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张殊南眉梢一颤,当即搁下茶盏,叩谢圣恩。
  “劳官家挂怀,臣不胜受恩感激。但入仕六载,未有成绩回报官家,臣惭愧难堪。”
  他顿了顿,头深深地埋下去,脊背不松,“此身已许国,无意成家。臣辜负官家厚爱,请官家降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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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确实心有所属。”◎
  大殿之上, 一派寂静。
  皇帝身边的几位内侍胆战心惊,暗道这位状元郎好大的架子,驸马爷都瞧不上。
  景泰皇帝垂眼看了他一会, 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一圈, 旋即哈哈一笑:“起来吧,殊南。朕不过是同你唠几句家常, 你又是下跪叩头,又是请罚请罪, 倒成了朕的不是。”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张殊南又是一叩首,这才起身告退。
  张殊南走出大殿后, 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袅窕美人。
  美人华服玉冠, 面如桃花, 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流。
  景泰帝将贤妃郑灵均拥入怀中, 啧声:“你方才也听见了,是这张殊南油盐不进, 可不是朕不替蔓露着想。”
  两人坐在一起,倒像是父女。
  郑灵均低眉垂眼, 保养得宜的脸庞上寻不到多少皱纹, 她轻轻叹一息, 指尖划过袖口上的龙纹,“官家莫不是想替昭宁公主打算?妾身可不答应,咱们蔓露可拖不得。”
  景泰皇帝长眉一挑, 道:“越说越没谱, 手心手背都是肉, 朕怎么会偏袒哪一个?再说了, 朕疼不疼香山, 你该是最明白的。”
  不提还好,这一提“香山”,郑灵均就气不打一出来。
  大公主封号镜山,四公主封号香山也是常理之中,可偏偏桑皇后老来得女,不晓得用什么法子哄骗了官家,赐号六公主“昭宁”,真真是显她是嫡出公主,不同寻常。
  贤妃面上不显,往景泰皇帝身上凑了凑,娇声道:“是妾口不择言,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
  景泰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放心,回头朕在让王清正去说他两句,兴许没几日他就想通了。”
  大殿上的事没一会就传到了桑皇后的耳中,彼时韦元同在里屋练字,桑皇后牵着韦元同的手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将大殿上的情形说与她听,心情很是愉悦。
  韦元同问道:“母亲是在高兴贤妃娘子的如意算盘落空?”
  桑皇后摆摆手,笑意浓厚:“不止,你再猜猜。”
  韦元同心里记挂着那一副还没写成的字,心不在焉道:“女儿猜不到。”
  “你难道就不想找一位温润如玉,轩然霞举的如意郎君?”桑皇后压低了声音,“状元巡街那日,你不也在宫墙上遥遥相望?”
  韦元同飞虹了脸颊,急忙道:“我是仰慕张承旨的才华,并未有他想。”
  桑皇后继续说道:“可你父皇却想把这样的好事,拱手送给韦蔓露。那丫头,十年都读不完一本书。让她与张郎君相配,你心里就不觉得惋惜?”
  “张承旨自请调去枢密院,说明此人心系社稷,清正坦荡,不会贪图虚名富贵。”韦元同走向书桌,拿起笔杆,“做了驸马爷便只能挂虚衔,不能参与朝政,这可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事。”
  桑皇后拿她没辙,只说:“你总是大道理一箩筐,光替别人着想,丝毫不为自己打算。”
  桑皇后出了门,身旁的内侍轻声道:“殿下请恕臣多嘴,倘若官家真的赐婚,那张殊南还能抗旨不尊?贤妃娘子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殿下还是得早做打算啊。”
  她点头道:“嗯,这话不错。公主尚不更事,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管。”
  没过两日,一封书信自仁明殿出,于黄昏时分送进了王清正的居所。
  王清正看过桑皇后的书信,又忆起皇帝的嘱托,不免头大。他站在窗前看月,负手在背,颇无奈地笑笑:“月有圆缺,人无两全呐。”
  翌日上值时,王清正把张殊南喊来喝茶。张殊南正好将宁武关的赏赐数目罗列出来,刚要呈上,就见王清正摆摆手,笑道:“这事不急,我有另一件事要问你,你先坐下。”
  “殊南啊,若我没记错,你应该还未成亲吧?”王清正问道。
  张殊南微微一笑,反问:“官家找您了?”
  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王清正摇一摇头,比划了两个手指头,感叹道:“不止,你现在很是抢手啊。”
  除了贤妃,便是桑皇后了。
  张殊南唇边勾出一点弧度,带着讽刺的笑:“臣已经回绝了官家。”
  王清正捋了一把胡子,笑道:“我不替人说媒,替你周旋一番也不费什么力气。只一件事,老夫要问个清。”
  “王相公请问。”
  “你当真是无意于男女之情,还是……”王清正将茶盏扣上,神情格外认真,“你心有所属,不愿辜负?”
  张殊南微微一怔,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一盏茶凉,王清正以为他实在有难言之隐,于是摆手示意此事作罢。
  “我确实心有所属。”张殊南忽然开口,对上王清正的视线,诚恳道,“我与她相识多年,是天定缘分。还请王相公替我多多周旋,以成全我多年苦心。”
  他本可以不说,王清正也拿他没辙。但在沉默中,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一双清棱棱凤目,是日思夜想,辗转难眠的煎熬。
  王清正略有浑浊的眼睛忽然间有了神采,谁还没年轻过呢?他无声地点点头,从袖中摸出桑皇后的信件,递给张殊南看。
  “只要你初心不改,有老夫在,你放心。”王清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早把事办了,省的别人惦记。”
  张殊南把这话记下了。
  几日后,封赏边关将士的册子送到了官家面前。景泰皇帝粗略的扫了一眼,很是爽快的提笔批了,侧过头同身旁的胡内侍说:“这王清正哪里都好,就是总爱在军政上与朕离心,可惜了。”
  胡内侍回道:“王相公是直爽之人。”
  景泰帝命人将册子送往枢密院,无奈一笑:“这些个武官都是直肠子,说话做事执拗的很,脑筋转不过弯来,不如郑肇等人,深得朕心。”
  -
  十二月初一,朝廷的封赏抵达宁武关。车队延绵数里,将士喜出望外,感叹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景泰皇帝的旨意于半月前送到了韩武的手上,韩武看了再看,翻来覆去的看,愣是没看见云霁的封赏,倒是他提了从四品明威将军。
  韩武看着油灯里微弱的火苗,狠狠地抹了把脸,叹息中满是无奈与惋惜。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同云霁说,难道要直接挑明了告诉她,朝廷讲门楣,论出身,重男子,轻武学,叫她里外里死了这条心?
  那这丫头往后该如何自处?她会不会撂挑子不干?韩武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整晚不得好眠。
  第二日,常林见韩将军两眼肿似核桃,关切道:“将军有什么烦心事?”
  韩武眨巴两下眼睛,哪壶不开提哪壶:“最近云霁来找你了吗?她有没有提起有关朝廷封赏的事?”
  常林回道:“大林领着她来过几回,都是为了练兵的事,私下里没听她提起过。”
  “那丫头似乎不大在乎这些虚名。”常林笑了一下,“小郎君也是,整日跟着云霁,将军不担心吗?”
  韩武摸了摸后脑勺,莫名其妙道:“咋了?他又惹什么事了?你去把这小兔崽子喊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常林摆摆手,连忙道:“小郎君踏实的很,每日除了练兵,还与云霁一同学习兵法战术。”
  “那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韩武送了一口气,转过头往帐子里走,走出去了两三步,突然反应过来了,招手让常林上前,沉着脸问,“你也看出来了?”
  常林点点头,道:“不止我,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出了点门路来。上一回小郎君被罚军棍,实际上是替云霁受罚。”
  “啊?你怎么没告诉我?”韩武拧着眉头问。
  “还不是怕您生气吗?那日陆康要治云霁的罪,小郎君当鹰眼营众将士的面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狠呛陆康,一步不让。”常林说的绘声绘色,边说边笑,“大家伙都说,小郎君与云霁是江湖儿女,天造地设呢。”
  韩武神情坦然,“哦……那就随他们说去吧。”
  常林愣了愣:“您不管管?”
  “咋个管?难道你不喜欢云霁吗?”韩武开始收拾面前杂乱的纸张,显然有些漫不经心。
  常林帮着一起收拾:“云霁这小丫头,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谁看了不稀罕?我的意思是,既然小郎君与云霁年龄相当,又志趣相投,不如早些将事情定下。成家以后,她在军营中行走也更加方便。”
  常林将纸抹平整,补充道:“我这也是替云霁着想。军营里的这些大老粗都素了好几年了……”
  他觑了眼韩武,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韩武冷哼道:“谁敢?!老子剁了他们喂狗。”
  “不怕贼偷,但怕贼惦记啊。”常林小声嘀咕。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嘛。”韩武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无奈笑笑,“你只晓得我儿子,那云霁乐不乐意?若是情投意合,哪里还有你做媒的机会。”
  常林一时间哑口无言,捏了捏鼻梁,好一会才到道:“云霁嘛……好像对小郎君没那个意思。”
  “那你急个屁啊。”韩武哭笑不得,骂骂咧咧的赶常林出去。
  常林也觉得自己将这事想的太简单,红着脸往外走,又听韩武喊他:“回来!给你一打岔,我倒把正事忘了。”
  韩武一改先前的闲适,神情凝重道:“云霁没有军籍,除了钱绢,朝廷没有给她封职升迁。不过,军功记账,让她三年后随我进京述职,一同面圣。虽然朝廷没有给她封官,但在军中,我想提她做队将,宁武关上下只要她瞧中的官兵,都可以收入麾下。”
  常林瞪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震惊于朝廷的决定。但他很快的调整过来,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你将原话告诉她,若她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寻我。”韩武摆手示意常林退下。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谁说我对她有了?”◎
  此后数日, 每天都有将领跑来常林面前抱怨,说云霁和韩自中把他们手下最为出色的将士都挑走了。
  人多的时候,乌泱泱一大片, 能将帐篷填满。常林也没法子, 搬出将军的话来,恩威并施, 他们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云霁也来找过韩武一回,韩武以为她是心有不平, 酝酿了好久, 腹稿打了三回才敢见她。
  云霁坐下来,开门见山道:“将军, 我这支队伍, 听谁的差遣?”
  韩武神色一松, 笑笑:“你想听谁的差遣?”
  “自然是只听您的差遣。”云霁掀眼看他, 到底是上过一次战场了,面孔虽年轻, 气势上与先前已大不一样。
  韩武眼中的欣赏很浓,但他的语气很平淡, 反问:“又一个神威营?”
  云霁默了一默, 直视他:“我以为, 您就是这个意思。”
  韩武笑道:“小云霁,你很敢想,也想的不错。除却这一条, 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韩武还是想让她问出口。
  云霁的嘴角弯了弯, 她微微垂下眼, 仿佛在思索什么。
  “嗯, 我想……”她有些犹豫。
  韩武的掌心开始冒汗, 鼓励道:“没事,大胆的说出来。”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笑的很愉悦,表情也变得生动活泼。长眉微挑,一双眼清亮有神。
  “我想让韩自中做副队将。”云霁笑眯眯的看着韩武,很满意他错愕的神情,“你放心,不是因为他是将军的儿子。他确有实力。”
  “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归州营。”
  丢失的十二州,一定会归来。
  等到云霁走出去,韩武靠在椅背上,似愁非愁,似笑非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子的眼光,还真就不赖。”
  做不成儿媳妇,做干闺女也好,韩武想。
  -
  塞外的秋,叫北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毛毯似的厚云平铺在天际,阴影投在暗沉的沙地上,一明一暗,交织着苍凉。
  十二月中旬,云霁他们从鹰眼营搬去宁武大营。新建的归州营在神威营后方,营地宽敞又气派。
  阿辰舍不得山上的逍遥小院,怀里抱着小包袱,眼眶通红。
  这个“家”,曾住着素未蒙面的母亲。来往十二个春秋中有残羹剩饭,有破布麻衣,有奚落白眼,还有大林和樊忠的照顾。
  韩自中他们先行一步,云霁留下来安抚阿辰。
  小孩子脾气倔,云霁蹲下来,与他平视,轻声道:“不要把离别当作结束,只要你不忘,根永远在。”
  阿辰狠狠地抹了把泪,小手攥着云霁的衣摆,仍然抿着唇不说话。但云霁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要进宁武大营,只能从正门入,几个偏门只有作战时才会打开。
  辕门外,云霁掏出令牌表明身份,即有官兵上前接应。
  她跳下马,一手牵流星,一手牵阿辰。辕门离归州营三百步,这一路上受到了不少目光。
  其中,不乏恶意的眼神。云霁紧紧握着阿辰的手,试图给他更多的勇气和底气。
  韩自中的大嗓门,站在归州营外都能听见:“云霁怎么还没回来,不是骑马跌了吧?!”
  樊忠坐在木头桩子上,看见云霁与阿辰时,后背明显放松了许多,走上前去接缰绳。
  阿辰跟着樊忠先去安顿,云霁则走进营帐,睨了韩自中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韩自中咧嘴笑道:“云队将,属下这是关心你啊。”
  云霁坐在主位上,开始翻看归州营的花名册,正色道:“我要精,不要多。不过,如果与我们的想法不一致,再精也不要。”
  韩自中跟着入座,没有接话。
  日光渐暗,云霁点了油灯。韩自中支着下巴,盯着摇曳烛影,自然而然地恍了神。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玄女。
  不过,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他想起的不是穿戴凤冠华服,端庄不容亵渎的玄女,而是倾盆大雨中,手持铁剑,青发高高束起的她。
  云霁将名单看完,抬眼正对上韩自中发痴的目光。
  她不免皱了眉头,刚要开口训他,却又从他的目光中琢磨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他总是这样,在看她,也在透过她看别人。
  眼神从不会出卖人的内心。韩自中目光中隐藏着一个秘密,而她讨厌秘密。
  “呼。”云霁将面前的烛火吹灭,骤然晦暗,伴随着一缕青烟,韩自中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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