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运输,大家决定就在盐矿附近进行加工。乡民们也十分积极,聪明人帮着干技术活,笨点的就帮着做饭、清除周边的杂草藤蔓,建造工棚。
虽辛苦,但有活干比什么都踏实。
另一边,瀛莱山再次挂出了开盐的牌子。只是这一次盐更贵了,需要250文一斤。并且还明确告知这是最后一批盐,是他们所有的库存,只有三万石,先到先得。
谢普这次有点犹豫,因为他已打听到,瀛莱山已找到了盐矿。他虽狂傲,却也不是傻子。思来想去的,总觉有些不妥。若不是他们真找到了盐矿,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来三万石盐?
所以,这事还是写信问下父亲与兄长比较好。
就在谢普写信给谢若的时候,赵璋与孟歆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将瀛莱山有盐的消息都放了出去。没几日,整个西南路都知道了瀛莱山有三万石雪花盐的事。许多商贾纷纷踏上路程,准备去瀛莱山买盐。
雪花盐现在市价已经1.2两了,吃雪花盐已成了身份的象征。这生意如此好做,哪怕路途远一些又怎么了?250文一斤,还是便宜啊!
大批的商户来到瀛莱山,抢购雪花盐,一时间,整个瀛莱山都是热闹无比。这些商贾买到了盐也是欢喜,唯一遗憾的是,现在限购了。即便是商贾,有资产证明,最多也只能购买一百石盐。个人的话,只能买五斤。
谢普听到这些消息时,谢家在京城的大管事也来了,还带来了谢若的信。
谢普将信看完,便问道:“父亲与大兄都觉着没问题吗?”
“回小公子的话,老爷说,公子可多派点人跟着他们,去他们的矿点看看。老爷说,即便他们有些手段,可开凿盐井绝非易事。前朝便有无数商贾因开凿盐井过于艰难漫长而耗尽家财的。就算瀛莱山诸人有神异,别人开凿15年,他们开三年算厉害了吧?或者咱们就把他们往最最厉害处想,三个月就能凿出盐井来,那也是三个月后的事了。且盐矿想做成精盐,也要时间。现在老爷就估摸着,这几月不会有变化。而且现在雪花盐的名头打出来了,盐量是多是寡,也不会影响盐市行情。老爷之前也查过了,之前瀛莱山收购了不少粗盐,老爷就怀疑,这伙人其实是掌握了粗盐变精盐的技法,所以才敢卖出这价。现在算算,再把这批盐吃下,恐怕他们也难以拿出盐来。除了那矿……”
谢普点点头,“还是父亲仔细,我这便让人查查。”
他这厢一动,瀛莱山那边就有了消息。谁都不是傻的,盯梢这种事谁都会做。更别提,曾政手里本就有斥候,盯个谢普,小意思。
故意露了个破绽,在盐矿附近又搭起一个钻井,表演了一番后,第二日,来买盐的商贾骤然变多。
一人一百石,不得不说,这谢家的确是有实力。不光能在短时间内拿出大笔银子,还能找到这多人来,实力是真不俗。
剩余的两万多石盐在七天内很快售空,而瀛莱山再次挂出了“停售”牌子。
谢普得知消息后大笑,“还是父亲厉害,那些人装腔作势,即便手里还有些盐,对我们也造不成威胁了。”
谢笙心里不安,不知为何,自打瀛莱山开始售盐后,这股不安就未从心头消除过。他想了再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小公子,您不觉得奇怪吗?太子、吴王都在瀛莱山,旁人不说,就太子身边那秦傅可是出了名的耿直君子,可这回却是未有半点动静,这很反常。”
“没有盐可用,他有什么好抨击的?他能参谁?而且他如今是少詹事,已不是言道六部的人了,他以什么名义抨击?且父亲信里也说了,这些日子朝堂里颇不安省,说是要与北契谈盐道的事,可这明里暗里不就是冲着我们谢家来的?有人在朝堂里说了话了,他何必再提?叔父,你就是想太多了。那盐矿我去看了,他们那器物看着是比咱们的好,能聚集的乡民也多,可他们再有本事,盐井也不可能一日凿出来的。所以啊,您就放宽心吧。别看买得多,可需要的人也多。你都不知雪花盐现在有多紧俏,京城简直是供不应求。咱们倒手一卖,不出两月,便是大把大把的银子进手了。”
他说着便笑了起来,略带着几分得意地道:“这伙人似也不通经商,或者我也该赞他们一句实诚,还真有几分仙家怜悯众生的味道。这点,叔父应比我清楚。你看他们刚来,就会拿粮食和盐去救济那些泥腿子呢。”
谢笙苦笑,“公子,难道您忘了上回他们是怎么坑我们的?那伙人没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有时形势比人强,就算机关算尽,可气运在我们这边。他们想站住脚,就得不停拿盐来解决盐荒,即便他们解决了,咱们还可以从粮下手。”他摇着扇子大笑了起来,“百年来,我们能在乱世中活下来,不就因为我们有盐、有粮吗?乱世之世,有粮就有兵,也不知祖宗们怎么想的,以咱们谢家的实力便是想一想那位置也是可以的。可惜咯……”
他摇着头,一脸遗憾,“不然我现在少不得也是个亲王,而瀛莱山那两人怕是要给我捧脚。”
谢笙脸色大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是看不起天子,心里也经常笑天子粗鄙,但是毕竟已问鼎天下了,这等话哪里敢真的说出来?而且坐那位置有什么好的?流水的天子,不倒的门阀,这嫡家小公子当真是被宠坏了,没脑子,嘴也是个没把门的。
“公子,这话可不敢乱说。”他忙道:“要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呵,有人想做明君,有明君便有谏臣,父亲经常反驳天子的话,可天子从来不放心上。唉……”他叹息,“可惜就出身太差了,不然看着还真像个明君。”
谢笙忽然悲从中来。
主君如此傲慢,难怪会教出这样的儿子。再想想自己那儿子,忽然心里安慰了点。虽也蠢,但好歹听话。被打了一顿,已经老实了不少。但想想自己跟谢家割不断的关系,他便无比悲伤。
主家出了这样的人物,这家还能好吗?
大批的瀛莱山雪花盐被运往京城,而当大部分盐到达京城时,瀛莱山再度挂牌卖盐,售价:150文一斤!
这消息顿时如一颗陨石般,将整片地区都砸得闹腾了起来。
150文,而且还是敞开供应,瀛莱山疯了?
而亲自押着盐前往京城的谢普听到这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癫狂大叫,“他们哪来的盐?那盐井进度极慢,在里面干活的乡民得了些好处,可说得明明白白的……”说到这里,他似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摇头,“不,不可能。不过一群泥腿子,地里刨食的穷鬼,哪可能这般忠心?我可是让人给了好些银子,足够他们富贵过一生了。定是假的,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弄出盐来!”
来禀报的狗腿哭丧着脸,“公子,笙老爷连夜派人快马赶来,马都跑得吐白沫了,还带来了亲笔信,是他老人家亲眼所见,真有盐卖,真的是150文一斤!咱们亏了,两万多石盐,可是咱们250文买进的啊!”
“不,不会的……”
谢普只觉脚下发软,人晃了两下,可转念一想,便又道:“咱们前面赚了。对,咱们前面赚了,只亏个一百文一斤没什么的。最多,最多就是不赚。”
“你这样想就对了。”谢若的声音响起,“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慌什么?”
“父亲!”
如看到黑夜中的光明一般,谢普忙上前,激动地道:“您可是有法子应对?”
“呵……”
谢若笑了两声,“你太爷爷在世时也遇见过这般难缠的人。那人啊,也跟这伙人一样,端得是伪善。拿着粮想跟我们争,结果呢?他当初就是咬牙搜集了一批粮,咬牙亏本卖,呵呵,最后怎么样了?这天下的粮还不是在我谢家手里攥着?你再回去,带上钱,150文一斤?呵……”
他看着谢普,冷笑着道:“敞开卖是吧?那就有多少就买多少!老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盐多还是我们谢家的钱硬!”
第33章
一场雨后, 秋老虎的威力消散了许多。
在一片碧绿苍翠、雨露晶莹的世界里,靠近林瑜县的盐矿营地里,刚因大雨而平静下来的场地里再度热闹了起来。
吴王走出帐篷, 完全不顾雨后泥泞, 飞快地冲到盐井旁,大喊道:“阿兄,雨停了, 快来打卤水啊!”
“来了, 来了。”
太子套上市场众给他的橡胶雨鞋, 也没了往日的矜持,快步来到吴王身边后, 还不忘回头招呼上秦傅, “秦师父, 干活了。”
秦傅走出帐篷,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身麻布做成的短打上占满了泥点。这模样,放到人前, 谁能跟东宫少詹事联系起来?莫说是他,便是太子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自打出了第一波卤水,提出盐来后,这几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直接搬盐矿上来住了。经过多日的打拼,盐矿上已能住人了。不过饶是如此, 这里的条件还是非常艰辛的。
起初吴王等人提出要住这里时, 李跃也只笑笑。在他看来,这两孩子出生时, 天子已有了一定的实力,其实也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说要住盐矿上,亲手制盐也只是一时新奇罢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两孩子一坚持便是坚持了好几日。矿上多蚊虫,在这住着,其实很遭罪。
但吴王和太子不怕。在他们看来,这些盐是整个大昭的希望。
一旦这次赢了,就可以趁机发力,一句将茶铁马的经营权收归到朝廷手里。
吴王奋力踏着改造过的单车传送带,看到乡民们开始打卤水了,便开始喊起了口号来,“一二三,加油!”
他并不清楚加油是什么意思,但听到神仙喊得多了,觉着是个提升士气的口号,便也有样学样,每当打卤水时,便会带头喊起来。
踩车并不是一个轻省的活计,很快,吴王便是满头满脸的汗了。但是他丝毫没有放松,反是随着乡民对他口号的回应,变得更亢奋了起来。另一边,太子与秦傅混在乡民里,一起拉拽着牵引绳,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一小时后,当卤水再次被提上来后,吴王从单车上下来。他拉着衣袖擦了擦汗水,喝了几口水后,便与太子一起来到提炼区域。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了李跃来回走动的身影。
汗水已将他后背的衣服都打湿,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与乡民们一起忙碌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两人未出声搅扰,直到李跃完成了手里这波活,才上前行礼,“李先生。”
李跃回头,见是太子与吴王,便道:“那边提卤完成了?”
“嗯。”
吴王用力点头,“完成了,今天定下的份额都完成了。”
“那就好。”
李跃点点头,看着两孩子因风吹雨淋逐渐变黑的皮肤,便问道:“你们不觉在此很辛苦吗?我看你们时常与乡民一起干活,我来这里有些日子了,说真的,见到的大多数人对农民、穷人都是歧视的,但我看你们不同,很愿意干活,也愿意跟百姓一起干活,甚至在一个锅里吃饭,这是为什么?”
吴王愣了下,而太子也是一脸迷糊。他们完全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就是看见出盐了,兴奋,想着国家的未来,便一起去干活了。
见两人摇头,李跃笑了笑,“如今矿场的百姓对你们很尊重。这种尊重不是对权利的膜拜,而是对于你们个人的尊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就因为我们跟他们一起干活?”太子迟疑了下,“一起吃饭?”
“嗯。”
李跃点头,“在百姓看来,你们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太子,却能放下身份,与他们一同干活,不分彼此,这很值得敬佩。我看一些乡民经常将自己的鸡蛋给你们吃,那是发自真心的。因为你们把他们当百姓,当人,所以他们才会竭尽所能地回报你们。”
李跃喝了口水,“所以你们明白君为轻,民为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吗?身为统治者,你只有将自己视作‘民’,与民同甘共苦,民才会视你如君父。任何一个作践百姓的统治者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今日你们能与民一同劳动,一同吃饭,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可带给百姓的触动是无法估量的。百姓,是世上淳朴的存在,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便愿用十分回报你。”
李跃说着便是笑着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们一直说想跟我们学东西,其实哪怕没有格物学,只要君臣上下一心,将百姓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那么这个国家将来就一定会强盛起来!”
太子看着李跃,心绪变得激烈了起来。
关于这些道理,其实圣人的书里也有提过,先生们上课也总这样跟自己说,但没有一个人像李先生这样,将这事说得这么清楚。而且李先生与他们不同的是,他是将百姓放到跟自己一个位置上的,君王与农民真的就没有区别吗?
他带着疑问,问出了这个问题。哪知李跃并未回答,反是道:“殿下,这个就要靠你自己去悟了。”他指向不远处还在忙碌着的乡民,道:“你看,我跟他们有区别吗?”他探了探手,“或许我们的身份差异并不能明显消除,但起码这些乡民感受到了尊重。”
太子有些听不明白了,秦傅却是明白了。他想起圣人描述的大同世界,忍不住微微叹气。但想想他这些日子里在瀛莱山观察的现象,又觉好似也不是不可能?在瀛莱山只有分工的不同,但人与人之间似乎更平等?圣人们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啊?没了天地尊卑,世界真的可以运行下去吗?
念头一起,秦傅便觉自己罪过了。
忙制止了自己瞎琢磨的念头,便弯腰,“多谢李先生授道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