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真相（一）
隔天下午。
意大利米兰，某家私立医院。
何天逸赶到时，樊春华一个人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眼睛红肿，表情呆滞。
“我爸怎么样了？”何天逸冲上前问。
樊春华木讷地转头看他，愣怔两秒后，突然发疯似的抓住他的衣领，表情扭曲又狰狞，撕心裂肺地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元宏他才会发病，才会丢下我……”
何天逸被樊春华的反应吓坏了，不好的预感一下侵占了他的大脑。
不会的，不会的，前几天他跟父亲还争吵对峙过。
那样生龙活虎的人，怎么会……？
“我爸……我爸他……到底怎么了？！”何天逸的嘴唇开始有些颤抖。
“怎么了？”樊春华冷笑，“死了，他死了！这下你满意了？以后再没有人管你了，你想娶谁就娶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死了？
怎么会？
怎么会……
何天逸长途旅行后苍白憔悴的脸瞬间没了一点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生气般，瘫倒在地。
心脏痛得缩成一团，眼中却干涩得很。
半晌。
他终于找完一丝神志，木然地看向身前一直喋喋不休咒骂他的樊春华，嗫嚅道：“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
何天逸走后的第二天，逸衡集团多名领导被约谈，银行账户被冻结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从网上传出。
武澜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一些事情的经过，大概知道了何天逸走前那个星期所做的事。
想起他离开时的神情，莫名有些心疼。
这个男人为了还她一个公道，亲手将父亲几十年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还气得父亲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看他出发前慌乱不堪的状态，应该很自责，很痛苦吧？
周末武澜回了一趟海市，刚好碰到武汐也休息在家。
剧目的拍摄已经过半，听胡倩倩说武汐在剧组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演技可以，人缘也不错，大家都挺喜欢她。
武澜深感欣慰，很替妹妹开心。
妹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她没有再去问武汐怎么拿到这个角色，因为觉得追问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只会让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旁人无权指手画脚，哪怕是父母和兄弟姐妹。
武汐得知母亲和王老师的事情后，态度十分积极，一个劲的劝母亲把握机会，跟王老师好好处。
武澜轻轻摇头。
她这个妹妹看着不着调，其实比她要开明且活得透彻。
王老师的事，武澜再次表明了态度。
她不再反对母亲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得要继续生活，遗忘不一定是坏事。
还有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就是胡警官给她打来电话，说是给常凯旋发信息的人已经找到了，是一个叫关琳的女人。
武澜问原因，胡警官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法院那边调查一宗经济案，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出了这件事。
挂断电话后，武澜总觉得关琳这个名字特别熟悉，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才想起在国外上学时，她曾看到过尹浩然给他母亲打钱。
尹浩然的母亲好像就叫关琳。
她几经打听，终于确认了发信息的女人就是尹浩然的母亲。
百思不得其解。
尹浩然的母亲关琳，她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父亲武家驹了。
为什么关琳要害自己的父亲？
她跟尹浩然的那段感情，是尹浩然劈腿背叛了她。
她才是受害者。
而且在国外时，她帮了尹浩然不少，关琳应该是知晓的。
她也不求关琳感激自己，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她很想见见关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又因为宣判前受害人家属不能与嫌疑人见面的原因，只好作罢。
听琳达说尹浩然也被带走了，不过很快就又被放了出来，应该是身上没查出什么问题。
武澜没法见关琳，所以给尹浩然打了电话。两人约在天辰大厦底下的那家咖啡店见面。
武澜赶到时，尹浩然已经坐在那不知等了多久。
依旧是白衣黑裤的穿着，干净又利落，只是眉宇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和焦灼。
见到武澜挺着孕肚走进咖啡店，尹浩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伸手招来服务员，将未端上桌的拿铁换成了热牛奶。
“好久不见。”尹浩然的声音依旧温润悦耳。
“嗯。”武澜也不想跟他多套近乎，单刀直入道：“你妈为什么要害我们家？”
尹浩然端咖啡杯的手抖了抖，低垂着眼眉，沉默片刻后才喃喃开口：“对不起，澜澜。这件事我之前真不知道，我也是前两天才从律师那儿听说的。我妈被带走后，我没见过她，但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尹浩然抿了一口咖啡，继续道：“我以前很少跟你提及我家的事。其实也不复杂，我爸是何元宏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非常好，毕业后我爸应何元宏的邀请到逸衡帮他，我小学二年级那年，逸衡出了件大事，何元宏为了摆脱罪责，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我爸，然后我爸他因为接受不了被朋友背叛的事实，跳了海。”
听到这，武澜蹙了蹙眉，抬头看了眼对面低垂着头的尹浩然，心情复杂。
以前尹浩然不怎么跟她提家里的事，她也没有追问。
她想尹浩然既然不说，那肯定情况好不到哪儿去，加上他每月还得给母亲打生活费，便猜想他的父亲可能不是离婚就是过世了，没曾想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往事。
尹浩然舔了舔唇，苦笑了一声，“本来人人羡慕的幸福之家，突然没了顶梁柱，我妈崩溃了，想了很多方法想替我爸翻案，报复何元宏，可都因为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她拒绝了何元宏经济上的补偿，卖了房子供我上学，并将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已经明确知道了自己长大后的人生目标，那就是为我爸报仇。”
“高中时何兰心追我，我不理她。我妈不知道从哪得知她是何元宏的女儿，劝我接受她，以此来接近何元宏。我不愿意，她就以死相逼，然后我妥协了。好在那时我已经是高三，高考后，我去了京城读大学，总算是不用再应付何兰心……还有我妈。”
第127章 真相（二）
尹浩然放下杯子，长吁出一口气，好像还在为那时的解脱而庆幸。
“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本科毕业后我去国外读硕士，然后认识了你。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喜欢上了你，但一想到我家的那一大摊子事，觉得不能将你也拉进泥潭，所以一直拒绝着你。”
“可你那样真挚，那样执着，那样美好，我终是没能忍住，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答应了你。我对自己说‘哪怕不能永远在一起，只要能跟你多待在一起一天一时一刻也是好的’。我知道自己最后恐怕不能娶你，所以不敢有太过激的行为，不敢要你……”
这时，服务员送来一杯热牛奶，打断了尹浩然的叙述。
尹浩然也不急着继续说下去，眉目舒缓，表情愉悦，似是在回味。
想起自己那时的死皮赖脸，武澜突然觉得也有些口干舌燥，端起牛奶小抿了一口，轻轻咽下，将自己从尴尬的情绪中抽离。
然后，她抬眼看向尹浩然，打破了沉默，“我记得我从没有见过你妈，她为什么要唆使常凯旋欺骗我爸？”
尹浩然再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幽幽开口：“本来我是打算回国后就跟你分手的，可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你，于是我开始一边在武氏工作，一边用自己的方法查找线索。再然后，我妈发现了你，她开始逼我离开你去找何兰心，我极尽全力的去说服她，努力向她证明我既可以拥有你，也可以报仇。眼看着我妈就要动摇了，可就在这时，你爸找上了门，那天我妈刚好也在。”
“我爸到你家找你？”武澜惊讶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还去过尹浩然的住处。
苦涩的笑又一次在尹浩然的唇边蔓延，“可能是觉得公司人多口杂吧！他直接来了我家，带着一张五百万的支票，让我离开你，离开武氏……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我，但却不知道他竟抗拒我到这个地步，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他倒是坦诚，说找人调查过我家的情况，也知道我一直没有放弃和逸衡对抗，他不想因为我影响到武氏的正常运营。”
“你爸的到来将我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那之后，我妈就坚定地要求我离开你，应该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你爸怀恨在心。”
武澜瞠目结舌。
怎么会有人仅仅因为做父亲的不希望女儿跟她的儿子在一起，就实施那样恶毒的报复？
她双拳紧紧握起，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依旧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怒火，怒目圆睁地看向尹浩然，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沙哑。
“仅仅是因为我爸让你离开我，她就教唆别人骗我爸钱？”
尹浩然撇开脸，不敢看武澜的眼，低声解释道：“我妈在我爸死后就开始变得特别偏执和歇斯底里，我一直怀疑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也让她去医院检查，她不肯，坚称自己没病。所以她会对你爸怀恨在心，这点我并不奇怪，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做出那样恶劣的事。对不起，武氏和你爸的事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爸跳楼那天，你妈有没有发过信息给他？”武澜咬牙切齿地问。
她一直觉得父亲跳楼的事藏着她不知道的隐情。
闻言，尹浩然扭头看向武澜，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垂眼沉默半晌后抬起头来，缓慢又笃定地开口：“虽然我暂时没法直接去问我妈这个问题，但她那个人看着疯狂野蛮，却是个很内向，很胆小的人，她应该不敢直接跟你爸联系。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没有找过你，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就是因为她不敢直接面对冲突，她会在背后唆使常凯旋骗钱，但不会自己直接联系你爸。”
武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尹浩然，但看他笃定的表情，又不得不信。
确实，父亲跳楼那天，警察勘察过现场，给出的结论是非他杀。父亲的手机警方修复后也还给了她，若是有疑点当时应该会提出来。
前后结合起来，父亲自己跑到公司楼顶轻生的事实清晰明了，不容置疑。
现在想来，其实是她自己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意相信，如山如海，护佑着她们母女三人的父亲也会有脆弱到想一死了之的时候。
可生而为人，谁又没有脆弱的时候？
脆弱得想要逃离一切，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父亲在被冠上丈夫和父亲的称呼前，也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会恐惧，会疼痛，会绝望的普通人。
想通这点，武澜突然有些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一直幻想着有那么一个人推父亲下楼，就算没有推，也用言语刺激了父亲致使他跳楼。
可到最后才发现。
原来，推父亲下楼的是藏在人性最深处的那份卑微和脆弱。
在强大的造物主面前，谁又不是一个卑微，渺小又脆弱的人？
想通这点后，悬在武澜胸口近一年的石块终于落下，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轻叹一声，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苍白清瘦，疲惫不堪的男人，那个同样被命运支配着的男人，突然想起两人在国外时一起度过的那段好时光。
那个如松如栢，俊逸不凡的尹浩然。
那个执拗，倔强，几次三番表白被拒，却还是横冲直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自己。
清甜的泉水中，挤上几滴柠檬，是初恋的味道，闷热的夏季午后，迎面吹来的那阵清风，也是初恋的味道。
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如此。
美好总带着缺陷，流连忘返终是留不住。
其实，过去了就过去了。
遗忘有时也不见得是坏事。
以前，武澜面对尹浩然时总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敌意，如今，却突然释然了。
她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舔了舔嘴唇，起身跟尹浩然告别：“尹浩然，再见。”
对面的男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武澜会突然提出离开。
但很快，唇边又荡起了一丝笑容，“澜澜，有件事我还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武澜歪头，“什么事？”
一抹羞涩划过尹浩然的脸颊，“我要是追求汐汐，你会不会反对？”
“……”
武澜瞬间石化了！
汐汐？
和尹浩然？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128章 不是逃避，也决不可耻
何天逸一走就是十多天。
武澜给他发了很多信息，收到的回复很少，都是简洁的“还好”“别担心”之类。
农历腊月二十八，下午。
武澜收拾行李，准备回海市过年。
大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她赶忙走出卧室，勾头看向声源。
何天逸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玄关。
武澜扔下手里的衣服，飞奔至玄关，扑到男人仍带着寒气的身上，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你回来了！”
感觉到武澜顶着自己的孕肚，何天逸本准备搂腰的手臂上移，抱住了她依旧单薄的肩膀，将脸埋在她的肩头蹭了蹭，软软地“嗯”了一声。
武澜听出何天逸话里的疲倦，拉开两人的距离，微眯着好看的桃花眸，仔细端详眼前的人。
冬天穿得多，刚刚何天逸进门时，武澜没注意到他竟瘦了那么多。
眼窝深陷，本就深邃的眼眸看起来更加的幽深，鼻梁也因此变得更高挺，在消瘦的脸颊中间甚至显得有些突兀，再加上头发变长，额前没有打理的刘海盖过了眉毛，让他本就立体的五官看起来更小了，
武澜突然有些鼻酸。
这十多天他得是多苛待自己，才会瘦成这样？
这么想着，武澜的眼眶也开始泛红，泪珠扑哒扑哒地滚落。
何天逸伸手替她擦掉泪水，弯腰对上她沾染着水雾的眸子，微勾唇角戏谑道：“哭什么？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啊？”
见何天逸还有心情逗自己，武澜总算稍稍放下了些心，伸出粉拳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红着鼻子嗔怪道：“怎么瘦成这样？意大利没有饭吃的吗？”
“没家里的好吃，也没什么胃口。”何天逸换好拖鞋，边说边拉着武澜的手往屋内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