带来听。
  而磁带又比书贵,周琎抿了抿唇,借了一本其它书走。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介意这件事的缘故,等周琎写完作业,骑自行车赶到外头的新华书店时,心里还有些沉甸甸的。
  她对这家店不算熟悉,在前台咨询了一下工作人员后,直奔放有经典演讲的磁带专区,挑选了一个内容看起来最有保障,价格又不至于高到离谱的。回去结账的路上,脚步才慢下来,下意识看向两边书架,最后在一系列全科习题附近流连。
  她做过其中一本的某几题,是别的同学拿来请教她时用的,很有意思,但因为这个系列价格不菲,学校发的习题也够用,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自己也买上一本。
  她是没有零花钱的。倒不是陈思芸不给她,而是她们家里就没有零花钱这个概念。她有任何需要的花费,都可以直接告诉陈思芸,找她要钱。
  如果她的花费是必须的、正当的,周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开口。但有时候,有些东西总是显得不那么必要,若还是忍不住想买,她会用自己每天吃饭省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钱,来达成自己小小的物欲。
  周琎拿起这个系列里她没看过的那些学科,稍微翻看了一下,每一本都想买。书架上面还贴着爆炸形状的黄色广告纸,写着整套一起买打八折。
  她看了眼总价,又没那么想买了。
  “咦,好巧。”
  周琎没觉得那个人是在跟自己讲话,只是出于书店里噪音的不满,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陈曙天正冲她笑,挥了挥手。旁边的陆靖文看见她,迟疑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身后冒出一个女生的脑袋,只有半张脸露了出来,像是在好奇他们在跟谁打招呼。
  周琎觉得那个女生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她是谁,也不纠结,对着他们微微点头,当作回应,转身便走向前台结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显然,她和他们不在一个地方,所以只要偶尔停下来,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周琎走出书店时,看到路口边那头黄色短发时,终于明白自己心里那种烦闷的感觉也许不是因为要买磁带肉疼,而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在告诉她,今天运气不好。她低着脑袋,混在人群中,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要走过那一段距离去取车。
  直到那改过的裤脚直接来到她跟前。
  周琎抬头,和黄色短发对上眼睛。
  黄色短发竟有一瞬间退缩,但想了想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虽然让他们暂时别过来,省得扯出上次的事情丢人,但真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三对一。她一下又变得张扬起来:“来买书?那今天应该带了不少钱吧?”
  周琎并没有向书店买袋子来装磁带,而是将东西装在了书包里,所以说,对方从一开始就看到她从书店走出来,也看到了她蹑手蹑脚避开他们的可笑模样。
  她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办。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打不过黄色短发,虽然肯定做不到毫发无损,但她也知道,她一定会赢。惨胜也是胜。
  她上次在最开始选择避让,就是因为她知道,一旦动手就容易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好像今天一样。
  可有时候,不甘和愤懑冲昏了她的大脑,让她做出了一些不够理智的选择。这种不理智甚至影响到了现在——她竟然一点都不后悔。
  今天想全身而退并不难,这是公共场合,到处都是商店,如果说在道路上害怕人情冷漠,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冲进商店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绕上几圈兴许就能从别的出口脱身。但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如果下一次再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相遇,周琎不觉得自己能够打得过三个人。
  周琎看向黄色短发,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黄色短发愣了愣,反应过来,嗤笑道:“你要告老师不成?”
  周琎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希望我们就像从来不认识一样,不要再找彼此的麻烦,如果不行,那我会记住你这张脸。只要有机会,我也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就算碰到今天晚上这样的情况,你和好几个人一起出现,我被打得很惨,我也会抓着你一个人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如果情况轻一点,那应该是我被你们打得很惨,但你多少也会受一点伤,幸运的话伤在身上,不幸的话伤了眼睛、伤了脸;如果情况严重一点,你们下手没有分寸,也许我会死,但你也会受很重的伤,你们几个还会被抓起来,送去少管所,等你们出来,大家都长大了,没几个人会害怕你们,只会鄙夷;如果是最坏最坏的结果,那你和我都会死,原因很可笑——因为你想抢钱,而我给了你十五块,你觉得不够。
  “你喜欢这几种可能吗?”
  “你神经病啊!”
  黄色短发破口大骂,想以此掩饰心中的悚然,她从周琎眼里看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猛然意识到,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她又想起令她咬牙切齿、深觉丢脸的那一天,周琎将她压在地上,拳头狠狠落下时的眼神。
  黄色短发想离开了,又因为最后的面子无法挪动脚步,好像走了就是输了。她僵立在原地,几乎无法呼吸。
  周琎退了一步。她从书包里找出十五块,道:“我们没有认识过?”
  黄色短发一把拿过那十五块,好像接过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气势很足,脚步很快。
  等黄色短发和她伙伴的背影都消失了,周琎才轻轻松口气,肩背不再挺得那样直。
  快一天的饭钱呢。
  她取车走了。
  原本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被迫听了那么一番惊天动地发言的另外三个人还站在路边屋檐下。
  “酷。”容舒第一个说话。
第1章 卑劣
  惯例早起,天不够亮,客厅还得开灯。
  周琎一边吃鸡蛋和凉好的稀饭,一边看自己抄写的英语单词小册子,因为对音标不够熟悉,发音总是露怯,连背诵都只能多凭死记硬背。
  陈思芸问:“小琎,期中考的成绩出了吗?”
  周琎端起碗,把剩下一点稀饭汤喝干净,顺带冲淡蛋黄的味道:“今天应该会出,晚上回来我把成绩条放桌上。”
  周琎顺手把碗洗了,便和陈思芸一起出门,先帮她把车骑到目的地,再换成自行车自己回学校。
  整条路都是走惯了的,只是随着秋深,天亮得越来越晚,稍微有了点不一样的景致。
  周琎从路灯下骑行而过,看着自己的身影和自行车的影子合在一起,被拉得长长的,像下半身畸变的奇怪生物。
  而路两边也陆续有些小摊贩就位,周琎一路闻到了油条、炸香肠、烤红薯和酱香饼的味道,本来已经吃饱的肚子似乎又要变饿。她却没有一丝留恋,反而骑得更快了些,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在身后追逐一样。
  学校让她感觉安全。
  在这里,只要学习就够了。
  上午第三节 课是班主任的物理课。
  班主任讲完物理卷子后开始宣布期中考成绩,刚刚才拿了物理满分的周琎有些紧张,这对她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她原本的初中是按片区划分的普通学校,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哪怕明显偏科,也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但在考入这里的第一场开学考,周琎就拿了第三十名。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初中成绩都名列前茅。但你们要知道,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汇聚了各个初中的精英学生。你们能考到这里,足以证明你们的优秀,但仅仅只是优秀是不够的,因为其他同学也像你们一样有天赋,别人努力了,你没有,那么你就会落后。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这已经不是小学和初中,不是你们凭着天赋随便学学就可以拿一个好成绩的时候了。”
  开学考时班主任的警告犹然在耳。
  周琎知道,这并不是针对她说的话,而是针对他们每一个人。
  她只想知道,她努力了,那么,她进步了吗?
  二十七名。
  这是周琎屏息静气之后,最终从班主任手里接过的答案。英语和政治成绩后面紧跟着的单科排位在一行前十名的排位里显得十分刺眼,也合理地解释了在其它科目成绩都相当出彩的情况下,她为什么最终只有这个名次。
  周琎看着政治成绩有些无奈,高中政治和初中政治完全不是一回事,她时常觉得自己和出题人用的不是一种思维方式,能拿到八十几分已经是她努力过后的结果。对于这门科目,她想提升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只一心想着最后会考要努力拿个A,分科之后就能彻底甩掉这个后腿。
  剩下唯一甩不脱的、不得不努力的,只有英语。
  周琎英语不好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小学。
  英语老师第一次教音标的那天,陈思芸出了车祸,她被周建业带到医院,在手术室外心神不定地等着手术结果。
  手术最终取得成功,陈思芸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几天才转回普通病房。
  肇事者是个货车司机,当天疲劳驾驶,发现要撞到人时做了紧急处置,最后一车货散落满地,陈思芸被撞成重伤,货车司机自己当场死亡。
  陈思芸出院后,对方的妻子曾经带着两个孩子上门看望,说明家中情况后,一家下跪道歉,赔了十万。那个家庭的境况并不好,丈夫当长途司机跑运输,妻子当物业保洁,两个孩子正是上学的年龄,家里没有多少积蓄,想和货运公司打官司索要赔偿,却前路茫茫。
  陈思芸最终收下了这笔钱,不再追究任何其它赔偿,两家人没有再来往过。
  周琎还记得,那家人离开后,周建业坐在门口,手里的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陈思芸出神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而这只是开始。
  陈思芸治病花了许多钱,又经过艰辛的复健,才能重新站起来,却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两条腿一长一短,走路时带着明显的跛,没办法再达到普通人的体力强度。
  她工作的厂子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年年都在裁人,又碰上她跛脚,某一次就裁到她头上了。
  陈思芸最初没想着再找工作,毕竟她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效益好的厂子想要,不如回家当家庭主妇。而在家待的时间一长,有些不对劲的东西一看便看出来了。比如周建业出轨。
  被发现后,周建业也不辩解,顺势和陈思芸提了离婚。其实他早就想离了,从女儿长到六七岁,陈思芸却没给他再生儿子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敢提。后来陈思芸出了事,他每花一笔钱都心痛不已。如今被陈思芸抓住痛脚,周建业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房子是他们当初靠陈思芸在厂里的名额买的,周建业不敢要,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便拿了家里几乎所有存款,算是做了财产上的分割。
  因为家中巨变,周琎小学那几年就没怎么好好读过书。
  好在小升初之前陈思芸便和周建业离干净了,周琎也适应了家里没爸爸这件事。
  等上了初中,一切课程都是全新的体系,能够从头学起,周琎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除了英语。
  老师以为所有人都会的音标,她一点都不会,最初没有放在心上,最后不知从何弥补,像一件缝缝补补过后的衣服,三年又三年,勉强到了今天的程度。想要从头学起,又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她连今天的单词都还没有背完。
  班主任发完所有人的成绩,又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一通,巴不得把所有人身后的旋钮都转到最紧,让他们像发条玩具一样赶快动起来。
  铃声响的时候,整个班级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班主任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下课。”
  众人噤声。等班主任的身影走远了,才又发出喧哗。
  教室外面下着大雨,操场湿得要积水,大课间取消了跑操,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氛围。
  早上发的几张卷子,错题都在课上讲过了,周琎便开始写作业,刚把今天数学作业里的选择题做了一半,就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来到她面前:“周琎,老张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周琎常常会对一些事情有着精准的直觉。在她还小的时候,她把这当做一种特异功能,幻想着哪天会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来收她为徒,或是某个知名魔法学校向她发来入学通知。
  但这想法破灭得很快,而当她停止幻想,便不得不开始推理、猜测,试图寻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合理解释。最终,在排除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后,她倾向于这样一个结论——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虽然没有宠爱到给她一个神奇的特异功能,让她直接走上人生巅峰,但也毫不吝啬地给了她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思考时不用费力的聪明大脑。
  前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就接收各种或明显或难察的信息,后者让她能够在紧要关头将所有线索串联成线,迅速发现可能性最大的未来,并以直觉的形式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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