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反应, 是又被他吓着了?
先前不是还说要见他, 谈那辆车的价格?
还是说她对相亲对象期望过高, 这会儿看到人太失望?
不管怎么样, 他人到这里了,总要陪人吃完饭再走, 如果这会儿他转身就走, 才是下她的面子。
“嗯, 对。”
陆娇不知道顾遇一瞬间想了许多, 她细指捏一下包带, 回道。
这时候他走近了, 她才注意到他右侧眼角添了一道新伤, 不是很长的伤口,一节拇指的长度, 细细一条,上面带着干涸的血印, 周边微微红肿,像是才被什么划到的。
又受伤了?
他现在到底在忙些什么?
陆娇抿抿唇, 她抬头想问他,但这时候店员突然开口问道他们:“你们要先点菜吗?我把菜单拿过来?”
陆娇不好再问了,点菜这种事,她作为女方,头一回,总要讲点矜持,她只看向顾遇,没说话,无声的询问他。
“菜单拿来吧。”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遇回一声店员,再看向陆娇:“先进去吧。”
“嗯。”
陆娇点点头,往包厢里走了,不过她到了大圆桌前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在等顾遇。
这个时候的包厢,没有那种刚好坐两个人的情侣小包,都是大开大合谈事情的大包,大圆桌。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他肯定会坐得离她远远地,她得等他坐下后再选座位。
顾遇这会儿也过来了,看她正等着他,他神色微顿,片刻,他抬脚走近前,随便拉开了一张椅子,偏头看向陆娇:“坐?”
“......”
陆娇只能过去坐下,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拉着椅子到和她隔出一个位置的距离坐下。
“没想到你就是顾遇,好巧。”
陆娇觉得,她应该适时表达一下这次相亲的凑巧,开了口。
顾遇不置可否,回了句:“余暨就这么大,也正常。”
“……”
很符合男人,不好接的话。
陆娇扯扯嘴皮微笑一下,应了句:“也是。”
包间一时陷入沉默,好在刚开的饭店,服务算好,店员很快送来了菜单,还把两人用的碗筷拿了上来。
顾遇接过菜单,递到了陆娇面前:“你点吧?”
这次陆娇没和他客气,她伸手接过了菜单,粗略扫了一眼。
爱国饭店是一家土菜馆,余暨风味为主,不过这两年余暨陆续吸纳了许多外地人过来务工,饭店又加了一些菜色进去,像一些有名的川菜,湘菜也在上面,当然这个不一定正宗,可能就为了好看才加上去的。
“你喜欢吃什么啊?”
“或者有什么忌口的?”陆娇一边看菜单,一边瞄向顾遇问道。
“都可以,我不挑。”顾遇简短回一句。
“你点你喜欢吃的就行。”
“那我随便点拉?”
好歹在一起有十年,陆娇当然知道这男人少年时吃苦吃多了,珍惜粮食,更不挑食,她不过是想和他多说说话了。
对他的回答说不上满意或者不满意,她回一句。
和店员点了一道白斩鸡,一道火腿野鸭,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蒸茄鲞,再点了个青菜豆腐汤。
她不知道顾遇身上有没有伤,河虾类都没点,菜也相对清淡,这时候也没有丰富的饮品,饭店除了酒就是汽水,陆娇象征性问一下顾遇,然后让店员拿了两瓶汽水。
菜点好,店员出去了,带上了包厢门,把外面的嘈杂隔绝在门外,屋内又陷入安静。
总不能让人姑娘来打破沉默,顾遇手指虚点在桌上,须臾,他抬了抬眼,看一眼陆娇。
“你不吃鱼虾类?”
陆娇正琢磨开个什么话题能聊久一点,闻言她愣一下。
“也不是,只是我不太喜欢剥虾,总感觉有股儿腥味儿在手上洗不干净,”
陆娇笑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眸微动,语气忽然俏皮的转折了下:“不过这次倒不是因为怕麻烦才没点河虾......”
见顾遇疑惑看向她,她唇角的笑加深,抬手指了指她眼角的位置。
“你受了伤,现在不能沾河虾。”
清韵的嗓音放柔说出来,却像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一霎,顾遇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带动着心微微震颤回荡。
顾遇脸上出现一瞬不自然,他微微侧头不去看她,过片刻,回了声:“哦。”
相对冷淡的回应。却又在意料中。
呆古板。
陆娇腹诽一声,须臾,她又看着他眼角问他:“你的伤没有上药吗?我看有些肿着。”
眼角的位置,很危险,不知道他怎么伤的,陆娇很想问他,但两人才刚见面,她问他也不定会说。
还要再快点。
陆娇心里暗暗想到。
顾遇下意识抬手顺着她视线摸了摸眼角的伤口,他手上有茧,没怎么收力的擦过,刮到凝固的血痂,轻微拉扯的痛了下。
“只是擦到一点,不要紧。”顾遇放下手,似不在意的回了句。
“......”
要是上辈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男人这么说,陆娇一个眼神过去,男人立马知错,已经过来哄她了。
当然,那时候的男人,也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他知道她会恼。
“还是要注意,这个天气热,不当心的话,一点小伤也会引起发炎,发热。”
陆娇轻吸口气,说了句,说完,她心里还是感觉到恼,她忍不住想吓吓这男人,叫他知道好歹,便又道:
“我们以前家里住弄堂的时候,弄堂一个叔叔就是眼睛那里受了点轻伤没在意,后面发炎了,化脓引起眼睛感染,没多久他那只眼睛就看不到了。”
陆娇天生一副感染力强的嗓音,她说故事也能说得说得生动,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适时露出了点惧和可惜神色,让人毫不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顾遇十几岁就外面闯,见识算多了,先前还没有车队,他一个人在外面跑,遇到半路打劫的,他更重的伤都受过,怕常庆芳闻出药味担心,他擦的药一点没碰,药店随便买点吃的药搞定了。
他从来不觉得受伤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听陆娇说完,他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就晃过他眼角的伤化脓,脓水不小心感染到眼睛,他成了个独眼的画面......
心里莫名有点毛毛的感觉,比先前在酒吧劫后余生那感觉还要明显。
“不是有别的病?”
大概陆娇长相神情太有欺骗性,顾遇没怀疑她那话是假的,反而认真的问道陆娇。
“没有,他身体一直很健康,就是感染引起的视网膜脱落。”
视网膜脱落这个词在这个时候还陌生,一听就是医学上的专业词,闻言顾遇不再怀疑。
他落在椅子上的手掌轻抵一下坐着的椅檐,琢磨着等下去买点药,不过他一惯不露声色的人,也没表现出来,只淡淡说了句:“哦,那他运气也不太好。”
“......”
天大概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陆娇觉得,当年那男人相亲那么多都没成,最后被算计结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大直男,要晚生个几十年,是该打一辈子光棍儿的。
有点生气,陆娇决定暂时先不讲话,正好碗筷也还没烫过,她转了下桌,把茶水转过来,准备烫碗。
这是她上辈子形成的习惯,不管去哪里吃饭,一定要用热茶烫过碗筷。
感觉会干净点,当然,也可能就是一个心理作用。
上辈子她认识男人以后,她就没操心过这个,男人会提前给她把碗烫好,要吃什么,也会给她拿公筷夹好。
后来男人去了,手底下有人会帮忙做,但她都没让,全部都自己弄的。
当然,那会儿已经有消毒柜那些,再做这事,纯粹就是个仪式感了。
如今她又和男人同坐一桌,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要他帮忙做点事服务一下也没什么吧?
陆娇这么想着,突然不想自己动了,她也想了解下这个时候的顾遇是个什么性子。
“你的碗筷需要烫吗?一起?”
“烫碗?”
顾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他不由看向陆娇,和她转到她面前还没取走的茶壶。
“是呀,饭店的碗筷都是一起洗的,难免有疏漏洗不干净的,饭菜残留物会滋生大肠杆菌这些,致癌的。”
陆娇解释一句,其实并不是夸大。
后世饭店的碗筷会送去一个地方统一清洗,消毒,再包装,但就那样,她偶尔在一些中档饭店,也能看到有个别碗并没有弄很干净。
这个时候,洗洁精,消毒柜这些都还没普及,碗筷卫生问题只会更严重,就是一块儿一直不换的洗碗布,上面细菌也相当多。
“......”
顾遇一时没吭声。
他以为她拿茶壶是想倒水喝,还犹豫要不要帮忙倒,礼貌一下,结果是烫碗?
还真是娇养出来的大小姐作风。
顾遇心里想到,却又觉得好像理所当然该这样,似乎这才符合陆娇。
大肠杆菌?
她懂得真多,家里学医的吗?
“我来吧。”
顾遇看一眼还在冒热气的水壶,再扫一眼陆娇那双细嫩得跟葱白一样的手,突然担心把人烫着,他起身,去陆娇那儿拿了茶壶和碗筷。
陆娇说一堆,目的就是这个,她没和他争,道了声谢,坐在一边等着了。
顾遇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接过碗筷,他也没敷衍,倒了水,认真烫起来。
陆娇忍不住看他。
上次见面很快就分开了,后来在大姨那里看到他的照片,她也没能看多久,照片就被大姨收走了,她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现在的他和他十年后还有二十年后看似模样变化不大,但细看却会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
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男人,经历过大起大落,他整个人沉淀下来,不动如山的养气功夫十足,他深邃的五官也仿佛掩了锋锐的棱角,从内而外的清润沉敛。
年轻时候的他,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事,但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五官棱角更分明,哪怕顶着一头炸炸的头发,也掩盖不了其中的锋芒毕露,俊i眉眼间透着一股恣意,朝气横生,整个人也更随性。
他穿的花衬衫领口开得有些大,能隐隐看见衬衫下那肌理分明的发达胸肌,露在外的臂膀也夯实有力,似是深藏一股强有力的力量,随时等待勃发。
上辈子陆娇遇到男人的时候,他身材也保持很好,但他那时候都西装笔挺的,很少有穿这样少的时候,那种冲击感只能在两人亲密的时候能感觉到。
但这会儿,你只静静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充斥的那股矫健旺盛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陆娇扫一眼顾遇手臂上鼓起的那块儿健硕肌肉,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干。
陆娇看顾遇的视线不算明显,但顾遇敏锐,他还是感觉到了。
那是,女人打量男人的视线,想掩饰都很难掩饰的视线。
可能是饭店通风不好,空调度数太高,空气里忽然有些热,带得身上也似有簇火从撩过。
眼角的伤突然火辣辣起来,连头顶那头他一直不太在意的假发,这时候也仿佛上面长了虱子,让人想把它抓下来。
“好了。”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顾遇加快手里的动作,三两下把陆娇碗里的水倒进自己的碗里,滤干水,把碗筷递给了陆娇。
“嗯,谢谢。”
陆娇回神接过碗筷,道了声谢。
她声音突然有些发哑,听在人耳朵里沙沙的。
顾遇感觉耳窝有些痒,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回了句:“不用。”
“我听说大姨说,你们的运输队就在这附近是吗?”
碗刚烫过,还带着一顾热,陆娇捏在手上,感觉心头难得的满当起来。
多好,他还活着,又一次给她烫碗了。
再一次,陆娇心里生出一股急切,她想和他更近一些。
须臾,她紧紧手,没话找话的问道顾遇。
“边丽芳是你大姨?”顾遇没有立即回陆娇问题,反而问道她。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陆娇点了点头:“嗯,她是我大姨,那天婶子去大姨家,正好看到我了。”
顾遇闻言就懂了,为什么常庆芳会一整天不停息的夺命电话他。
这是边丽芳的外甥女,要被他放了鸽子,后果可以想象。
顾遇不由转眼看向陆娇。
很恰巧,陆娇也正看着他,视线便那样直直的对上。
一双清凌凌又仿佛云雾弥漫过的眼。
很突然的,顾遇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一瞬发悸。
她真的生得很美,比他四月去西湖看到的那一簇簇桃花还生得艳,更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顾遇倏然转开了眼,耳根隐隐作烫。
“运输队就在边上。”过片刻,顾遇定定神,回了陆娇。
运输队就在边上,那他住在哪儿呢?
陆娇眼里眸光微闪,她又接着问道:“是在这附近租的房子吗?”
“我听说附近新办了不少私人厂子出来,这周围空房子多吗?”
“嗯,租的房子,算是个库房,停了几辆车,然后是仓库。”
都是简单的问题,没什么不好回,顾遇都简短的回了。
“这附近是新办了些私人厂子,空房不太清楚,我没注意。”
没注意这些,说明不经常在这边?
“哦哦。”陆娇嘴上应了声作回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娇正想再问点什么,就听顾遇问道她。
“嗯?”
“我刚从海市过来,打算找工作嘛,所以多问问。”
陆娇说着,又看一眼顾遇:“其实我也想找个房子租下来,就是对这边不太了解,还要多看看。”
顾遇先前听张显提过陆娇是从海市过来的,准备找工作,这会儿听她提起,他不由问了句:“你不回海市了?”
海市是大都市,繁华程度可比京都。
余暨刚由县改市,尚贫穷落后。
只有往大城市走的,没见过放弃大城市来到小地方的。
“嗯,发生了些事,不回去了。”
顾遇注意到陆娇回这话的时候,神色微顿了顿。
一个姑娘,孤身一人过来,还很快和人相看了,很明显是经历了什么。
不过他没有探究的打算,闻言他只哦了一声。
他没有过问。
陆娇神色微黯,也算是第一次感觉到,年轻时候的男人,要比想象中的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