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夏天杨月揉两件衣服,尤其冬天,周向晨不让她沾凉水。她在村里当知青这几年,身上到底有损伤,每次小日子来的那几天,连走路都是打着晃儿,脸色明显变白。
周向晨发现后,没少找老方子给她补,什么补气血的红枣红糖,泡脚按摩,天天她罐头水瓶里都不知道他灌的什么汤汤水水。
效果也很显著,以前杨月腰以下的下半身都是凉的,如今的确好了很多,连带气色都红润了。让杨月很是感激受用,不只是身体上逐渐变好,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被呵护,被重视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也爱笑了许多。
但这还不是最显著的,当杨月开始感到不适,忍不住干呕犯恶心,被一块上班的大姐问起来事儿情况时,那揶揄的表情让她一下子懵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生了五个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这啊,八九不离十。要不你到卫生所把把脉。”
周向晨出车了,没在家,杨月心里忐忑,直接去了医院,妇科医生也是个生养经验丰富的妇女,杨月一进来,人家扫一眼直接问,“满三个月没有?是哪不舒服?”
这下杨月就是不拿结果单,也相信自己真怀孕了。
一时间又开心又害怕,又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她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自己孩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她这辈子就要肚子里这一个孩子,她要给孩子全部的爱。
等周向晨回来得知杨月怀孕,更是高兴到蹦起来。晚上固执的贴在她肚子上,要和孩子交流,让杨月又好笑又窝心。
周向晨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惯了,如今有老婆有孩子有家的那种归属感让他格外珍惜,而杨月也切身实际感受到了他的珍惜,回抱住男人,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男人有些扎手的短发,“向晨,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好不好,我想让他拥有爸爸妈妈全部的爱。”
昏黄的灯泡下,男人在妻子的尚平坦的肚子上,虔诚落下一吻,“好,我们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第二年,杨月在县医院顺利诞下一个男孩,夫妻俩为孩子取名乐乐,只盼孩子一生幸福快乐就好。
前两年孩子闹人,新手夫妻没有长辈指导,磕磕绊绊学带孩子有些累,但听到乐乐一张口叫“爸爸妈妈”,毫不夸张,当时抱着她的周向晨一下子激动地热泪盈眶,忙不迭抱着出门,等恰好遇到下班走半路的杨月,他晃晃儿子,“乐乐,快叫妈妈,妈妈。”
“ma么”
“诶,乐乐,妈妈的乐乐。”年轻夫妻忘记身处何地,当即在街头百感交集。
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时,周向晨正在为妻儿买礼物,他现在已经是运输队正式工了,像这种短途,路子熟也没什么危险,一个人就行。赶在卸车空档,他想为妻子挑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
就在这时,街头大喇叭里传来讲话声,等一则新闻念完,整条街都沸腾了,周向晨却倏忽攥紧了手里新买的东西,急忙开车回家。
等他心怀忐忑站在家门前时,乐乐飞奔着朝他扑过来,他弯腰将儿子抱满怀,耳旁叽叽喳喳,心却慢慢安定了,没关系,就算月月想离开也没关系,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即使月月走到哪,他都可以抱着乐乐跟上去。
“我想参加高考。”杨月阴差阳错,当年高考少考了两门,第二年还想考,高考却停了,这一直是她心里的遗憾,如今她想再试试。此刻她期待的看着丈夫,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已经想通的周向晨没有丝毫犹豫,“好,那我现在就去邮局替你请假,你安心学习,乐乐有我。”
周向晨的态度给了杨月莫大的安全感,即使最后考不上,但有全心全意信赖她的丈夫,乖巧懂事的儿子,她的余生将再无遗憾。
暖融融的灯光下,儿子熟睡的小脸掩在棉被中,丈夫专门去黑市换了白面,在为她蒸馒头做出门的干粮,杨月坐在桌前,提笔写信感谢妹妹杨媛当初寄来的备考资料,帮助她成功考上了大学,明天她就要去上学了。
信的末尾,她这样写道,“我现在已经愿意相信,冥冥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我没有下乡来到这里,我就遇不到周向晨,也就没有我们儿子乐乐,和现在的我,我很满足也很感谢现在的生活,我很幸福,媛媛,也祝你永远幸福。请带我向爸妈问好,向兄弟姐妹问好。”
放下笔,她起身站在周向晨身后,环抱住丈夫腰身,
“写好了?”周向晨直起腰,架起两只胳膊,怕沾她身上面。
杨月轻轻应了一声,“谢谢你,周向晨,我爱你。”
男人脸上扬起幸福而满足的笑,转身再顾不上手里的面粉,回抱妻子,“月月,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感谢你给我一个家,我也爱你。”
此时,尽管房外黑夜无边,但在这间小小的昏黄房间里,身前是锅灶烟火,身后是两人的共同的孩子,年轻夫妻紧紧相拥,这一刻,他们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他们的幸福,将会永远继续下去。
第195章 番外:杨志康
“志康,快点,要拍毕业照了。”
“行,你们先去,我马上下来。”杨志康笑回一句,手上抓紧动作,将剩下的东西装好,又换了一件干净衣服,才赶快下楼拍照去。
没错,今天他大学毕业了。
当初恢复高考头一年,他还在乡下当知青没回城,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开始备考,即使有杨媛给的资料,最后还是差太多。
第二年,周边人开始陆陆续续回城,他也回了家,只是夏天考试仍然不理想,他上高中时没好好学习,底子差太多。
还是托杨文平的福,走了个后门,让他回学校又学习了一年,直到第三年才勉强考上,虽然和家里哥哥姐姐考的大学不能比,但他也知足,学医以后出来当个医生也挺好的。
很久以前,他爸爸就是这样希望他的。
想到这里,杨志康略带惆怅的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过得可真快,原来他父亲已经走这么多年了。
提上行李,没回家,杨志康先来到了杨利民的墓前。
杨利民是执行任务时牺牲的,埋在当年部队驻军的后地,如今部队调整,驻军已经不在这了,这里就划归当地管理陵园。
跨越半个国家,风尘仆仆,站在父亲墓碑前,想起幼时种种,杨志康未语泪先流,快十年了,这却是他第二次来祭拜。
跪在墓前,先磕了三个响头,“爸,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看您。”
没说两句话,已泣不成声。
这些年,日子一直过,可他的心却是空的。
当年爸牺牲后,还没等他接受这个事实,妈留下一张纸条就一走了之,留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曾经的家里,难过又迷茫。
他想爸爸,不是答应了要回来教他打球的吗?他想找妈妈,为什么说好一起走偏偏把他扔在这?说好要陪他过生日,去拍全家福,为什么最后都走了。
他收拾行李想去坐火车找妈妈,走到火车站,却被乘警送了回来,家属院的人都看着他,连曾经爸爸的战友叔叔也不让他去。甚至他们还找来了什么他的亲生父母。
年少的他不相信这一切,也抗拒陌生的杨家。
他看事事不顺眼,他开始没事找事,他故意夜里不睡觉,叮叮当当就是要吵醒他们,他还去周围人家里偷根黄瓜或拿点有的没的东西,贵不贵重无所谓,他就是想看他们生气不耐烦的样子。
他等他们忍无可忍再忍不下去的那一天,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被赶出去,他就能找他妈了,他是一定要去当面问问她的,他不相信曾经那么温柔的妈妈会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会狠心不要他,她一定是有别的苦衷,他一定要问清楚。
只是想法太天真,结果非但没放他走,还被吊树上被抽了一顿。
他讨厌极了这一切,所有的人,所以周遭的环境都讨厌。
他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凭什么他们说是亲爹妈就是亲爹妈?有什么证据?他长这么大,有温柔的妈妈,疼爱他的爸爸,他们算什么?非要上赶着给他当爹妈,他都说了自己有爸妈,还不放他走,还打他,他长这么大爸妈从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来到这里都打他凶他,又不是他想来的,他巴不得离开。
然后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所有人都睡着后,他跑了,他不想再等着被赶出去怎么怎么样了,他现在就要去找他妈妈。
他身上还有点钱,但没有身份证明还是买不了火车票,他就偷扒了车上去,结果不小心睡过头坐错站,等他满心懊恼重来一次,饿的饥肠辘辘,终于找到外婆家的时候,却亲眼看见里边热热闹闹,有人娶媳妇。
是他妈妈要嫁人!
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大雷劈在头顶,他不相信,这绝对是别人逼着她再婚的,他妈妈和爸爸那么恩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改嫁。
他疯了般不管不顾冲上去,一把抱住妈妈的腰,“妈,妈,你要去哪,我是康康,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一脚踢开了,“哪来的要饭的,懂不懂规矩,走走走。”
女人显然认出来他,惊愕过后,却还是任由人将他拉走,“我不认识你。”随后大胆跨上身旁男人的胳膊,“大好日子别遭了晦气,给个馒头打发走就行。”
“妈,妈。”他眼睁睁看着妈妈坐上了别人的自行车,还是记忆里温柔的笑,他伸手去抓,却被死死按在地上。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里泪水混在泥土里,那一刻,他真的没家了。
后来他又回了杨家,他无处可去。
他能感觉出来杨爸杨妈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好,他也慢慢的愿意相信,自己可能真是他们生的孩子。只是感情也分先来后到,他是有爸爸的,他始终无法全心全意接受他们。
而杨家除了杨爸杨妈外,其他人对他也都是可有可无,他默默坐在台阶上,看他们一家人说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想下乡,他想离开这里,他想自己生活,他已经长大了。
后来两年后,他如愿离开了杨家,独自开始了在乡下的日子,平淡枯燥无聊,可也正是这一段时间,他的心才逐渐沉下来,接受自己,认清处境,像个大人一样,思考起自己的未来和以后。
如今他终于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他已经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并为之负责了。他将成为一名医生,像曾经爸爸期待的那样,像曾经约定好的那样。
杨爸杨妈对他不错,家里兄弟姐妹也就这么不远不近处着,他会报答他们,只是很多话他不可能对他们敞开心扉,那些年的感情缺失就是缺失了,他与杨家不可能也做不回正常的儿子、弟弟。
彼此接纳安好,已经是他与杨家最好的关系。
杨利民是他爸,真正陪伴他长大,教导他,陪伴他的父亲,也是他心里永远不可替代的乐土。
下了火车,又往上提了提手里的礼品东西,正值清晨,街上人渐渐多了,路过长长的街道,转过胡同角,站在杨家大门前,
杨妈扫完院子,一开门,惊喜喊出声,“康康?!”
杨志康微微一笑,“妈,我回来了。”
是了,没有人规定不能有两个爸妈,杨利民是他爸,杨爸杨妈也是他爸妈,不管什么性质上,都是对他好的父母。
番外 196章 番外:陈蓉的记事本
十年之期已过,任博和任艳艳按照陈蓉的交代,来到盘山别墅整理东西。
陈蓉原名周静姝,原是南方人,后随父来津市做生意,周家在盘山下,建了这栋私人别墅,给爱女做度假游玩。她自小家境优渥,受过良好教育,后来还远赴大洋,出国留学。只是战火无情,等她回来的时候,家国不再,故地难寻。
原本周家的别墅已经变成了敌人的逍遥窝。
后来解放后,伤痕累累的她无处可去,还是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只是物是人非,这里已经不再姓周,而是变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口中的盘山私库。
陈蓉还是心念旧情的,她总觉得那个人没死,当年对方送来一张船票,就失去了踪迹,她一直心有猜测,他是不是登机去了隔岸的台岛,只是这么多年,并无半点音讯传来。
她交代将盘山私库再留十年,等十年之后再向新政府举报。
目前情势的确很不好,如果那人没死,日后回来的话,保不准会遭受批斗调查,将这个地方多留几年,让他拿去做个坦白立功项,希望能让他少受点苦。
若十年之后人仍然未归,那帮不上忙也无可奈何,便处理了吧。
任博和妹妹将院子里草拔完,又进屋收拾里边,两人还戴上了手套,
“哥,不等梁洲哥和嫂子过来一块收拾吗?”任艳艳又戴上口罩防灰尘,不过这里是蓝姨的房子,梁洲和嫂子才是蓝姨的亲儿子儿媳,要是这里真一屋子破烂,他们来扫扫地抹抹桌子干点活也没啥,可这里边不但连接后山有那种玩意儿,还有蓝姨留下的财产呀。
“我跟梁洲两口子说了,他们现在都没时间过来,让我们处理。”任博提着东西,打算先从上边开始扫,“他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长沙,赶不过来,反正蓝姨留下的黄金,我这几年已经陆陆续续给他们弄过去了。剩下的这些,总得留点当现场吧。”
现在这栋别墅属于是任博养母留给他的遗产,稍后会对外表明,最近想起来过来收拾一下,结果在整理过程中,无意发现了秘密仓库里的东西,兄妹俩惊慌失措,不敢擅自做主,马上上报了公安部门来处理。
既然他已经打算好了, 任艳艳也就不再说什么,抓紧干起活来,一会还得赶回去接孩子放学呢。
十年已经过去,她和哥哥都已经成家有孩子了,关于这栋别墅,她丈夫和嫂子也都是知情的,早在结婚时,就已经说清楚了,他们统一话术,编了一个善良母亲在乱世与孩子走失后,碰到失去父母的他们到处流浪,心有不忍便好心收养养大的故事,在养母弥留之际,兄妹俩又帮助养母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子,让母子团聚的,不留遗憾的结局。
而对于这栋别墅的处置,暂时归在任博名下,以后等梁洲来这边发展的话,会再还回去的。话已经说在了前头,任何人不能打别墅财产的主意。得到对方答应后,他们才结婚领证的。
这已经任博兄妹俩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两人不假他人之手,一点一点收拾的很细致,尤其一些暗格衣柜机关什么的,更是一寸寸检查,生怕蓝姨留下什么隐秘的东西,万一让公安后边过来发现可就坏了。
而事实证明,两人的顾虑很有必要。
“哥?”两人收拾的第五天,任艳艳发现厨房碗柜下的板砖,有一块是空心的,敲下去传来一阵空响,马上叫来任博。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这是陈蓉埋下的东西,还是当初那帮小日子留下的。等兄妹俩做好防护打开板砖,才发现里边是一个小木盒子,没有盖,堆放了很多血书,有写在碎纸上,有的写在衣服布料上,还有的塞在瓶子里,鲜红的血迹,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