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珉扶额,她望向那个男人,邀请他:“王爷的马车没有了,不如同我乘坐一辆吧。”
商侑安看着那亮晶晶的眸子,忽然觉得,眼下虽是飘着雪, 可并不感觉到冷, “沈小姐, 男女有别。”
这样一句淡淡地拒绝,沈知珉觉得他是在点她方才同唐跃拉扯一事, 殊不知这只是商侑安的一句拒绝, 并无他意。
男子一身玄色大氅在身,动着靴子, 往前走去。
沈知珉在后面朝着阿集摆摆手, 让她先回去,阿集担忧, 不吭不响地在两人后面跟着。
而沈知珉则是默默跟着那人的脚步, 随着前面之人踏出的雪印, 而无声跟随着,她时而拢拢衣领,时而吸吸鼻子,对于寒风刺骨,她始终不提一字,也不肯放弃。
商侑安察觉身后之人并未离去,而是在这寒冷天地间,胡闹地跟着他走在这清冷孤寂的长街上,那小小的步子因不能完全符合雪印脚步,而稍显吃力,却似不亦乐乎。
不知怎么,商侑安心情忽地阴沉几分,心里有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怅然,那种想极力回头的冲动在他心底肆意疯长,连带脚步都沉重起来,他似乎是在意身后之人的,可他不愿承认。
终是那双靴子落定,打破了两人无言的气氛。
少女只低头专注着脚步,不曾注意他已停下,毫无预兆地撞上玄色大氅下那坚硬的后背,随后重心往后倒去,她轻呼一声,摔了个屁墩,那冰凉细腻的雪透过重重锦缎间,将少女的身子浸得打了个寒颤。
他将视线放于少女颤颤蹙眉的小脸上,嘴角不自主的勾起,在对上少女视线后,抿直了嘴角。
沈知珉微微一愣,他刚才是在笑她么?
此刻的心情忽然转好,大胆几分,抬着炽热明亮的眸子,向他投去求助:“王爷。”
她朝他伸出手,白皙瘦净的手悬在空中,撇撇嘴,语气微软,这句王爷的称呼颇有几分撒娇意味。
他好似沉沦一般,破天荒地递去手,俯腰,覆于少女微凉的双手,将她拉了起来。那张淡施粉黛的容颜离他近了几分,他又稍感不妥,想往后退去,少女好似预料到一般,双手穿过大氅里,细微掠过他紧绷的腰身,大胆地搂住了他。
刹时,他有些僵直了身子,鼻间是少女清冷花香味,充斥迷惑着他整个大脑,大氅将少女的玲珑身姿包裹着,暧昧与香味交织着,他短暂失神后,似强装镇定,轻滚着喉咙:“做什么?”
这样低沉烟性的嗓音,竟让她生出几分暖意,她冻红了鼻子,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他身边:“冷。”
商侑安盯着胸口处那抹青丝发髻,眸中泛起波澜,微微推了推她,与她拉开距离,似是无奈道了句:“回马车里去。”
“那王爷同我一起。”沈知珉动着古灵精怪的眸子,眼底带笑,见他还在犹豫,不免歪头,秀眉细挑:“王爷莫不是怕同我一辆马车,会控制不住自己,对我心存爱慕?又或者是欲擒故纵?”
耳边是少女大胆直白的话术,听得他几分聒噪,他大手压着她的脑袋,将她往后转去,推了她一小步,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宠溺:“胡言乱语什么?回你的马车去。”
见身后那抹玄色缓缓跟在后面,少女嘴角勾笑,晃动着衣袖,往马车方向走去。
两人上了马车,紧接着坐于外面的阿集便探进车帘子,问道:“小姐,是回相府吗?”
“不,先送王爷回去。”沈知珉看向对面的商侑安,想问问他的意见,原本闭目沉息的人淡淡睁开眼睛,似是被打扰清净般,对上少女视线:“沈小姐高兴便好。”
显然,是不想再同她争辩这些了。
一阵沉默过后,商侑安睁开眼,那道炽热不移地视线一直落于他身上,饶是他不想理会,也败下阵来:“沈小姐又在看什么?”
沈知珉的视线自上了马车后,便一直在商侑安身上,她盯着那身玄衣,评价道:“略显老成。”
明明是个英俊的少年郎,怎就每日不是玄色就是暗系,本就不是个爱笑的。
她视线停留在他宽厚的肩膀处,暗想,结实了不少,不知她之前在芳华阁裁制的料子是否还合身。
视线掠过腰间,该是得重新定制了。
商侑安淡漠抿嘴,凝视她:“不如沈小姐评价一下自己吧?”
沈知珉收回视线,不解他的意思。
商侑安挑眉,替她记起方才在雪地之事:“本王倒是第一回见差人将自家姐姐的夫婿打得鼻青脸肿的。”
“他还不是我姐姐的夫君,他不配。”
沈知珉像是被人抓了把柄,连声音都小了几分,今日之所以会如此,一来是想打他一顿,解前世姐姐的委屈,二来,是因为在前世的年关之际,此人唐突上门,求见姐姐,给了爹爹数条承诺,是那般言辞恳切,并立血书为证,很快便促成了这桩婚事。
所以,这一世的今日,她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唐跃此人,最是爱面子,如今破了相,待至伤好时,应已过年关,虽不知后面如何,但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商侑安审视着她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竟是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恨意,他微微惊愕,但随着少女舒展的秀眉,也不再追问:“沈小姐说不配,那便是不配。”
沈知珉淡淡弯起嘴角,被这句话逗笑了,他这个人啊,若是不想管之事,出口皆以她为主,若是真要较高下的,她断然是一句都说不过他。
沈知珉欣赏着这样一张绝色英俊的脸,还偏偏是那样的高冷,如今进了宫,行事越发冷漠,她不禁心疼起来,“王爷,岁除将至,届时,我们见一面可好?”
岁除之夜,是阖家欢乐,亦是团圆之夜,是要与家人一同檀香篝火,通宵达旦,辞旧迎新。
那天的他,应该会落寞一人吧。
“不必了。”他看向窗外,视线散在马车外一片茫茫之景中,回绝的话语说得很轻很轻,却也很坚定。
沈知珉心里失落起来,可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心里默默数着日子,为他准备着岁除礼物。
见到了那宫殿金顶,马车内的人才开口道,“多谢沈小姐,告辞。”
沈知珉努努嘴,点点头,“王爷慢走。”
商侑安下车之手微顿,进了宫门。
沈知珉回府的途中,冒着大雪,进了芳华阁,再出来时,已是天暗,地面的积雪已有半尺厚,一脚踏进,没了脚踝,凉透心间。
阿集忙撑着伞,替她挡住雪,想接过她怀中的精致包裹,却被她拒绝,埋入怀中用披风遮挡起来。
见此,阿集只得将伞倾向她,将她速速扶上马车。
“小姐,下回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奴便只得告诉大人了!”阿集拿出帕巾,将她发间雪迹沾去,又拿出暖炉塞在她手间,为她更换了暖和披风,语气难得厉色起来。
沈知知道阿集是怕她受凉,乖乖地应着他的话,将怀中包裹捂得暖暖的,“明明阿集也没比我大,怎训起人来,竟是这般严厉?”
阿集将车帘拉得严实,赶着马车,往府上行去:“奴岂敢训小姐?不过是小姐您给了奴几分好颜色。”
“那你这染坊是越开越大了?”沈知珉接着她的话,打趣道。
“这还不是小姐允许的?”
“好啊,这到头来,竟是怪起我来了?”
一路上两人的谈笑打趣,哪还有半点主仆模样。
第32章 032
◎消除业障◎
风雪萧瑟, 朦胧清晨,古寺寒寂。
那抹素雅身影伫立万阶处,瞻望落于深寂之中的隐寺, 沉寂肃穆,听着古老钟声回荡整个山头,心底默然起敬, 只觉洗涤内心一切燥意与尘埃。
沈喻妧拢拢衣领,驱去寒气, 踏着积雪,蜿蜒阶梯而上,长月想接过她手中的香贡,却被沈喻妧拒绝。
古寺藏于深山,打了霜雪的石板路,延伸至山顶,路上, 有遇挑水扫地的僧人, 偶见稀疏的香客, 她走得很虔诚,待至山顶, 已微有喘意。
静善寺内, 少女虔诚地双手合十,跪于古佛前, 悲喜皆由心定, 不怨怼,不躁进, 不过度, 不强求, 随俗浮沉。
这是她所祈求的,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可避免很多疾苦之境。
好似又怕自己做不到,少女在佛像前跪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钟声,她才缓缓起身,点上一烛莲花蜡,落于祈愿台上,带着释然的背影离去。
沉寂的石板路上,长月跟在沈喻妧身后,望去那张清冷的侧颜:“大小姐,您可是为婚事而烦恼?”
回应的是寒风萧萧声,沈喻妧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佛门净地,说谎最是大忌。
风雪好似能察觉人心,此刻间竟是越下越大,将万层阶梯覆盖遮隐,完全阻隔了下山之路。
正当两人不知该该如何之际,一位负责专门接待香客及贵人的知客僧人前来,“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雪势愈大,此刻下山危险,随贫僧往客堂宿至雪停,再离去,可愿?”
沈喻妧望着这场势头正大的雪势,点点头,对僧人一礼:“有劳知客大师了。”
“施主请随我到这边来。”知客僧人着引沈喻妧前往客堂,在一间素静禅室而停,“两位施主,暂且在此处休息,内室有些修身养性的经文,可供施主修习抄写。”
沈喻妧谢过知客僧人后,进了客堂内,佛香淡淡,让人郁结难舒的心情顿时散去,此刻间,沈喻妧只觉好似受到指引,坐于檀木矮桌前,轻轻拿起于桌案之上的《心经》看去,很快便入了神。
夜幕渐临,客堂外雪势渐小,沈喻妧放下经文,微微扭着脖颈,回头看去,长月已然在等她的时候睡着了。
她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腿,腹中响起咕咕声,她想着,应是方才入神之际,未听到斋堂的木鱼梆声,错过了午斋,因遵循过午不食,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她瞧着夜色,觉得山顶古寺的夜景格外之美,是在京城都看不到的美景,能赏景也是好的。
她披上似雪般绒毛斗篷,在曲径通幽处,那间闪着微亮的禅室隐于山谷,禅房前有一菩提树,其叶即便在寒冬,也依旧绿郁。
沈喻妧顿足仰头,都说菩提乃苦难之树,包涵世间一切受难的人们。
世间人们把菩提比作因果之道,因矢志不移而终获正果,也由怯弱认命而造成悲凄的因,她不禁闭眼,想在此处求一个大彻大悟之感。
直到那抹锦衣长袍的男子出现,打断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在细雪纷纷里,他从屋内而出,踏着厚重的雪,与沈喻妧的视线相撞,她微微一讶,“太子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谢谦没有说话,刹那间,只手掐住那暖意细长的脖子,将她狠狠摁于那颗菩提之下,本就高贵英俊的脸庞在天地白雪间愈显冷漠,大手其温度堪比寒冬,冰凉攀锢着沈喻妧的皮肤,如毒蛇环绕在致命颈间。
就是这样一张透着少年感的脸,在这颗万物包容的菩提树下行杀戒。
“沈小姐,你为何会在此?”谢谦审视着眼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姣好的脸庞上痛苦的挣扎着,那双小手不觉攀上他的大手,好似在无声求饶。
“一介女子,何故会到寺中来?”谢谦多疑,漠视着她,好似眼前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暗室里那些不听话的疯狗,他摩挲着少女的皮肤,却与他所接触的那些不同,皮肤之间明显的触感,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手间不觉用力,眼中带着赤红,与浓重的杀戮。
沈喻妧单薄的背被生硬抵在树干上,大脑只觉空白,她双眼失神地望向他身后那座禅室,这般岁月静好之景前,她却无力再去欣赏。
她不过是心底无望,在将要结束沈家之女,嫁于他妻之际,对于自己心中所剩的妄想,求一个尘封落定。
她绝无有跟随及探索谢谦之妄,也知他此刻深居于寺中,若是被外人知晓,定是会掀起朝中风波,于他不利。
她明明处处避锋芒,过着别人眼中的模样,苦其一生将自己困于深府,活得那般小心,可到头来,这条路她终是走错了。
沈喻妧第一次觉得苦涩,又无能为力,在极度窒息下,落下了那颗强忍半辈子的眼泪,也是第一次在外人眼里,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那滴泪,滚烫又剔透,滴在那只冰凉无情的手背上,谢谦察觉到手背之上被灼烧的感觉,瞳孔微缩,眼里竟浮出几分恐惧,好似让他联想到了什么,明明只是一滴眼泪,却在他眼里,犹如案板上宰割流淌的热血,透着一股腥狞,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猛然松开手,将手背一通擦拭于衣上,又连连退了几步,惶恐般,跌跌撞撞往禅房跑去,绊于门槛,好不狼狈。
沈喻妧身子滑落在树下,双脚发软,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在怔坐半响后,才恢复了常日的气色,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缓缓起身,触了触脖间发热的痕迹,望去那间极其安静的禅室,抬着步子,转身离开。
那刻间,一颗菩提果从树上掉落于那双绣鞋前,止住了沈喻妧的脚步,她微微弯腰,拾起那颗菩提果。
都说菩提七年一开花,十五年一结果,此间向往之人芸芸众多,她能见旁人求不得之景,又怎么不算是件幸事呢?
她将那颗菩提果用手帕收藏着,好似舒了口长气,似是挣扎半久,最后走进了那间禅房。
堆满成山的经文快要淹没那缩于角落的男子,此刻看去,竟同孩童般,让人心疼。
沈喻妧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方才死亡的恐惧感还未曾消散,她不敢离他太近。
“太子殿下?”她哑着嗓子,唤了声,那躲于角落的谢谦并没有回答她,也没了方才狠厉的表情,从那双不安恐惧的眼中,沈喻妧看到了很多她难以读懂的东西,只觉眼下的他,在真正的害怕。
她揣着小心翼翼的心,挪着脚步,靠近他。
好似察觉有人靠近,谢谢转动着眼睛,朝她看去,眼里生出抵抗。
沈喻妧扫过他一直紧捂的手,轻声又温和地问:“手怎么了?”
谢谦将手捂得更紧了,那双原本严厉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此刻浮现几分小孩般习性,躲避着沈喻妧的询问。
她鼓起勇气,离他更近了几步,缓缓蹲了下来,同他平视,她酝酿几番,“给我看看你的手可好?”
此刻的谢谦竟是意外地听话,任由她拉过那双手,仔细查看了起来。起初她还以为是他进屋后摔到哪里了,检查后并未发现任何伤口。她不禁抬起眸来,第一回趁着他这奇怪的病发作时,大胆地打量着他。
谢谦生得好看,比起那些英俊的世家公子模样,他是白皙的面孔间带着几分柔和,面如冠玉,眸间好似朝露一般清澈,只是在很多时候,他加以伪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多了分放荡不拘,又显眼行事,被世人误解。
就这般来瞧,他的样貌当居是京城世家首位。
沈喻妧也只敢暗暗想着,她将他扶起来坐于桌案前,余光瞥及那些经文,终是忍不住地问了:“殿下何故抄这般多的经文?难不成比女儿家的烦恼还要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