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既然是叛出师门的逆徒, 不知道消息也就算了, 知道他人出现了,而且还在干坏事,长宁寺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而这本来也是向晴的目的之一。
只是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还要设法说动长宁寺站在自己这一边——光是了因大师乃至整个长宁寺对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可不足以让他们出手, 但现在, 苦释的存在, 让这件事变得简单了起来。
甚至都没用他们开口,了因大师已经主动道,“两位施主若是有了哪叛徒的消息,还请告知贫僧。若要对付他, 长宁寺更是义不容辞。”
事到如今, 他能做的已经不多, 这是其中一件。
“这是自然。”路峥微微颔首, 道,“我们今日登门,正是为了此事。如今敌暗我明,还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样的手段,长宁寺对他比我们更了解,愿意出力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达成了这项协议,双方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就连了因大师脸上的苦色,都淡了一些。眼看正事说完,他又开始打量向晴,或者说向晴的气运。
虽然他这样出身名门,又到了这把年纪,但其实也没见过几个气运如此特殊的人。至于被借运的强运之人,就更是绝无仅有了。对每一个玄学中人而言,这都必定是他们会感兴趣的。
不过,了因大师也只能看看,不好像冲和道长和路峥那样,直接上手研究。
毕竟他和向晴关系尴尬,还远没有到能提这种要求的程度。
不过有些话不能讲,另外一些却不受限制。了因大师观察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又舒展了一些,问向晴,“向施主可曾修行过道法?”
向晴点头,“路先生在教我。”
了因大师便道,“那就好,学习道法,懂得掌控自身气运,更有助于你将来气运化龙……”
“什么?”/“气运化龙?”路峥和向晴几乎同时开口。
了因大师见二人十分惊诧的样子,便解释道,“虽然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此事的话,但是以贫僧对他老人家的了解,借运之事,虽然是急切之间的无奈之举,却也实实在在地影响了向施主的人生。”
他又看向向晴,眼中闪过一抹惆怅,“她有如此强运,只需按部就班长大,便能大有成就,借运之后,却会泯然众人。如此,她做出极大牺牲,却得不到任何好处,不符合师父他老人家的行事。”
为大义和苍生牺牲,是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选择,但师父绝不会将这样的担子,强加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身上。
所以,就算是万不得已,借用了她的气运,至少也会有补偿的方案。
苦真大师早已坐化,世间大概也只有了因大师这个弟子能猜出他的打算了,“鲤鱼化龙,殊非易事,但镇压凶胎,却可积福积德。以此福德助力,定可事半功倍。如此,也算报偿了向施主默默无闻的十八年。”
“原来是这样……”路峥恍然大悟。
之前他从冲和道长口中听过,锦鲤本来有化龙的机会,但被借运之后,就不可能了。但如果是了因大师说的这样,可以借功德之力冲击那个关卡,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向晴,她还懵着呢。
原著里始终都是说要换她的锦鲤运,从来没提过这鲤鱼还能化龙啊?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问道,“夺走我气运的人,还有机会将气运化龙吗?”
“绝无可能。”了因大师斩钉截铁地道。
夺运已是邪术,天地之所不容,又怎么可能允许她更进一步?
“原来是这样……”向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多谢大师提醒,我会小心在意的。”
行吧,至少不是完全的冤大头,苦真大师也是有替原身打算的。只是他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一片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但至少,这让向晴心中的怨念少了一些。
不过,向晴当然也很清楚,向红鱼的心性,根本不可能接受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这一局,依旧是不死不休。在考虑锦鲤化龙之前,她得先解决了这个隐患。
了因大师似乎也因为这个想法而轻松了许多,他让两人在此稍待,自己则匆匆离开。
没多久,他就带回来了一个木盒,推到向晴面前,郑重地揭开盖子,露出放在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108颗佛珠组成的大念珠,电视剧里的得道高僧们挂在脖子上的那种。佛珠由沉香木雕成,盒盖一开,就能闻到淡淡的木质清香,微凉醒脑。
更令人惊叹的是,细看会发现,每一颗佛珠上都雕着梵文,而这些神秘玄妙的文字互相串联,散发出淡淡的微光,让这串念珠显得如此不凡,显然是一件有灵性的佛家法器。
向晴还是头一回见到佛宝,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此物是师父昔年随身之物,还请向施主务必收下。”了因大师说。
向晴微微挑眉,想到了向红鱼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那显然也是一件佛宝,而且同样出自长宁寺,向晴大胆地推测,很有可能也是苦真大师随身之物。
这算什么?一碗水端平吗?
不过既然向红鱼有了,向晴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该拒绝,毕竟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了因大师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串念珠上的佛珠比向红鱼的更大、更多,拿出去自然也是一种明证。
但……向晴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她犹豫着,抬眼看向一旁的路峥。
路峥见状,便伸手将盒盖合拢,然后才看着对面的了因大师道,“其实,在下心头还有一处疑惑,还望大师解惑。”
“施主请讲。”
路峥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里显然没有笑意。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因大师身上,隐隐透出了几分压迫感,口中问道,“十八年前,凶煞出世。苦真大师独自追击凶煞,偏偏就正好撞上了一个凶胎,还不顾十万火急的正事,留下来为她施展借运禁术,难道只是巧合吗?”
了因大师闻言,面色骤变。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其实,了因大师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猜测呢?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不慎,就会为祸人间,带来不知多少死伤的凶煞,师父怎么可能放着它不管,去救什么差点克死母亲的凶胎?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凶胎实在可疑,极有可能就是凶煞化成!
尤其,了因大师比旁人更了解当时的情形:那家医院里十几个孕妇,竟然全都在同一时间发动,弄得整个医院又忙又乱,自然也就有了许多可乘之机。
而了因大师也比一般人更了解师父。他知道,若是女婴已经诞下,那便是一条性命,不再只是凶煞了,师父会采用这样的办法来处理,设法压制住她身上的凶厉之气,让她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是极有可能的。
长宁寺之所以照顾向红鱼,也是了因大师觉得她为玄学界乃至人间付出甚多,纵然他心有迁怒,却也没有丝毫怠慢。
结果她不但是凶煞化人,居然还占了向晴该得的好处!
也是因此,了因大师才觉得十分对不起向晴。之所以拿出这串念珠,也是为了稍作弥补。
了因大师说不出话,然而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明白了。”路峥闭了闭眼睛,“十八年来,多少玄门中人四处寻觅凶煞的踪迹,谁能想到,那凶星早已披上了人皮,混迹人间!”
向晴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心惊地转头去看路峥。向晴手握原著,当然早就知道女主就是凶煞,但她没想到,原来路峥心底竟然也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今日登门拜访,只不过是为了确认。
也是,当年的事情太蹊跷了,而凶煞的消失又太突然。
路峥追查此事十八年,对每一个细节都了解颇深,自然能第一时间猜到这个超乎预料的真相。
当然,苦真大师已死,而现在的向红鱼也看不出任何凶煞的样子,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路峥有自己的判断。
他黑阗阗的眸子幽深如渊,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毕露。
路峥仍在看着了因大师,发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一字一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有好生之德,路峥没有。”
第45章 怀疑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荒寂的生命里。◎
他已经起了杀心!
也是, 路峥本人就是当年那场灾祸的受害人。他还活着,只是失去了双腿,可是当时将他护在怀中的父母, 却是双双惨死。
血海深仇, 不共戴天。
如今终于找到了凶手, 他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虽然凶煞未必是故意,它仅仅只是存在, 就会影响周围的“气”,由此引发各种灾祸,但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何况她杀的还不止一两个,路峥又岂能容她披着人皮, 逍遥法外?
意识到这一点, 了因大师面色又是一变。
他有心想劝,但路峥那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像长宁寺、上清派这样的名门大派,他们讲究因果循环,讲究慈悲为怀, 就算是面对恶人, 也会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给予一线生机。
可路峥不是, 路峥——除恶务尽!
而他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这个当事人放下仇恨?
了因大师终究没有真正地超脱凡俗,所以那劝说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于是脸上的表情更苦了, “贫僧自知拦不住施主, 可这个结果, 已是师父用性命换来的,要改变它,施主可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
身为苦真大师的弟子,了因最了解他的想法。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所以万事都有一线生机。既然当时凶煞已经自己找到了出路,那么他们就不能赶尽杀绝,而是应该导她向善,化解她的凶厉之气,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为此苦真大师不惜性命,如今的结果也如他所想。
路峥要打破这大道认可的结果,又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
他一番话说得向晴心惊肉跳,但路峥倒是很平静,显然,这些他早就已经考虑过了,“路峥主意已定,大师无需多言。”
了因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是闭口不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长宁寺,好在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两人索性直接告辞——向晴最后还是带走了那串念珠,算是为这次拜访画上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从长宁寺出来,回到车上,向晴一直在想那个“代价”,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路峥在一旁见了,也是心情复杂。等车子开起来,司机将前面的挡板放下来,他才问道,“向小姐可是觉得我戾气太重?”
向晴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怎么会?你才是当事人,别人没经过你的经历,没受过你的痛苦,又怎么能质疑你的选择?”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就连了因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也无话可说,向晴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原著是站在女主角的角度来写的,所以向红鱼一开始并非有心害人,后来也改邪归正,喜欢上了人间,不仅没有再害人,反而还开始救人了,自然值得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圆满的Happy Ending。
可是站在路峥的立场,或许他的人生,还有一部分永久地停留在了九岁那一年,他的身体一天不能恢复,父母的大仇一天不能得报,他又怎么可能放下?
她的语气太真诚了,仿佛全然理解他的选择,信任他的判断。
路峥看着她,心中种种情绪翻涌,腹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倾诉,有无数的自白解释想向她说明,可是最终,他看着她尤有稚气的脸,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情难自禁,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向晴的头发卷卷的,不管怎么收拾打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规矩,像她这个人。她的头发也软软的,触碰便叫人不舍得放手,也像她这个人。
“嗯?”向晴有些疑惑地抬眼。
路峥慢慢收回手,指尖拈着一片花瓣。
“礼尚往来。”他将花瓣拢在掌心,面上仍如以往那般沉静地说道。
向晴很尴尬,她的天眼可以看到头顶游动的气运鱼,却看不到藏在头发里的花瓣。她连忙抬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乱七八糟地扑腾了一番,把一头毛躁的卷发弄得更乱了。
路峥微微含笑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焦躁不安。
是的,了因大师说的那些,他当然也考虑过。但路峥并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更不赞成这种姑息的做法。
姑息只会养奸,怎么可能导人向善呢?
长宁寺也好,上清派也罢,路峥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这世间光暗相生,凶煞自然也与福德相生,只要世间还有人,只要人们还有各种所求,则福德不断,凶煞不绝。既然不可能彻底除掉凶煞,那保持一种相对和平的平衡,就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结果了。
但路峥,或许他真的还有一部分停在九岁,没有长大吧?他不接受这种含含糊糊、不清不白的妥协。
——要是妥协了,他这一生的坎坷,这十八年的追查,岂不都成了笑话?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路峥当然也很清楚。
但苦真大师不惜性命,难道他路峥就会顾惜这条贱命吗?
——从前他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路峥看着向晴,感觉心中那自毁的念头已经变得淡薄了许多。他对这世间,终究也生出了留恋。
不过没关系,他会去找到真正两全的办法。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无非是原本设想的结果,不会变得更坏。但若是矫天之幸,让他做成了,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将心底那些翻涌了千百遍的念头,说给面前的人听。
无论她懂不懂。
但路峥想,她一定是懂的。
向晴虽然年轻,却很聪慧,很通透,乐观又豁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那种人。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早已干涸的心田上,让他荒寂的生命里,竟也有了期待,想等待一颗种子发芽。
……
路峥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不常看的书,打算将捏了一路的花瓣夹进去。
但将花瓣放在书页上,准备合拢时,他又觉得不太合适。紫薇的花瓣也是微微卷曲而又柔软的,有一种轻盈而朦胧的美感,夹在书页里,会破坏它的造型,失却那种美丽。
回头还是叫张助理找个做干花的商家吧。
这么想着,他找出一个玻璃瓶子,小心地将那片花瓣放了进去。
然后才在窗边的位置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常名打电话。
是的,常名。上次交换了孔先生的情报,并且约好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也继续互通有无之后,他们就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现在路峥这边有了新的进展,自然要通知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