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笑而不语。
白梨也盯着画纸,这上面画了不少人,有人在长街上做着生意,有人携家人闲逛,有人坐在食肆里大快朵颐,还有人在铺子里谈天说地,看起来十分热闹,道:“我觉得世子妃画的应该不是寻常的集市。”
青梅手里的月饼早就吃完了,此刻正用帕子擦着手,问:“何以见得?”
白梨下巴微抬,指向画中,道:“你瞧,这集市里面的人,服饰各异,不但有京城人士爱穿的圆领常服,还有北疆人喜欢穿的狐裘大氅,你看下方,还有带着圆帽的西域人!”
白梨越说越兴奋,她大胆地猜测道:“世子妃画的,莫不是大宣盛世?”
话音落下,苏心禾也完成了画作,缓缓放下了狼毫笔,她从容不迫地开口:“不错,这次的宫宴,我便要用‘大宣盛世’为题,来做点心的寓意。”
此言一出,白梨和青梅都觉得妙极,但青梅转念一想,又问:“小姐,这寓意虽好,但如何运用到点心上呢?”
这也是白梨没有想明白的一点,她思量着道:“是啊,如何通过点心展现盛世之景呢?点心不过巴掌大小,别说刻上这幅画,就是刻上一个小人都难。”
苏心禾唇角微扬,道:“这还不简单,点心小了自然不好雕刻,若是做得大些,不就解决了?”
青梅和白梨面面相觑,白梨诧异地问:“那得做得多大呀?”
苏心禾秀眉微挑,道:“能做多大,就做多大。”
见两人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她也不再继续解释,只吩咐青梅将这幅画好生收起。
苏心禾坐了大半日,也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便站起身来,打算出门转转,谁知,才走出静非阁门口,便见管家卢叔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小人见过世子妃。”
卢叔行了礼,便双手奉上了一封书信,笑道:“世子妃,有您的信。”
苏心禾微微讶异一瞬,“我的信?”
她接过信笺一看,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吾妻心禾亲启”。
苏心禾的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翘。
卢叔见她高兴,便道:“按照日程算,再有两日,世子应该就到北疆了,在路上还不忘给世子妃写信,可见心头挂念着您呢!”
苏心禾心底溢出一丝甜蜜,她对卢叔道了声谢,便折回了静非阁。
苏心禾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这里是她与李承允一起用早膳的地方,如今坐在这儿,手中拿着李承允的信,便觉得他似乎离自己不远,一颗心都热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笺,展开信纸,李承允的信和他的人一样,言简意赅。
他在信中,先是告诉苏心禾自己一切顺利,再是嘱咐她注意身体,切勿因中秋宫宴太过操劳,末了,便是“勿念”二字。
苏心禾盯着这封信来回看了两遍,只觉有些好笑。
好不容易送一封信回来,这人却连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
苏心禾决定给李承允回一封信,她要给他打个样,让他知道该如何写一封“情书”。
于是,苏心禾又回了卧房,她在长桌前坐了半刻钟,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才停下了笔,待墨迹干涸,她才仔仔细细地将信纸折好,放入了信封之中。
苏心禾唤来白梨,问:“这信该如何送给夫君?”
白梨回忆了一瞬,答道:“世子妃,有专门的斥候为京城和北疆传递消息,有时候还能捎带些物件,交给卢叔,请他送去南郊大营便好。”
苏心禾明白了,她将信递给了白梨,道:“那你把这个交给卢叔,让他即刻派人送去。”
白梨笑着应是,接了信笺就要走,苏心禾又道:“等等。”
她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最终,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罐子,一并交给了白梨,道:“把这个和信件一起送给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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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允出了京城之后,便一路向北,京城还是秋意微凉,舒爽至极,但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发寒冷,几日过去,临近北疆之时,他已经披上了大氅,脸上也被吹得干涩发疼,但他毫不在意,依然以极快的速度行军,终于在入夜之前,赶到了骑燕山。
夜里寒风呼啸,骑燕山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了大宣与瓦落之间,这座山脉,便是两国的分界,山上终年冰雪不化,人迹罕至,山南的腹地接壤着阡北城,阡北城外地势开阔,最适宜军队驻扎。
李承允翻身下马,吩咐众人扎营,青松与吴桐得令,便带着手下之人忙活起来,两个多时辰后,军帐终于搭了起来,伙头军送来饭食,李承允与众将简单对付了几口,便开始在帐中议事。
刘丰带回了斥候的消息,道:“世子,如今瓦落已经在阡北建镇,那镇子虽然不大,但却热闹非凡,末将派了人去打探,谁知,那镇子上几乎都是些壮年男子,老弱妇孺极少,只怕有诈。”
一旁的老梁自是直言不讳:“这瓦落人狡猾得很,这些年里时而扰我们边境,时而又对我们示好,却都是小打小闹,想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如今在此处建镇,表面上说的是重振边境商贸,实则就是想在此屯兵,择机偷袭!”
方子冲道:“这个谁都能看出来,但他们在自己的地方建镇,咱们若主动出击,也是师出无名,且每次围剿他们,他们都跑得比兔子还快,交涉起来便不承认是王庭队伍,只肯说是瓦落的强盗匪徒,当真是不要脸也不要皮。”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对大宣要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这声音从门口传来,十分沉稳。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中年男子,他着了一袭灰褐色长袍,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摇得随意,仿佛这儿不是军营,反而是茶楼戏院,放松得很。
众人皆站起身来,道了一声“墨竹先生”。
墨竹是平南军的军师,亦是李俨的至交好友,他在军中威望颇高,对李承允来说,也是如师如父。
李承允也颔首相迎,道:“这段日子,墨竹先生一直镇守北疆,实在是辛苦了。”
墨竹挑起眼帘,缓缓看了李承允一眼,而后便收了折扇,敲在手心里,悠悠道:“世子不是说,回京成亲十日方归么?”
第105章 宫宴(一)
墨竹先生话音落下, 一排将领的脸,便齐刷刷地转向了李承允,等着他的应对。
李承允手指握成了拳, 抬到唇边轻咳一声, “先生说笑了,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墨竹先生听罢, 唇线一扯, 笑出了声, “罢了, 都是老夫年迈昏聩,这才记错了世子的话……看来世子回京的这段时间,倒是过得不错。”
李承允自然听出了墨竹先生的言外之意, 但他也不便反驳, 只得道:“先生辛苦了,快坐, 这骑燕山一事,还得请您多多指点。”
墨竹先生见他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再打趣, 便与诸人一起讨论起军务来。
营帐外星子漫天, 夜风赫赫,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半个时辰后, 传信官到达军营,他掏出令牌, 顺利地入了营,又被亲兵带到了主帐前。
传信官对众将行了礼, 便道:“世子,小人奉命送来了两封书信。”
李承允一听,眸中微亮,道:“呈上来。”
亲兵接过传信官手中包袱,一齐呈了上来,那包袱里有两封信,李承允取出第一封,是李俨的。
李承允曾经驻守北疆之时,也会与父亲书信来往,他们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沟通方法,可以互通战况。
他撕开了信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信纸,迅速看完其中的寥寥数语。
墨竹先生问:“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李承允摇摇头,将信纸递给了墨竹先生,道:“父亲已经派出斥候,去打探南疆一带的消息,邑南那边似乎有意与我大宣重修旧好,这次邑南族的绮思公主,也会亲自入京参加中秋宫宴,倒是与邑南接壤的维纹族有些异动。”
墨竹先生思量着道:“邑南族自数年前临州一战后,便一蹶不振,直到近几年新王登基,才一扫王庭颓势,如今他们自顾不暇,与我们修好才是上策,绮思公主乃是新王亲姐,如今又担着辅政重任,若她能亲自前来,与我们签订停战和约,就算维纹另有所图,也会有所顾虑。”
“先生说得是,我亦是这样想的。”李承允沉声道:“不过,即便如此,北疆此战也不能小觑,若是瓦落与维纹同时发动袭击,那父亲也势必得出兵迎战,为避免京城周边防护空虚,我们得速战速决才是。”
众人颔首称是。
青松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另外一封信上,封面上的字迹十分娟秀,信封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想也不用想,便知是谁寄来的了。
青松连忙识趣地收起了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李承允无声将苏心禾的信件放回包袱中,只道:“今日太晚了,议事便到这里吧。”
众将听罢,便站起身来告辞,墨竹先生也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军帐。
待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李承允才摸出了那封沉甸甸的信。
他将信件握在手中,轻轻撕去封条,便取出了厚厚一沓信纸。
李承允迫不及待地将信纸展开,引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吾夫远行,妾心念之。”
李承允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继续往下读。
这封信足足写了三页纸,开头的一页诉说了对他的思念,而后又告诉他平南侯府一切安好,中秋宫宴也筹备得妥当,最后一页则字字句句都在嘱咐他注意安全,早日回京。
自他从军出征,便很少与家中书信来往,与父亲传信也多为军务,此刻,在这天寒地冻的北疆,在微微闪烁的烛光下,读到这封信,李承允只觉得心底有种异样的情绪在无声翻腾。
除此以外,苏心禾还托人送来了一匣蜜枣。
“夫君征战劳苦,这蜜枣乃妾亲手所制,愿为夫君在劳累之余,添得一丝甜意。”
李承允仔细地收起那一叠信纸,目光落到了包袱中的匣子上。
为了防止吃食在路上被人动手脚,这匣子被平南侯府专用的火漆密封着,李承允几乎能想象到苏心禾那小心翼翼密封盒子的模样,一定十分可人。
他用匕首挑开上面的火漆,揭开匣盖,里面铺着满满当当的蜜枣,蜜枣颗颗珠圆玉润,极为饱满,隔着老远,便溢出了甜蜜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李承允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颗蜜枣,送入口中。
这蜜枣的核已经被掏得干干净净,嚼起来又软糯,又香甜,红枣的丝丝纹理,成了蜜糖最好的藏身地,但被牙齿一咬,其中的滋味儿又被激发了出来,细雨润无声般地延展在唇舌之间,这微黏的口感,仿佛是她的柔情蜜意,娇娇地依赖着他,令人逐渐沉沦。
一颗不够。
李承允咽下了蜜枣,又下意识伸手去匣子里取,可是,一见原本满满的匣子空了一角,又觉得有些不舍,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收回了手,温柔地将匣子盖了回去。
蜜枣吃完之前,他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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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日子便过得飞快,李承允自北上到了骑燕山,没过几日便起了战事,好在平南军骁勇善战,又准备充分,在接连几场战役中,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宣明帝在坤宁殿小憩时接到了捷报,“噌”地一声从榻上起身,他手中攥着捷报,难得地露出了开怀的笑意,“承允果然不负所托,朕没有看错人!”
皇后撩起床帘,也矮身坐了过来,笑道:“臣妾听闻平南侯世子用兵如神,果然所言非虚。”
宣明帝收了捷报,给了一旁的太监,“平南侯府满门忠烈,风骨代代相传,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皆是出类拔萃。”
“出类拔萃的何止男儿。”皇后一面为宣明帝披衣,一面道:“那世子妃也是蕙质兰心,聪颖能干,中秋宫宴的一应事宜,都是她准备的,想必能让陛下和群臣耳目一新。”
宣明帝听了这话,也不禁被勾起了兴趣,“哦?她都准备了什么?”
皇后却抿唇一笑,道:“待两日过后,中秋宫宴时,陛下就知道了。”
宣明帝见皇后卖了个关子,也笑了起来,抚上她的手,便道:“那朕倒要看看,你极力推崇的这位世子妃,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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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宫宴设在宫内的和颂殿,和颂殿外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待漫天火红的云霞隐去,宫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外围的宫灯中,还设了些许走马灯,被风一吹,走马灯里的图案便转了起来,映照在石板铺就的宫道上,一位大臣在旁边驻足,不可置信地问:“这……这走马灯上的图案看着有些眼熟,可是太傅劝谏先帝重立太学之事?”
领路的太监笑着答道:“大人好眼力,今年的中秋宫宴,特意赶制了一批‘贤臣走马灯’,把近百年来的贤臣事迹都画了上去,按陛下的意思,便是要让贤臣声名远播,名垂青史!”
两人身边不知不觉多了几位大臣,大臣们听了这话,都眼睛一亮。
“陛下有爱才之心,是我等的福气!”
“是啊,陛下礼贤下士,乃明君之风!”
“能为陛下效力,也是我们的荣幸,只不过,这么好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太监见几位大臣都有些好奇,便多说了两句,道:“小人听说,是平南侯世子妃出的主意。”
众臣面面相觑:“平南侯世子妃!?”
太监见他们一脸茫然,便解释道:“这中秋宫宴本是皇后娘娘操持的,但娘娘不是身怀六甲了么?所以便请了平南侯世子妃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