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步兵营副将陈志远不甘落后,也掰着手指头算起旧帐来,“戈壁滩一战,步兵营折损了将近五百名将士,一个营都没了!”
  “你们那是遭遇了沙尘暴,撤退不及才导致的。”
  “你什么意思?蔡赫,做人不能昧良心,那可都是和咱们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云霁看着脚底粗糙的石砖,忽然明白陆康为什么带她一同前来了。朝廷不重视也就罢了,军队内部四分五裂,这个仗怎么打的赢?
  “好了,大战在即,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韩武将茶盏掼在桌案上,看向陆康,“你们鹰眼营有什么想法。”
  陆康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根据以往几次的作战经验,蛮人会在夜里派遣一支精锐部队越过浑河,避开西面的宁武大营,突袭城北边墙。如若成功攻下城北凤凰楼,蛮人的大军会直压关下,到时候只能急调大营军队。”
  韩武问道:“若与此同时,蛮人再派大军突袭西面大营,咱们的胜算有多少?”
  “四成。”陆康直截了当,“在神威营与骑兵、步兵主力留守大营,没有支援凤凰楼的情况下,还有四成的胜算。但这样的话,凤凰楼必定失守,蛮人大军可以直接攻入宁武城。”
  营帐内一片寂静,蔡赫、王峰等人久久不曾言语。
  韩武长叹一息,说道:“这十几年来,宁武关大军军力损失惨重,你们手底下死伤无数。我知道,你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不想弟兄们白白送死。”
  蔡赫抹了把脸,无奈道:“再这样打下去,人越打越少,宁武关真的守不住。他老子的,行兵打仗,哪有只出不进的道理?我那个骑兵营,快大半年没见着新面孔了。”
  云霁忽然道:“先发制人也不一定要主动出击。可以在城北边墙四周设下埋伏,让蛮人部队放松警惕,等他们进入包围圈后再实行包夹战术,瓮中捉鳖。”
  “详细说说。”韩武抱臂看她。
  “在城北边墙上设鹰眼营的弓箭手,边墙四周设下步兵埋伏,由骑兵营断后。”云霁微微一笑,“虽然这次机会难得,但摸不清蛮人的兵力部署。不如少赚一些,打个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既能杀蛮人威风,又能给朝廷一个交代,或许——”
  常林笑道:“或许官家一高兴,来年的军费就有了。”
  云霁点头:“正是此意。”
  陆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我同意。”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我喊你韩自中的时候,记得要答应。”◎
  云霁闻言望了一眼陆康, 凭他多年征战经验,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简单的战术。
  韩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霁的想法不错, 你们都没意见吧?”
  王峰、蔡赫等人没什么意见, 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喝茶。
  云霁恍然大悟, 这群老狐狸,谁都不想担责任, 拿她当枪使。特别是陆康, 既让她看到了军内现状,又很轻松地把她推出去做靶子, 当真是……老奸巨猾。
  在回鹰眼营的路上, 云霁与周敬谦齐头并进, 她侧过脸问他:“周副将, 您为何不让我提起阿辰。”
  周敬谦又变成了一副好老人的模样,仿佛议事营帐里的那一瞬, 是云霁的错觉。
  “看来云侍卫是误会了,阿辰还是一个小孩子, 提他做什么。”他乐呵呵地回道。
  一阵风刮过, 云霁微微眯起眼睛, 开始说一些关于阿辰的事。
  “或许是身世艰难的缘故,自然格外的眷顾他。他可以抓住风,能够感知水流, 敏锐地察觉四季流转。周副将, 这样的孩子如果默默无闻, 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周敬谦笑着说:“有云侍卫慧眼识珠, 他怎么会默默无闻呢?不过啊, 有些明珠可以嵌在华冠上,有些只能藏在盒子里,世道如此,莫强求啊。”
  他两腿一夹马肚,身下骏马飞快地往前奔去。
  红日将落,远处一团火烧云。橘黄色的暖光笼罩在身上,云霁却感受不到暖意,世道如此,人心难测,明珠暗投。
  云霁骑着流星回到逍遥小院。
  这名字还是韩自中起的,他说,“咱们五个人安居一隅,不拘于军中规矩,最是逍遥。”
  她跳下马,樊忠牵着流星去马棚,一面说:“还没吃呢吧?大林去开会了,他给你留了饭,在厨房里。”
  樊忠一颗赤诚心,爱马如命,做人也很实在。
  “好,我一会就去。”云霁笑着回话。
  阿辰蹲在石磨旁,专心看蚂蚁搬家,云霁蹲在他边上,“这我知道,蚂蚁搬家要下雨。”
  阿辰仰起头看她,虽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说的不错。
  “云侍卫,雨很大。”阿辰拿着小树枝比划着,“水会变大,是假的。雨一过,就断流。”
  云霁点点头:“好,我会告诉陆康他们的。”
  她歪头看了一会阿辰,鬼使神差道:“你往后就叫我阿姐吧。”
  云霁想到自己同他一般大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张殊南身后,喋喋不休地叫着“殊南哥哥。”
  仿佛只要她一直喊,人就不会走散。
  阿辰愣了一下,小树枝拦住蚁群的去路。为首的大蚂蚁们手忙脚乱,但很快就找到了新路,绕过树枝继续前进。
  “哦……”阿辰的声音有点发颤,“阿姐。”
  云霁满意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韩自中。”
  韩自中悠闲地躺在床上,他用了治愈术,屁股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在云霁走进来的那一瞬,他飞快地翻了个身,趴在那小声地哼哼。
  云霁站在榻边看他,“你爹知道你伤了,他说你活该,过两日再来找你算账。”
  韩自中哭丧着脸,痛心疾首道:“老的没良心,小的也没良心。”
  云霁靠在床架子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韩自中拧过头看她,然后就忘了要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他不是没见过她笑,但来了漠北后,头一回见她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笑的如此轻松。平时总是飞扬着的凤眼,也弯垂下来,就好像凤凰落在弯月上。没涂胭脂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左脸颊上有一个极小的梨涡。
  韩自中觉得,这十几棍挨的不亏。
  “韩自中。”云霁忽然喊他。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自然地摸了摸头,“怎么突然喊我。”
  云霁笑眯眯道:“我喊你韩自中的时候,记得要答应。”
  方才迎着红日时,她想明白一件事。就算韩自中不是韩自中又如何,如今的世道,好不容易碰到志同道合者,合该抱团取暖才是。
  韩自中还溺在刚才的笑容里,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又把头埋回枕头里,闷闷地说:“你快去吃饭吧,一会凉了没人给你热。”
  这个云霁,没事笑什么笑,弄得他心烦意乱。
  *
  风驱急雨洒关外,雷过时黑夜如昼。
  巡查的士兵从浑河赶回,禀告浑河情况。这一场暴雨导致浑河水流湍急,先前的断流之相荡然无存。
  陆康、周敬谦、赵恒三人在帐中议事。
  赵恒负手在背,来回踱步,忍了又忍,那一句话还是没忍住。
  “陆大人,这雨下的这样大,是不会断流了。”
  陆康抖开手中的名册,提笔舔墨,一面道:“不着急,耐着性子等等吧。这回伏击,我打算从你都下抽五十骑射兵协助步兵营,敬谦都下抽五十人放在边墙上。”
  周敬谦笑眯眯地问道:“那六十六伍如何安排?”
  陆康手上一顿,“那是你的兵,你看着办。”
  赵恒和周敬谦走出营帐,俩人套上蓑衣斗笠,赵恒是个直肠子,嘴上劈啦啪啦地往外冒话。
  “那个六十六伍,都是些硬骨头,你可别惹祸上身。”
  周敬谦反问他:“如果没有他们,如何能发现浑河断流?”
  赵恒被噎到没话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死鸭子嘴硬:“这不是还没断流吗?况且……咱们打仗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装神弄鬼的假把式。”
  “是不是假把式,战场上见真章。”周敬谦一头扎进急风骤雨之中,身影在雨帘中逐渐模糊。
  天亮时,骤雨亦停歇。雨后天气格外清爽,几人围着院中的石桌吃早饭。
  韩自中深知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不肯坐下来,靠着石磨站着吃饼。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爬上山丘,走进小院后,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大林。
  大林叼着饼,两只手飞快地在衣服上蹭了两回,才伸手接过。
  樊忠不大在意那纸上写了什么,低头将自己的饼一分为二,递给送信的孩子吃。
  大林看完后,又将纸递给了云霁,韩自中凑上来边看边念:“抽调六十六伍巡查城北边墙,于午时在城北边墙集中。”
  “哎呦,这调令是什么意思?”韩自中明知故问。
  “你照做就是,废话真多。”云霁若无其事地捧起碗喝粥,但韩自中还是从她的神情中窥到了一丝激动。
  吃完饭,众人回屋子收拾行囊。
  云霁解开裹着长弓的布条,抚摸着弓身上的木芙蓉花纹,一时无言。
  韩自中靠在门框上,神情难得正经,问她:“害怕吗?”
  云霁摇摇头,抬头看他,答非所问;“我没有杀过人。”
  韩自中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神情格外的认真,有一种陌生的割裂感。
  “在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他口吻很平淡,“放心,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输。”
  “韩自中,你是将军的儿子。”
  她好像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
  过了良久,云霁开始将布条裹回去,她低声说:“我只保家卫国,绝不开疆拓土。”
  韩自中轻松地耸耸肩,“随你啊。”
  云霁闻声怔怔地望过去,只看见韩自中的背影,她兀自笑了一声,真奇怪。
  午时刚过,六十六伍出现在城北边墙。
  周敬谦手下大刘队将上前点人,发现少了一人,问道:“韩自中去哪了?”
  大林回道:“韩自中屁股有伤,一会就到。”
  刘队将引他们沿着暗道走进城墙内部,墙内用木头和石砖隔出屋子和通道。墙上不时有人走动,沙沙地往下掉着碎屑。
  云霁用手护住阿辰的脑袋,七拐八拐,终于见到了周敬谦。
  周敬谦坐在石头垒起来的“椅子”上,见到大林时嘴角有一瞬的抽搐,那是激动的表现。但他很快地调整过来,开门见山道:“樊忠和大林在城墙外协助骑射兵,云霁和韩自中在城墙上伏击。至于阿辰……”
  阿辰的手捏着云霁的衣角,不着痕迹地往她身后躲了躲。
  云霁接道:“他跟着我。”
  周敬谦点点头,随即道:“我们无法预知浑河什么时候会断流,所以当你们走进城墙的这一刻,就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随时准备迎战。”
  “是。”
  众人应声而出,刘队将又将他们带至边墙内侧,十几个幄帐整齐地立在城墙脚下。
  韩自中从幄帐中探出头来,笑道:“你们好慢啊,我都来了有一会了。”
  几人走进帐内,地方不大,但韩自中收拾的很干净。
  他们很自觉的将最里面的位置留给云霁,阿辰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张白布,“挂,给阿姐。”
  云霁还没反应过来,韩自中这回懂的很快。
  这是大林特意叮嘱的,云霁毕竟是女儿家,挂一个帘子总归是好些的。
  韩自中手脚麻利地扯出一条麻绳绕在支撑幄帐的木柱上,再将白布的两头系在绳子上,一个简易的遮挡就成了。
  他掀起白布,对云霁道:“抓紧时间睡觉,我们俩日落后要上城墙守夜。”
  云霁抿着唇,快步往里走,落下一声“谢谢。”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坐在门口的大林恰好能听见。他从地上握起一把沙,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发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今夜会有一只凰鸟要腾飞。◎
  云霁与韩自中走上城楼时, 西边一轮红日将半边天染的通红,最后的霞光落在冰冷的盔甲上,一阵风沙刮过, 石子打磨金属发出“呲啦”的声响, 莫名悲凉。
  韩自中不知从哪里揪来得狗尾巴草,含在嘴里, 吊儿郎当的模样。
  “咱们先坐一会,蛮人喜欢夜里活动, 这时候不必认真。”
  云霁顺着墙壁坐下来, 拆了束发的巾绩,侧着脑袋, 五指插进头发里, 慢慢地往下捋。
  关外条件艰苦, 赶上少雨的季节, 水都不够人喝,更别提沐发了。发间脏东西不少, 多是石子和沙土,大概是缺水和暴晒的缘故, 头发泛黄, 发尾干枯的像稻草。
  她好不容易捋顺了些, 随口问:“你懂的倒不少,韩将军教你的?”
  过了好一会还没等到韩自中的回答,云霁抬起头望过去, 不料对上韩自中失神的模样。
  韩自中在看到她捋头发的一瞬间, 本体的记忆瞬间充斥在眼前。
  在人潮涌动的街道, 眼前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扯下蒙眼的白绸, 雪白的绸布穿过乌云一般的头发, 从纤细的指尖滑落。她冷清的声线里掺杂着一线笑意,微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催命的低语亦变得动听。
  云霁边盘头边说:“傻了?”
  仇千行默默地将眼睛挪开,他在韩自中的记忆中刚巧看到云霁手拿菜刀,和颜悦色地问“剁哪一只手?”,两张脸重叠,着实有些瘆人。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荒漠,脑海中又开始出现韩自中小时候的事。
  哦,看来是想得越多,记忆就会越清晰。
  “嗯,是我父亲教的。”韩自中咽了口唾沫润嗓子,边回忆边说,“打小他就期望我以后能承接他的衣钵,精通兵法战术,为国效力。”
  云霁以手为梳,使劲往后扒拉着头发,他瞥了一眼,笑道:“你再使劲点,这一束稻草怕是保不住了。”
  “真是讨厌。”云霁用巾绩将头发固定,长叹一息,“等回了逍遥小院,我得让大林再帮我剪短一些。”
  韩自中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继续说啊,后来呢,你是怎么开窍的?”云霁靠着墙壁,似笑非笑的看着韩自中。
  即使知道他没有坏心,但她更很喜欢在迷雾中找寻真相。
  韩自中慢悠悠地将水囊挂回腰间,脑中飞快地想出了一个借口。
  他对上云霁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因为你。”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坠入黄沙,塞外气温骤降,云霁在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中打了个寒颤。
  韩自中讲话,也忒肉麻了些。
  云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吗?因为我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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