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烨听她唤自己,勉强驱散心中阴霾,解释道:“大约不是简单就能找到的,也可能是华月疏制的阵法出了问题,引导我们来错了地方。”
“不应当啊,华师父的阵法水平深不可测,他的阵法不应有问题啊。”温歆下意识就否定后一种可能。
程烨也认同华月疏的能力,可华月疏这个人不靠谱,刻意误导自己的事做的出来。
温歆想着帮程烨一起找找,就去除身上潮意。穿上鞋袜,一边抱着花盆仔细看已经面向天空方向的绿植花瓣是否有些微倾向,一边踱步观察四周,问道:“程烨,你想寻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寻物是假,寻人是真,程烨正准备编出个稀罕物什的形容来,就见温歆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树上纹理陷入了思考,喃喃道:“这个图纹有些眼熟啊。”
像是她才学习过的羊皮卷轴上的图纹一部分。
温歆退开几步,寻找一个角度去打量树上纹理,在退到将近十米距离,又左右调整位置,从一个方向把树上纹理与树后岩壁攀爬的藤蔓组成纹理组合起来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完全利用自然之景布置出一个阵法来,隐蔽得毫无破绽,如果不是有绿植指引,兼她细心的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布置这个阵法的人肯定极其精于此道。”温歆语带赞美地断言道,却也取了支朱笔出来,涂画在纸张上。
然后她将纸贴在大树上。
周遭空间产生波动,用眼睛看都能看见大树旁的空气有扭曲之形。
温歆拾起个小石子丢去,仿佛直接丢入虚空。
她侧脸颇为兴奋地向程烨道:“我用阵法拟的门果然能通入其间,程烨,你要找的东西应当就在这个空间里。”
第47章
程烨牵着温歆, 略有警惕地经她打开的通道踏入不同的空间。
他知晓阵法涉及的是世间规则,即便他有破坏规则的力量,至少也得通晓其中的规则原理, 否则就会一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尤其是带着温歆的情况。
这里的阵法能瞒住他,说明布阵的人有可能会有其他手段限制住他。
程烨已知生活在这个空间中的是温歆的父亲, 一时悬心他如华月疏一样精通阵法,那对付起来就麻烦了。
不知内情的温歆不如他一般紧张,只是颇为惊奇地环看四周。
但当她真的看清周围一切时,原本安定的心就重重坠下去。
这个空间中存在的同样是一处山谷, 周遭一切几乎完全复刻先前幽谷的美景, 几乎找不出半点不同。
而且一旦仔细看去,就会觉得景象都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看得不那么真切, 仿佛视力都出现问题。
连带道路也是如此。
随心走时与行在外间寻常道路无异,可想要观察道路通往何方,就会发现道路两段皆是漫无边际, 根本辨不清方向, 连所走的下一步都仿佛有可能踩不到实处,会一脚落空。
莫名的诡异感惹得她心慌不已, 尤其她还遥遥听见了像是瓷器风铃被风吹动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在自己身前的程烨却毫无反应。
她压抑不住不安,想要上前几步, 挽住护在她身前的程烨,问问他有没有听见风铃声。
可向前才踏出一步, 她的思路就空白了一秒, 踩到了由翠竹铺就的地板上, 不再是先前步履的沙石土地。
她身处的地方似乎是谁居住的竹庐。
风铃声响在了耳边, 才被烹煮好的茶溢出满室淡香。
是很闲适的氛围,温歆却惊恐到无以复加,遵着些直觉走向玉石垂帘后。
正坐在竹席上的白衫青年男子如同端坐庙宇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接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面容清冷,声线也泠泠如尤带春寒的流水,但奇怪的是明明他一副青年人模样,却有如老年人般皑皑雪白的长发散落身后。
“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能交流的人,模样看着也不是邪魔之人,温歆虽然恐惧未散去,但仍强撑着询问道。
她实在没想到被阵法封锁的空间会有人居住。
温歆本以为这里应当属于生活有各类奇珍异兽的可探索秘境,所以程烨才会领着自己进入其中寻找他要找的材料。
“这里是通往我族所居之地的玄关,我的住所。”
玄黓听她问题,竟下意识将答案直接说了出来,语落蹙起眉头,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是族长的独子,却不是与人为善的性格。
族人们对自己的评价多是冷漠孤僻,认为自己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对派发给他的任务都会极认真对待,不怎么犯错。
不过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却是因为犯了大错,惹怒作为族长的父亲,这才被迫迁出族人们聚集的居所,出外作为玄关守护者独自生活。
独居的生活于他没有半点不适应。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受罪罚,但是族内族人唯族长的命令是从,他也尊重自己的父亲。
既然父亲以罪罚加于自己身上,那他接受就是了。
玄黓担着守护者之名在这处玄妙空间独处十余载,可其实守护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只是作为最终保险存在。
毕竟外间的阵法是由他父亲亲自布置,族中都罕有人能破解,外间怎么可能有人能够破阵而入呢。
玄黓只担着闲职,等着之后父亲再对自己发下命令召回他就好了,却没想到有一日竟会出现闯入者。
一个看上去模样很有亲和力,但谈不上美丽的孱弱修仙少女——和一个魔气浓厚到他计不出实力的魔种。
两人的组合太过奇怪,但是无论如何奇怪,按理玄黓也不会、不该在乎。
他只需要按照父亲的命令,牵引对付外来者的迷踪大阵,利用其中空间和时间的规则杀死所有闯入者就够了。
然而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面有惧色的温歆领了出来,还领到了自己所在的竹庐。
这实在犯了大忌。
撇开对阵法的熟识程度,他本身的实力也就对等中流实力的灵悟境修仙者。
亲自现身到闯入者面前,对方实力稍强些,他就有可能受制于人。
玄黓为自己异常做法的唯一解释就是温歆实在太弱。
她体内灵气浅薄到应当用不出任何攻击性法术,所以自己大约才怜悯她会被魔种哄骗连累着丢去性命,愿意放她一马。
在他心思千回百转间,温歆咬唇战胜了自己心中对诡异的惧怕,冷静道:“我与我的同伴之前不知这里不能进入,打扰您真的很抱歉,请您容我们离开。”
“同伴?你与魔种如何能作同伴。”玄黓眉心微跳,竟又脱口而出管束般的话语。
太奇怪了。
他一道掐指默念静心诀,一道为自己找补般地道:“你大约不知他魔种身份吧。”
“我知道。”温歆渐觉出他态度的奇怪,警惕地捏住自己手链所串木牌,但仍不想诉诸暴力。
因而尝试说服道:“魔种未必人人皆恶,至少我的同伴不是为恶者,我们尚未造成任何破坏,如果您觉得进入就是失礼的行为,我向您致歉,也可以做出弥补,还请您能够容我们离开这里。”
她言辞恳切,玄黓却没有半分动容,长眉反而皱的更紧,以为她是陷在魔种给她设下的骗局中不可自拔了。
一个强大到自己看不出实力边界的魔种,怕不是杀死吞噬了千余他自己的同类,早就该灵智全失陷入疯魔了,怎么可能不是为恶者。
而且玄黓接受的命令就是消灭所有闯入者免除后患。
即便温歆所言有一分真实,他也不可能容许已经能够闯入他们玄关的魔种活下去,不能冒风险由着程烨有所防备地再次闯入。
“你可以离开,他不可以。”
玄黓不想与温歆争辩,安定自己的心情,手在窥世镜上虚一拂,就可见被困在阵法中的程烨情形。
阵法内的时间与空间规则由他掌握,温歆与玄黓对话的一会儿工夫里,那阵法中时间已经过去半日。
程烨被他调度地几次踏入凶险险境中,身上落了些伤势,但都不过是皮外伤,肉眼可见地在愈合。
只是他因为温歆的失踪赤红了双目,神情看起来极其凶恶。
为了寻找到忽然不见的小姑娘,程烨几乎将阵法中的一切都踏平。
摧枯拉朽的攻击下,那幽谷之景已成为一片狼藉的平地,连阵法的根基都被动摇。
所幸阵法设计专门针对阵法中的人不能逃出,其内的攻击强度都被最大弱化。
这个阵法本身又是具备时间空间双重根本规则的大阵,这才扛住了程烨一次次毁灭性的攻击。
“魔种果然尽皆蛮恶。”
玄黓本来以为照常规操作就能解决掉程烨,可目睹他恐怖的毁灭能力后,不敢再托大,立刻就要在阵外操控布局杀程烨。
“放他出来。”
温歆看不下去程烨受玄黓的折磨了,剑气被引导落在掌上,就横亘在玄黓脖颈不远处:“我们进入你的空间有错,但不至于你非杀了他不可,让我们离开这里,否则……”
她没有威胁过别人,就算是放狠话也拿不出那个气势,甚至没法把威胁的话说到底,只是以动作示意玄黓让步。
“化外境剑修的剑气。”玄黓语气没有多大波动:“我小觑了你的身家背景。可依你的性格,你敢为了救人而杀人吗?”
温歆不敢,无论如何,杀人这件事在她心中都是不可能去越的深渊鸿沟。
她实在太好看透了。
明明一开始就拿捏着化外境剑修的剑气,却选择好声好气地致歉,就算是现在逼玄黓放人,都因说出狠话而微红了眼眶和鼻尖,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怎么可能让玄黓感到威胁。
玄黓觉得有点好笑,实际即便真的让他在自己的性命和使命中做选择,他也会优先使命。
毕竟他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且应该遵照父亲对自己的安排,消除所有威胁。
如果没做到,他遭到的惩罚或许比死亡更加痛苦——虽然这只是玄黓的感觉,并没有实际佐证例子,但他就是这么确信。
因此可能造成威胁的闯入者程烨必须死。
玄黓不为所动地继续调度阵法,温歆看出他举动都欲逼死程烨,一时气极。
她无法动手杀死玄黓,但是并非对他要做的事情全无办法。
困住程烨的阵法防护性极强,程烨尚且不能击破而出,自己凭一道剑气大约也不能直接击碎阵法。
可是既然是阵法,就需要供给能源才能保持激活的状态。
能源不像是正细心操控阵法的玄黓以身提供的,那就一定存在别的能源核心,她只需要毁掉那个核心,就能将阵法停下。
不再耽搁,她照自己的计算,剑气直接朝竹庐后的一个方向掷去。
巨大的响动没能让玄黓太多动容,只当她是在发泄不满。
然而当他看清被温歆剑气钻出的大洞朝向的是什么时,他竟立刻放下窥世镜,寒声向已准备用出最后一道剑气的温歆喝道:“你怎么敢!停下!”
温歆先前几番求他放自己与程烨离开无果,被迫只能自己行动,此刻用的也是最后一道剑气,放弃就再无机会,又怎么可能被他喝止呢。
她将剑气朝自己计算出的能源核心掷去,却也因土尘散去而看清所谓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尊与自己小姨颇像的巨大白玉神像——不对,她小姨少有温柔浅笑,若说像,像的应当是自己的母亲。
第48章
明明是族长独子, 却被家族遣出,孤独地守护玄关阵法,玄黓一直不曾心怨。
反正他对自己的生活要求不高, 避开与族人相处,不必社交反而自在些。
自建起竹庐, 每日服食自己炼制的辟谷丹,烹煮些自己种植的茶叶,日子倒也过的安逸。
毕竟外间隐蔽玄关的阵法不是寻常人能破解的,他这个守护者根本没见过敌人。
居住竹庐十余年, 玄黓没什么娱乐活动, 一天的多数时候就望着竹庐外的白玉神像出神。
神像塑造的应是位典籍中的神女,只是不知到底哪一位。
他博览群书, 可惜未能找到出处, 判断不是位留名在册的神女——却仍觉得这巨大白玉能雕出她的模样,也算不枉费如羊脂般的精贵材质。
神女以纤柔双手所托的就是由珍惜材料炼制出的阵法能源核心,是玄黓向族长保证一定会守护好的东西。
其实不必命令, 即便没有那枚绝不能受损的能源核心, 玄黓自己也想要守护好白玉神像。
说不清缘由,有可能是雕刻的神女栩栩如生触动了他的心弦, 也有可能神像是这十余年间他唯一的陪伴,已经生出感情。
玄黓没有细想过。
但是在温歆使出的化外境剑气击向神像时,他毫不犹豫地以最快速度奔去, 试图保护它。
一时间也说不清他是更不希望能源核心被破坏,还是更不希望白玉神像被破坏。
然而鸿羽宗化外境掌门的本命剑气, 凭他的实力怎么可能完全挡下呢。
第一道剑气击毁了神像兼有保护和隐蔽功效的屏障, 这第二道就算玄黓以身相扛, 在将他击得重伤后, 也依然有余波击向神像。
白玉的材质并不坚实,阵法核心被击成齑粉的同时,神像自手部开始,逐渐出现裂缝。
玄黓瞠目望着正不断瓦解的神像,眼神一片空茫,心脏疼得厉害,仿佛碎裂的不是神像,而是他的心。
不顾内腑受重创,他一道呕着血,一道尽力挪步接近神像,搜刮脑海是否有哪个阵法可以弥补修复她。
在他满心绝望时,从破损的神像内部竟有一只由光凝结成的蝴蝶飞出,落在了他鼻尖。
轻轻地扇动第一次翅膀,光点鳞粉纷纷落下,毫不受阻地融入他的神知。
仿佛本来就应当是他神知的一部分。
他想起自己被族长遣去凡俗界历练,中途迷途在一座小城。
玄黓本就不擅交际,不知该如何向凡人问方向,周围人又都惧他冷脸尽量避着他,最后只能无措地站在道中,试图自己掐算。
然后就被一个莽莽撞撞奔跑来的女孩撞在腰背上。
对方撞了他,跌坐在地,觉得是他不该站在道中,她更占理些,仰面就要向他骂来
却在看清他面容时转怒为喜,道:“你可真好看,就比我阿姐的第一好看差一点,怎么了,外来者不知该怎么逛芳雨城吗,我领你逛!”
玄黓被女孩牵着袖摆几乎拽着来到了由姐姐开设的酒铺,她一把推了正向自家姐姐献殷勤的醉汉,道:“阿姐,你快看,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
小城除却匆匆路过的客商外,鲜有外来者,尤其还是个容貌气质皆出众不似凡俗的适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