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神秘一笑,抬手往顾平身上一指,“我对象有办法。”
顾平正负手四顾,听到这声“我对象”,手倏地从身后垂下,站得格外笔直。
叶苏噗嗤一声笑了,“没人让你站军姿,放松点。”
顾平:“…………”
未叙闲话,三人旋即动身去往办事处。
已经接近十点,办事员竟然还没上班,三人只能在门口等。好一会儿,办事员姗姗来迟,还是上回那女的。
办事员先一眼看到顾平,俩细眼亮了一下,后面几步走出了搔首弄姿的意味。很快扭到顾平面前,斜拧着胯问,“同志,您来办事呀?”
叶苏嘴角抽了抽,果然茶里茶气的夹子音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个味。
“我们是来办事,可是你迟到了。”她插到两人中间。
办事员这才认出叶苏,脸孔顿时一拉,尖着声音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办不了吗?”
叶苏正要答话,顾平却先她一步问,“哪条规定说办不了?”
女办事员一愣,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这才意识到俩人是一起来的。女办事员以为他不了解情况,赶紧说,“上头不允许农村人盲目往城镇流动,农村如果都像这个女同志一样往城里窜,盲流遍地,那不乱套了?”
五六十年代确实有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规定,城里人还给这批流入者起了一个极富歧视性的称呼——“盲流”。
那是特殊时期的特殊要求,虽在强制力的作用下对稳定城乡有一定的作用,可也产生了很多弊端,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已经渐渐放宽了要求,且叶苏还是知青,原本也是来自城市。
然而有些地方和单位偏偏不知变通,墨守成规,处处为难人。
顾平皱起眉头,“你怎么说话呢?”
似被他突然冷肃的态度吓到,办事员愣了一瞬。
叶苏说:“我们并不是盲目往城镇流动,我们买了房子,并不会引起治安问题。”
孙金凤也说,“就是,小姑娘是要来做生意,推动经济发展。”
“做生意?”办事员闻言上下打量叶苏一番,目露鄙夷,“那也不行,我们得严格按章办事。”随即边掏钥匙开门,边不屑地哼道,“不就是个体户吗?真逗,一个乡巴佬推动经济发展……”
叶苏火气上涌,跟着走进办公室。
顾平拽住她的胳膊,轻轻带了一下,顺势走到她前面。
叶苏还以为顾平是要劝架,她可咽不下这口气,瞪着他问,“你拽我干什么?”
顾平:“……你别动气,我跟她说。”
叶苏一想顾平现在是她“战友”,今天来就是帮忙解决问题的,如此便点了点头,敛眉站在他身后。
另一边,办事员给自己倒了杯水,刚颐指气使地坐在桌前,一抬头看到顾平,忙堆起笑,“这位同志,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平冷眼看着她,“把你领导叫来。”
办事员脸上笑意凝固,“……找我领导干什么?”
“举报你办事敷衍,不尊重群众。”
“我这也没不尊重你啊。”一时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办事员忙解释,“我刚说她呢,没说你。”
顾平面无表情,周身散着冷意,“说我不行,说她更不行。”
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往桌上一拍,“把你领导找来!”
办事员被桌面震荡的声音震住,慌忙站起来,退到墙角。
叶苏垂眸看桌面,见是几个红皮证件,退伍证和立功证书,有一个三等功,还有一个是一等功。
孙金凤也走过来看,不禁啧啧称赞,“军功证书!”又指着证书对办事员说,“这位同志可是功成身退的英雄,有优待的,你可别为难人家。”
办事员抻着脖子往桌子上瞅一眼,小声说,“他是能享受优待,可跟那女知青有什么关系?”
孙金凤拽着叶苏的胳膊往顾平身上一搡,“看不出来吗?人家是两口子!”
办事员脸色有了变化,她刚才还在这男人面前扭捏作态,这下岂不是尴尬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张,干啥呢?怎么这么大动静?”
办事员表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忙冲着门口道,“许处长,没……没啥,我这儿办手续呢。”
那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叶苏回头看,见是个身形微胖的男子,白衬衣,绿裤子,戴着副黑框眼镜。
顾平也循声回头,皱眉打量。
而那人看到顾平却是眼眸一颤,呆了几秒,紧接着两步跨到他面前。
“顾营长!我瞅着背影就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他激动地握住顾平的手。
顾平的表情随即松弛下来,迟疑着叫出他的名字,“许国庆?”
“到!”许国庆一个立定站好,条件反射地敬了个军礼。
叶苏很意外,这位许处长竟是顾平的老战友,且看这样子还曾是他手底下的兵。更意外的是,顾平以前竟做到了营长的位置。
可不应该啊,连手下的兵都成了处长,顾平怎么反倒没有公职?
不及细想,她听到顾平说,“我现在不是营长,叫名字就行。”
许国庆:“顾……我不习惯,要不叫大哥吧。”
“随你。”
“大哥,你来这儿办事?”
“嗯,来办土地使用证变更,办事员说办不了。”
许国庆一听这话,又看到桌上摊放着的证件,登时明白了,脸孔一拉,冲办事员批头盖脸就吼,“你怎么办事的?!什么就办不了?你办不了有人能办!你滚吧!”
办事员慌了,声音有点哆嗦,“许处长,我、我能办,能办。”
“不用你办,我看你明天也不用来了,”说着走到门口喊人,“小刘,过来给办个变更!”
隔壁有人应声赶过来。
许国庆走回来捧起桌上的几样证件,用手摩挲几下,对顾平说,“大哥,我给你办,放心吧,都给你整妥当。”
顾平点点头,“麻烦你了。”
许国庆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大哥,你别这么说,折煞我不是?”
转而跟小刘交代几句,后者连连答应,转身出门。
顾平想到什么,叫住许国庆,“变更的名字写我对象……的,”他看叶苏一眼,轻咳一声,“她叫叶苏。”
许国庆惊讶地张大嘴,微胖的脸肉都似紧了几分,“大哥,你、你结婚了?怎么没说一声?”
又看向叶苏,眨巴着眼,惊讶分毫不减,“嫂子这么漂亮。”
叶苏笑了笑,掏出结婚证递给他,“谢谢夸奖,这个……不好办的话,写顾平的也一样。”
顾平却坚持,“一定要写叶苏。”
许国庆虽有不解,却也尊重顾平的意思,当即痛快地点头,“行。”
此时那个姓赵的办事员瑟缩在墙角,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可为了自己的饭碗,只得腆着脸蹭过来。
“同志……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实在是对不起。”
顾平扫她一眼,“我什么身份?”
办事员一愣,想了几秒才试探着回答,“……您是许处长的战友,是、是营长,是……有军功……”
叶苏冷声打断,“所以是看人下菜碟,许处长的战友就给办,普通群众就不给办。”
办事员噎了一下,慌乱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许国庆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她鼻子吼,“你这个岗位就是办事服务,不是给群众找麻烦添堵!”
“是是是!”办事员点头如捣蒜,“我错了,一定认真检讨,以后一定不再犯。”
“以后?”许国庆上下扫她几眼,“你是临时顶岗的吧?你明天不用来了。”
办事员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急切又紧张地央求,“许处长,我真的错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见许国庆不理,她又转向叶苏,“同志,都怪我,我不该得罪你们,求您帮我求求情,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求求您了!”
这回嘴里倒都是软话了。
可惜叶苏不是心软的人,尤其是对这种“变色龙”。
“记得我上次来跟你说的话吗?”她声音很淡,表情也淡,看上去纯良无害,毫无杀伤力。
办事员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叶苏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看来你是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保持你的态度,翘好你的尾巴,有本事永远支棱着——怎么?这才一天,态度就变了?”
办事员倒吸一口气,眼眸睁大,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想起先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毫无转圜余地,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这下完了,彻底没戏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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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变得顺利起来,许国庆不仅帮忙办好了土地使用证变更,还托人给办了不动产登记证,两证合一,更能证明叶苏的物权身份。
随后叶苏把房款付给孙金凤,并约好一个星期后交房。
为了感谢许国庆,叶苏提出请他吃饭,许国庆却非说该他请客,当晚便在国营饭店设了个饭局,还把阮锋和季大伟都喊了过来。
等菜的时候,顾平和叶苏把喜糖分给他们,老战友见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题。
叶苏这才知道四人都曾在滨城当过兵,顾平复员之前已经是营长,阮锋和顾平是同一年兵,关系最铁,许国庆晚他们一年,去年才转业成为基层办事部门的处长,季大伟最晚,当兵年限也最短,复员后在北岐机械一厂运输队开车。
听着他们的过往,叶苏心底愈发困惑,在这个年代,顾平理应有个更光鲜的身份,她实在想不明白,一身荣耀的营长怎么甘心成为一个铁匠?
第21章 第 21 章
◎她找的男人可是系统推荐的◎
许国庆开了一瓶酒, 起身要给顾平满上,顾平手掌撑开,把杯子口盖住, “我不喝酒。”
阮锋笑了一声,“认识这么多年,我确实没见顾平喝过酒。”
季大伟也跟着笑, “那可不,一不抽烟二不喝酒, 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说着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叶苏,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暧昧的笑。
叶苏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和顾平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回事,虽然在法律上确实是那么回事……
她尬笑着抿了抿唇,“他……确实挺好的。”
三个大男人又不约而同地起哄,怪声怪气“嗷”了一声,尾音拖得那叫一个长。
叶苏保持微笑, 余光瞥向顾平, 见他端着杯子频频喝水, 明明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然而耳朵却红了。
饭至中途, 阮锋三人喝得半酣, 聊完过往的军旅岁月,再次把焦点落在这对新婚夫妻身上。
阮锋打了个长嗝, 问叶苏, “嫂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一句话把叶苏问得懵懵的, 下意识去看一旁的顾平, 后者夹菜的筷子停在半道, 咀嚼的动作停了几秒,觉察到她的视线,男人喉结滚动几下,转眸看向她,目光似有几分无助。
这眼神也不知触动了叶苏哪根神经,好想伸手给他呼噜呼噜毛。
那边许国庆和季大伟也跟着凑热闹,随声附和起来。
“说真的,啥时候办喜事?我们可等着喝喜酒呢。”
“大哥,你看嫂子干啥?这事嫂子说了算?”
顾平收回视线,间隔须臾,嗓子里似有似无闷出一声“嗯”。
三人一听,那叫一个兴奋,“嗷嗷”叫着看向叶苏,擎等着她这个“说了算”的人给个具体时间。
叶苏尴尬极了,她先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顾平偏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压力给到她,叫她不得不回答。
“那个……等房子装修完吧。”她说。
话题紧接着就从办喜事转到了装房子上。
阮锋不嫌麻烦地给自己揽了个活,“装修这事包我身上,我找几个麻利的人帮忙。”
季大伟接话,“用车的话就找我,运输队长是我哥们儿,一句话的事儿。”
许国庆“嘿”一声,大有一种不甘示弱的架势,“活都让你俩干了,我干啥?”想了想两手一拍,眉开眼笑地看着顾平和叶苏,“大哥!嫂子!你俩的喜宴包我身上,保准给你们搞得热热闹闹!”
顾平正喝水,听这话呛了一下,瞥一眼叶苏,闷声没说话。
叶苏有口难言,也只好讪讪一笑,低头吃菜。
另一边,三个男人凑着头开始商量两人的婚事,借着微醺的酒意,越说越兴奋。
叶苏扭头看顾平,后者垂眸看着略显狼藉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叶苏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待他转过头来,她凑过去低声问,“他们仨是在开玩笑吧?”
这一刻她靠得有些近,额间的发丝触到顾平下颌,他忙后撤寸许,随后才闷闷地答,“不好说。”
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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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逢知己,五个人喝醉了仨,只剩下顾平和叶苏这一对清醒的人。
帮忙把季大伟、许国庆送回家后,时间已经不早,叶苏和顾平误了回村的末班车,只能在阮锋家对付一宿。
日头落在远处的房顶,只剩下一半,很快,连一半都不剩,只余下一片红灿灿的光。
三人起先是并排着走,可没一会儿,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阮锋就一个劲往顾平身上栽楞,这家伙表面上醉得最轻,可小风一激溜,他突然就上了头,一路走得五迷三道,顾平只好扶着。
叶苏想帮忙搀一下,顾平却躲开她的手,“不用,当心吐你一身。”
阮锋像没骨头似的靠在顾平身上,傻呵呵地笑,“嫂子别听顾平瞎说,我酒品好着呢,从来不往人身上吐。”
顾平提溜着他的后领,皱起的眉透着几分嫌弃,“闭嘴吧你,全是酒气。”
“哦……”
叶苏看着他们,不由笑了出来。
阮锋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是个两居室的小套间,面积很小。
顾平先把阮锋安置在外间的椅子上,随即走进里屋,叶苏跟了过去,环视一圈,见里面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一侧有一张写字桌,一把折叠椅。
顾平回身看她,轻道,“你睡这里,我和阮锋睡外面。”
叶苏有些不好意思,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便点了点头。
顾平带她去外面的水房简单洗漱一番,返回时发现原本趴在桌上的阮锋竟不见了。
随即里间有些细碎窸窣的动静传出,两人对视一眼,顾平提步走过去。
叶苏紧随其后,歪头朝里瞅,却见阮锋正蹲在床边翻找,嘴里念念有词,“床单……换个床单。”
说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