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此次面对契丹发难,朝廷竟然不顾军队实力,草率决定出击。
  宁武关的将士们究竟守的是谁的国?最终又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家?
  云霁忽然觉得清醒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她清醒地知道不公,却没有能力改变不公,甚至连说出不公的勇气都没有。
  在营帐里闷了一天,出来时天已黑透,不想在火光中露面,云霁特意挑了黑暗处行走。
  想必韩自中已经将事情交代下去,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年幸好有韩自中在身边,不然她一个人真的应付不来。
  云霁苦笑一声,原来自己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谁都辜负了,谁都没得到成全。
  她绕着营地外围漫步,直到营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才想着坐一坐。
  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微弱的人声,耳朵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安静坐一会的时候总会被打扰。
  云霁刚准备起来离开,风里的声音自然地送进了耳朵:“你说可不可笑,拿各营的精兵良将凑出一个归州营,说到底还是在帮他们家挣军功。老话说山高皇帝远,真是一点不错,依我看啊这宁武关快成一言堂了。”
  她僵在原地,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换了一人说:“云霁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本事?她有以一敌万的本事吗?还不是靠我们在前线送死,她倒是在后方落得一个骁勇善战的美称。别把她想的有多神,想她五年前来到宁武关,若是没有将军一路优待,谁会高看她一眼?”
  他轻讽的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依我看,牢牢的纂住小韩郎君的心,才是咱们这位云校尉最大的本事。”
  深秋风寒,几缕碎发在风中翻飞,云霁试图用冰冷的指尖勾去耳后,几次都没能成功。
  云霁索性用手捂住耳朵,可是声音还是一个劲地往耳朵里钻:“我听归州营的弟兄说,云霁与小韩郎君像兄弟像战友,唯独不像夫妻。她竟敢让将军独子当前锋,摊上这样的女人,真是上辈子造了大孽。”
  唐延曾夸她耐心超群,这一优点不仅在战场上有用,现下也很是受用。
  夏虫不可语冰,她安慰自己。云霁平静地坐着,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最后一句说的是:“哎,让女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宁武关是成不了气候咯。”
  她看着眼前深邃的黑暗,一个消失在生命里的名字逐渐清晰,思念越发浓稠。
  “怎么还不回去?”
  突然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夜里传来,她眼前浮现起熟悉的眼睛,那双眼一贯平静如潭,面庞仍旧温润沉稳。
  “在等你来接我。”她仰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什么时候有空?”
  “大明山上我已经接过你一回了。”他说,“别用耳朵去找路,要用心。心是自由的,你便是自由的。”
  “不能再接我一次吗?”
  “我亦是枷锁。”
  风从大漠深处刮来,细小的沙粒打磨着粗糙的皮肤,云霁闭着眼睛,心跳如擂。
  她知道是幻听,是幻觉,是软肋,是自我说服,可是她也是真的想念张殊南。
  天际微亮,巡逻的哨兵的发现了一夜未归的云校尉,她站在归州营的旗帜下,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东南方向。
  晨光在她的身上拉扯出一道黑影,一半深陷黄沙,一半仰望归路。
  云霁回到营帐时才发现,韩自中如往常一样,坐着桌前等她吃早饭。
  韩自中拿起碗替她盛粥,一面道:“母亲送来些包子来。她知道你喜食甜,特意寻了红豆,做了几只豆沙包。”
  云霁坐下来,接过碗和包子,忽然道:“不问我去哪了?”
  “没丢就好。”韩自中咬了口肉包子,随口道:“出去散心了?”
  甜豆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云霁勉强咽了两口,又道:“让夫人费心了。”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韩自中口吻轻松,“本来她闲在家中也没事做,也算是找点乐子了。”
  云霁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放下豆沙包。
  韩自中看了她一会,长叹一息:“你这说来就来的情绪,我可有些受不住了。”
  云霁倒上一碗茶清口,低声道:“军中有些流言蜚语,你可曾听闻?”
  “什么流言?”韩自中疑惑。
  云霁与他对视了一会,淡道:“有关于我,还有我们的流言。”
  原来她昨夜未归,是因为这件事,韩自中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眼睛,仰头喝掉碗里最后一点粥。
  军中的流言,他早有耳闻,私底下也管过好几回。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被她晓得也是迟早的事。
  韩自中放下碗,笑了一下:“军旅生活无聊无趣,他们无非是过过嘴瘾,你不必当真。”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人固有一死,我只怕虽生犹死。”◎
  云霁转着茶碗, 似笑非笑:“咱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韩自中心里咯噔了一下,装模作样:“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们说,天高皇帝远, 宁武关成了一言堂。”云霁坐直了身体, 肃了肃神情,“无风不起浪, 我猜测抗旨的消息不胫而走了。”
  韩自中神情凝重,问道:“一字不差?”
  “当然。人心隔肚皮, 宁武关不过是表面平静, 私下暗潮涌动,各怀鬼胎。”云霁耸耸肩, 旧话重提, “我既然做了决定, 该承担的后果绝不退缩。现下我唯一担心的是这阵风会刮的太快,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宁武关。”韩自中收拾碗筷, 抹桌时格外凶狠,暗暗骂了一句, “一群软蛋怂货。”
  云霁头一回听他骂人, 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韩自中横眉竖眼,往外赶人:“你忙你的,我一会去我爹那一趟。”
  “这事就交给你了。”韩自中办事, 云霁一向放心。
  她前脚刚出门, 韩自中就匆匆往将军营帐走。
  韩自中话还没说完, 韩武就打翻了笔筒, 毛笔滚了一桌。他顾不上收拾, 问道:“此话当真?”
  韩自中道:“云霁的耳朵,总不会听错的。当然,我们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种事你还需要确凿的证据?”韩武打断他的话,脸色着实难看,“一丝一缕的风声就足够咱们喝上一壶了!”
  韩自中点头赞同,接着道:“父亲可有怀疑的人?”
  韩武负手踱步,摇头道:“都是多年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生了二心。”
  韩自中干脆利落道:“好办。既然一个都挑不出来,那就都有嫌疑,疑罪从有,请您派人监视各营将领的书信、人员往来。再下令关闭城门,设下卡口,杜绝军营中人与城中往来。”
  “你未免也太过武断了吧?!”
  韩自中拱手道:“父亲,此刻的优柔寡断,或许他日便会成为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
  韩武脚下一顿,几声沉重的叹息后才道:“按你说的做。”
  “臣领命。”韩自中动作很快,立刻上前研墨,提笔起草军令。
  韩武亲自盖下将军印,召常林进帐,沉声道:“将此令下发各营,违令者,斩。”
  常林不明所以,双手接过将军令,飞快的看了起来。没一会,他抬起头,神情紧张:“是契丹有所动作吗?”
  不然为何要关闭城门严禁往来?
  韩自中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韩武望了他一眼,知子莫若父,韩武静了一会,还是没有隐瞒常林。
  “事情我交给你去办,别让我失望。”韩武道。
  “将军有令,臣万死不辞。”常林随即领命而出。
  韩自中问:“父亲就这么相信常林?”
  韩武道:“正如你相信云霁,若是常林背叛了我,那我当真是失败至极。”
  他竟拿云霁与常林比较,韩自中莫名笑了起来,阴阳怪气道:“儿子忘了,上回扣押阳方堡粮草一事,也是常林办的。”
  韩武猛地拍桌,韩自中却没给他骂的机会,笑着往外走:“我是说他差事办得好,父亲别多心。”
  将军令颁布后,军中上下顿时舆论哗然。
  原先战事吃紧,将军担心宁武城中百姓的安危,下令不许入城。后来政策逐渐放宽,准许本地士兵每月可以进城探视两回,不少年轻的外地士兵借此机会与城中姑娘结亲,黄土地虽贫瘠,但漂泊的灵魂总算有了块栖息地。
  其中也有不少钻空子的士兵,买通城门口的守卫,拿着无处花的军饷进城喝酒消遣。
  这会子又毫无缘由的不许进城了,军规放松了以后再收紧,不买账的人就多了,他们虽不敢直指矛头,但私底下怨气渐深,絮絮聒聒地搬弄口舌。
  景泰十五年,十二月初一。
  云霁将三月以来的边关情况呈给韩武,帐内只有两人,她敞开天窗说亮话:“内忧解决了,现下该解决外患了。”
  年底了,呈给朝廷的边报该如何写?
  韩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你想怎么写?”
  云霁道:“官家希望看到什么,就写什么。”
  “抗旨,谎报军情。”韩武倒吸了一口气,“杀头的大罪,若是连坐……”
  阳方堡一事,他确实对不住云霁。但韩武想不明白,这样的亏欠,需要拿他韩家上下百十条人命来弥补吗?
  “那依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写呢?”
  云霁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韩武的回答,她莫名生了一笑,将三封信放在了他面前。
  她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口气:“一封是我起草的边报,一封是给张殊南的家书,最后一封是和离书。官家赐婚,不能轻易和离,这封和离书请将军代韩自中收下,图穷匕见之日,韩家便可凭借此书与我撇清干系。”
  韩武先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反应过来,尽管心中有愧,但他还是收下了和离书。
  他酝酿了一会,郑重道:“云霁,多谢你。”
  云霁摆摆手,起身告退:“话别说太早,韩自中那我劝不动,若他一心寻死,这桩罪我是不背的。”
  寒风凛冽,天地萧索,塞外又将迎来一年雪季。
  张殊南收到云霁的信时,汴京正下着密密的雪。
  他点了灯,烹了茶,净手欲看信。
  忽然,院子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没一会赵靖走进来道:“郎君,大雪压倒了那棵病树,该如何处置?”
  张殊南看着手里的信封出神,赵靖等不到回话,静悄悄地出去了。
  那棵木芙蓉树,在春日害了虫病,花匠一直照料着,还是慢慢枯死了。拆开信封的一瞬间,张殊南心里涌起不好的念头。
  信纸从掌心滑落,他心情复杂,云霁在信中将所做之事全盘托出,言辞恳切,求他保全云家。
  且不说最后能不能保全云家,令他痛心的是,她做出决定之时已然料到未来结局,纵死无悔。
  “人固有一死,我只怕虽生犹死。”
  他将这句话默念,用牙关碾碎咀嚼,字字锋利,剖着五脏六腑,躯壳下一片血肉模糊。
  “哐”的一声,赵靖闻声而入,紧张道:“郎君,怎么了?”
  茶水顺着地砖的缝隙蜿蜒曲折,张殊南弯腰收拾瓷片,嗓音低沉:“我要去一趟龙津桥。”
  赵靖上前一步:“让我来收拾吧。”
  “你去准备。”张殊南手上收紧,掌心立刻涌出血,“马上就走。”
  赵靖犹豫片刻,转身去安排车马。
  大雪纷飞,公主内侍张照先挡在马车前,赵靖与他相对而立,俩人剑拔弩张。
  张照先昂着头,气势凌人:“公主只是想知道,驸马在这大雪天里,要去何处?”
  “赵靖,驾车。”张殊南从府内走出,冰冷的目光落在张内侍面上。
  张内侍被他看的背后发凉,立刻让身后的婢女呈上斗篷,解释道:“天寒地冻,公主担心驸马受寒,特意让臣送来斗篷。”
  没有张殊南的首肯,没人敢去接斗篷。
  张内侍追问:“不知驸马要去何处,公主命令臣……”
  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一定要去接您回府。”
  张殊南垂下眼睫,张内侍以为他屈服于公主威严,得意洋洋地接过斗篷,要替驸马穿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很快消失在风雪里,企饿裙撕二佴尔污九以肆七历史汇总超级多,欢迎来玩张内侍歪着脑袋,瞳孔放大,微张着嘴,无比震惊。
  众人面面相觑,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这位张照先,从前是皇后内臣,如今是公主近侍。驸马动手打了他,如同打了皇后与公主的脸面。
  等了几个呼吸,张内侍像是缓过神来了,他用手摸了摸脸颊,半个手掌都染了血。张照先既愤怒又奇怪,明明只是一巴掌,为何会有这么多血?
  张殊南脸色难看,没包扎的伤口又加深了几分,正缓缓地往外渗着血,嘀嘀嗒嗒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他反应过来了,驸马手上有伤。
  赵靖很快从震惊中拉回理智,先从袖中扯出一张帕子裹住张殊南的伤口,另一边反客为主,张口便是指责:“张内侍,你怎么敢对主君不敬?!”
  他说的是“主君”,而不是“驸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张照先神情焦急,辩解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时碰到驸马了?”
  赵靖大声道:“刚才只有张内侍靠近主君,众目睽睽,如何狡辩?”
  张内侍左看右看,无人敢站出来为他作证,说话也结巴了:“不,我没有伤害驸马,是,是驸马打了我!”
  “荒谬!”赵靖一步一步迫近张内侍,眼神凶狠,“是你伤害主君在前,主君难忍巨痛方才出手。作为公主内侍,蓄意谋害驸马都尉,还不认罪?!”
  张照先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张殊南不想再做纠缠,他缓缓道:“压下去,等我回来后再做决断。”
  赵靖一挥手,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张照先的胳膊。
  他没想到张殊南今日会如此硬气,梗着脖子道:“我是内侍高品,服侍昭宁公主,你没有资格关押我!”
  张殊南静静看着他,反问:“为了一个伤人的内臣,与我翻脸?”
  这位内侍高品先是一怔,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最后如同一根干枯的树枝,任由家丁将他拿下。
  马车往龙津桥去。
  作为皇后的眼线,这个张照先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本想留他一命,奈何他不长眼,偏偏撞上刀口。
  “张内侍持械伤人,缺个物证。”张殊南道。
  他给张照先判了死罪,口吻却平淡,像是在讨论一棵树,一株花,一个物件。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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