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丧钟是为我而敲吗?
  她的身体就是一座坟墓,失去了所有的生机,钟声恰恰能够超度。
  她不是不醒,只是不想醒,不愿睁眼。
  文昌他们好像约好了要让她难受,四百年来从未入过梦。闭着眼,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昆仑山好美,我竟有这样好的运气,等到了升仙钟再次敲响。”等待点化的女仙们沿着台阶缓缓而来,五颜六色的衣裳连成云霞,像山里的麻雀精,叽叽喳喳地没个停歇。
  “姑姑,你掐掐我,我怕自己在做梦。”小仙子对身旁的年长仙子道。
  玄女破天荒地翻了个身,默道:“你没在做梦,我倒是想做一场好梦。”
  好梦啊……她突然睁开眼,盯着帐顶顶祥云看了很久,忽然知道该去哪里做梦了。
  西王母在大殿里忙得头晕目眩,嘴巴都快讲秃噜皮,趁着仙子们答卷的空隙,她才有功夫来到侧殿灌两盏茶润嗓子。
  无极宫的侍奉仙官满脸愁容地走进侧殿,欲言又止:“娘娘......臣有两件事要向您禀告。”
  西王母手上微微一顿,道:“可是有关玄女?速速讲来。”
  侍奉仙官垂首回道:“玄女娘娘被升仙钟唤醒,她醒后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句话要臣转告娘娘。”
  “什么话?”西王母问。
  仙臣犹豫片刻,轻声道:“玄女娘娘说,她见仙界伤怀,与您更是无话可说。今日辞去,不必重逢了。”
  西王母怔了一怔,饮尽杯中茶,自此也不再提起玄女了。
  鹿妩见西王母发愣,不禁扬了声调:“玄女是记恨我叁万年前与罗睺一道诓骗文昌帝君,可是当日之事,妾也是有苦衷的!”
  西王母回过神,冷笑道:“哦,你既然都知道了缘由,又何必过来喊冤?你是咎由自取,本尊可没那个本事替你主持公道。”
  鹿妩捏着嗓子叫了起来:“我是有罪,可话又说回来了,文昌帝君的陨落并不是我造成的,两万年还不够偿还吗?!我纵有天大的罪,也不该被她日夜折磨,耗费妖元修为吧?!”
  “玄女是如何折磨你的?”西王母反问。
  鹿妩被提及伤心事,眼眶里立刻荡漾出泪花:“那一日,她毫无征兆地打进纵情殿,先是在我身上下了一道禁锢封印,而后又让我给她编织了一个美梦,一进便是两万年。我不说娘娘也该知道,梦境极耗费筑境者的修为,若玄女再不出来,下一个陨落便是我了。”
  西王母打量她一眼,不错,身上确实有玄女的禁锢封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怪不得她再也没有得到玄女的消息,原来是将自己藏进了记忆中。
  “鹿妩,玄女这是要将你欠文昌帝君的那一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你受得住也好,受不住也罢,昆仑山无权干涉。”西王母沉声道。
  鹿妩跪在地上不肯起,欲哭无泪:“她终归是昆仑山的人,你们不能霸道至此。就算,就算看在我从前安分守己,从不掺合战事的份上,你也该帮一帮我。”
  西王母听得头疼,摆摆手道:“别吵了,你每隔百年来我这里领一颗瑶丹巩固妖元。”
  “多谢西王母娘娘。”鹿妩终于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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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妩走后,西王母立刻去了一趟蓬莱仙岛。
  东王公听后沉默许久,突然将手上拂尘一甩:“有一事我至今未参破其中道理,正好你今日前来,说不定能为我提供一些思路。”
  眼前景象忽变,俩人并肩沿着蓬莱灵脉行走,静谧的幽光笼罩在身上,西王母道:“我怎么觉得,蓬莱灵脉有些单薄,不似从前强劲有力?”
  东王公叹息一声:“连你也有所感觉,看来此事确是有些棘手了。”
  “怎么回事?”西王母问。
  东王公伫立在蓬莱灵脉的发源处,一株硕大无比的蓬莱松下,手掌贴在树干上,静静的感知。
  过了一会,他收回手,言语间很是发愁:“自文昌帝君陨落后,蓬莱松突然衰弱。我翻遍上古书籍,也没能找到其中缘由,只能任由它一直虚弱下去。”
  西王母笑了笑,道:“其实你心中已有猜测了吧?说说吧,你是如何想的。”
  东王公也跟着苦笑:“哎呦,我还真是一点事都瞒不住你。”
  他负手在后,来回踱步,斟酌着开口:“我想,文昌帝君或许还有重诞世间的机会。”
  西王母低低开口:“紫微大帝甚至去西方净土求了如来佛祖,都未能找到使文昌帝君重诞世间的办法,你可要慎重些。”
  “我也只是怀疑。”他的语气在西王母听来却像是笃定,“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二十万年前蓬莱松曾有过一次枯败,清屿尊神降临蓬莱岛,用神力灌溉蓬莱松五日,使其起死回生。”
  “你是说……”
  “蓬莱松缺少的正是清屿尊神的神力所凝结而成的那一部分。”东王公觉得自己应该说得再清楚一些:“那一部分,应当是被文昌帝君带走了。”
  西王母的神情说不清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忧愁更多一些:“清屿尊神主宰万物生机,若文昌帝君吸收了他的神力,确实是有重诞世间的机会,但这事说不准,更无法推算。”
  东王公点头:“或许是五万年,或许是十万年,也有可能再不降生。”
  “此事,莫要告诉玄女了。”西王母平静道,“现在她至少还可以沉浸在回忆里,清醒对她来说,反而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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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情殿外,鹿妩抱着香炉猛猛地吸了一口,甜腻腻的花香如同一只奔放的手掌在抚摸,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将五脏六腑都熨得平整舒坦,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自从玄女住进了纵情殿,殿内就只剩下一味乌沉香,素的她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这也罢了,还有三不许:不许高声喧哗,不许寻欢作乐,不许扰她好梦。
  好好好,不如把这“纵情殿”的牌匾换了,改为静心庵,彻底遂了她的心意。
  “鹿妩,你跑去哪里了?”殿内传来玄女的声音。
  她出梦境了?!
  鹿妩一个愣神,叫一口香烟呛得咳嗽不止,不敢让玄女等急了,立刻冲进大殿,舔着一张笑脸道:“咳咳……恭喜娘娘出梦境,我在呢,一直候着。”
  玄女居高临下地看她:“你又点那腌臜龌龊的香料了?”
  鹿妩赶忙使了个法术清了清身上的味道,小心翼翼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去哪里了。”玄女冷冷盯着鹿妩,吓得鹿妩直打哆嗦,“但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鹿妩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玄女接着道:“用记忆织成的美梦还不够,我要一个可以根据我心意改变的幻境。”
  “娘娘的意思是?”鹿妩故意装傻,玄女要的这个幻境,可不是一两颗瑶丹能补回来的。
  玄女毫不客气:“为我,筑造一个虚无幻境。”
  ……
  鹿妩十分为难,半天没个声响。
  玄女轻轻笑了两声:“我会补你一半修为,算上西王母答应给你的瑶丹,应该是绰绰有余。”
  鹿妩不晓得哪里泛滥出好心,缓缓道:“玄女,幻境和梦境可不一样。幻境会慢慢吞噬你的神识,一旦沉溺,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玄女撑着脑袋,不大在意:“我死了,你身上的禁锢封印自会解开,你应该期待才是。”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从不看京城里的娘子们。”◎
  雾茫茫的天, 细雨依旧落个不停,以一种阴郁的落姿。淅淅沥沥,滴滴嗒嗒, 雕花樟木窗启了一线, 风雨味立刻挤了进来,散播着泥泞的微苦。
  青纱帐里, 一只手腕自床沿滑落,悬在空中, 像是河中一叶扁舟, 随着涟漪摇摆。
  “小宜,什么时辰了?”她嗓音带着睡醒时的沙哑, “好潮湿的天气。”
  小宜笑着上前掀起纱帐, 轻声:“二娘子, 卯时一刻了, 今日可不好赖床,要早早地在前厅候着。”
  云霁半撑着身子, 淡淡道:“他又不是头一回探亲,你们未免也太紧张了。”
  她嘴上满不在乎, 人已经坐在了床沿, 垂着脑袋打哈欠:“替我洗漱更衣吧。”
  小宜抿着笑, 轻声应下,又转去外间吩咐:“二娘子起身了。”
  侍奉丫鬟们鱼贯而入,云霁半眯着眼睛, 任由她们折腾。直到更衣时, 才有一句惊讶:“阿盈好没品味, 阴雨连绵的日子, 穿这么艳丽做什么?”
  衣架上挂着水红吉祥云纹窄长褙子, 豆绿缠枝葡萄沙抹胸,竹叶青山茶花边纹百迭裙。
  阿盈也作惊讶状:“难道二娘子不喜欢?这可是现下最时兴的布料和花纹呢。”
  云霁摇头:“裙子不必改了,换那件一件二青褙子来。”
  阿盈为难道:“现下重新熨烫衣裳,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云霁话还没落地,就听屋外有人问:“夫人命奴婢来问,二娘子可装扮好了?若是好了,就往前厅去。若是没好,可得抓紧些。”
  “好娘子,水红极衬肤色,您就穿一回吧。”阿盈朝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半推半就地替云霁更衣。
  既然穿着艳丽,发髻与首饰便不能素净。
  梳头娘子手上翻飞,麻利地盘出一个芭蕉髻,簪上珍珠金花钗,一对镶宝玉金掩鬓。
  “阿盈,你将我打扮的有些夸张。”云霁对镜自顾,“像是要将我嫁出去。”
  阿盈捂着嘴笑:“张学士从京城回来,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贵族娘子,当然了,就二娘子不打扮,与她们相比也是绰绰有余。这回认真打扮起来,怕是要让张学士挪不开眼了。”
  “莫要拿我打趣。”云霁偏过头笑。
  林夫人身边的嬷嬷又站在门外催促:“二娘子好了吗?老爷与娘子在前厅等您用早膳呢。”
  云霁点点头,被一群丫鬟们簇拥着往外走。
  一家三口用过早膳后,就在前厅闲话,林夫人对着云霁左瞧瞧右瞧瞧,满脸欣慰:“这么一打扮,竟真的像大姑娘了。”
  云父跟着笑道:“我看你是将日子过糊涂了,她今年业已十七,早就是可以说亲的大姑娘了。”
  “我可不说亲,我就要赖在家里做老姑娘,你可别想将我赶走。”云霁慢悠悠地喝着一碗牛乳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往常提起这事,父女俩人总是要斗嘴吵架,今日倒是反常,云父乐呵一笑,也没有训斥的意思。
  过了一会,云霁坐在圈椅里打着瞌睡,忽然听见下人回禀:“老爷,张学士与大郎君一家已下船,上了马车,正往家里来了。”
  云父赶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道:“依规矩,我们该去府外迎接。”
  于是云怀为领着全家上下,乌泱泱地一大群人站在门口,惹得街坊邻居纷纷驻足观看,私下里的悄悄话不少。
  有人问:“云府今天好大的阵仗,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立刻有人接话:“哎呦,这事你都不晓得,端明殿学士张殊南回江南探亲,还有云家的二公子随行,这阵仗能不大吗?”
  “云家算他哪门子的亲?”有人眼红嘴硬,满嘴酸话,“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呀就是见不得旁人好,云老爷资助张学士多少年,不是真亲胜似真亲。”
  “好了好了,快别废话了,马车来了。”
  巷口传来马车碾过石砖的“轱辘”声,一辆,两辆,五辆直到马车全部停住,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足足有十辆马车。
  前两辆坐着张殊南与云安一家,后八辆则是行李与一箱箱盖着红绸的樟木箱子。
  云霁不是傻子,看着一箱箱往家里搬的木箱,竟生生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一道含笑的声音:“二妹妹,许久未见了。”
  云霁缓缓抬头,撞进一双温和又沉稳的眼睛,她的心“扑通”一下,仿佛石头砸进湖里,荡漾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
  果然,第一脚就踩进去的陷阱,再重复千百回,也会心甘情愿的陷进去。
  “多谢张学士挂念。”她微微一屈膝,摆足了架势。
  张殊南平平一笑,神色如常。
  她今日好看的要命,让人一刻也不想把目光挪开。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能耐着性子与云父闲聊。
  他态度谦和,谈吐有礼,云父笑得合不拢嘴,左手拉着云安,右手牵着张殊南,三人边走边聊。
  这阵仗,张殊南和云安谁是亲儿子,还真说不准。
  云霁没事人似的,去同崔清桐搭话:“嫂嫂,怎么带回来这么多箱子?”
  崔清桐装作不知道,却又忍不住逗她:“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着呢?”
  云霁没有小娘子的扭捏做作,开门见山道:“张殊南这是来提亲的?”
  崔清桐赶忙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啊。”
  “好啊,看来你们是都知晓了,怪不得今天非要我打扮的跟朵富贵花似的。”云霁去拽林夫人的袖子,傲娇地一昂头,“可我要是不应允,就算他拿出陛下圣旨也是白费功夫。”
  林夫人哭笑不得,连忙道:“好好好,全听你的意思。”
  暮色渐浓,云府内华灯连成火龙,人声嘈杂。
  这一场家宴格外的热闹,众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从京城聊到江南,从当下聊到从前,直到月上柳梢头,酒坛空空,也不曾听到提亲。
  张殊南饮了不少酒,宴会散去,仆人扶他去从前的住所歇息。
  云霁觉得无趣,从雩风轩绕去了云水间,半倚着栏杆看景。
  风扑扑地吹在脸上,她斟一杯苦酒,又好气又好笑。他分明是回来提亲的,又为何憋着不说?两杯酒下肚,又觉得委屈,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好好地说上两句话。
  身后有动静,云霁没有回头看,直到那人站在了身边,淡淡沉香混杂着酒气,出乎意料的好闻。
  “云霁,好久不见。”张殊南还是一贯的开场。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私下里,她也不再客气,特意加重了四个字,“平平安安。”
  每回张殊南写信回来,对她只有寥寥五字:问二妹妹安。
  张殊南眺看湖中雨色,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侧脸,认真询她:“你在怪我?”
  “对啊。”云霁转过头看他,触目之时,有片刻轻怔,“我在怪你”
  张殊南没想到她如此直白,仔仔细细看她,笑着点头:“那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霁诧异道:“这怎么好随便原谅,必须要再分开七年,由我写信问候,三四张纸上写的密密麻麻,只在结尾写上“问张殊南安”这五个大字,我才能解气。”
  他绷不住笑了,几乎失礼的去拽她的袖口,轻轻又轻轻,一下再一下:“我当真是苦等了七年,你怎么忍心再叫我蹉跎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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