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恼人——卧鲸【完结】
时间:2024-01-15 14:43:43

  “秘方?不是唱了半晌戏。”
  男人双手捧起怀中人低着的脸,细细端详,确实不见任何伤感之态。
  虞秋烟直直望进他眼睛里,仿佛要透过面具看清他,半晌道:“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
  “你就会这样说,我才不信,我又看不到。”
  她一颦一笑,带着颊侧的蝴蝶仿佛振翅欲飞,将她那片瘢痕遮得很好。
  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了,对外唤到:“拿面镜子来。”
  虞秋烟摇了头:“我不要!我从,你这里,就能看见。”
  她伸出葱白的指尖指向身前人的眼睛。
  书内未燃烛,外头黄昏将近。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闭了眼,将人摁入怀中。
  半晌沉声问:“你想看我的脸?”
  虞秋烟攀着山水纹绣的衣衫,靠到他脖颈处,指着他喉间的轮廓,答非所问:“你这里很好看。”
  他摁住在喉间乱动的手指,想了一会。
  “病好了就给你看。”
  虞秋烟一时没应声,许久才轻声道:“好啊,那说好了,病好了就要给我看。”
  自见他,他从未摘下过面具,虞秋烟不止一次好奇过面具之下的面孔。
  可他却每每称自己形容丑陋,连自己都不愿照镜子,更不想让心悦之人见到。
  紧跟着又要夸她仙姿玉色,让人见而忘俗,使他心下惭愧。
  每次都这样搪塞。
  到最后还总害她脸红得不让他多言。
  屋外,侍从很快就送进来一面姑娘家常用的铜镜。
  他接过,持在手中为她举镜。
  虞秋烟看了许久,上一次如此盛妆已经是一年以前了。
  可即便如此盛装也难掩病态,这一年她瘦到脱相,又哪里算得上好看呢。
  偏这人日日夸她。
  他举了半晌镜子,毫无怨言。
  虞秋烟心念一转,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持镜的手转了过去。
  ——镜子中赫然出现一道无常白面。
  “你看你像不像前日折子戏里的鬼无常?”
  虞秋烟耸肩笑道:“我可是认识鬼王的。等去了阴间也能唬一唬小鬼……”
  她还没讲完,一根手指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嘴巴,眼前的面具遽然放大。
  他与她隔着面具对视:“不要乱讲!”
  他好像有些生气。
  虞秋烟撇撇嘴,想将人推开,却没推动,手腕被抓人隔空捏住。
  她手腕上还系着映霜扎的锦帕。
  男人的手指在上头摩挲了片刻。
  “痛吗?”
  她无所谓道:“都说了不痛,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虞秋烟趁他失神时,推开他,起了身。
  “我学了一折戏,唱给你听啊。”
  “嗓子……”
  “现在不听,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她的声音越发小下去。
  虞秋烟从他怀中起了身,拨开水袖,眼波流转,盈盈施了个礼,才深吸一口气,轻启声:“公子呀——”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她频频折腰回眸,情致楚楚。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陪她听了那么多戏文,如今才明白所言非虚。
  作者有话说:
  戏文引用牡丹亭
第2章 重生
  ◎宋成毓◎
  大红的花轿从太傅府一路行到了宋府。
  虞秋烟坐在新房内,腹中有些饥饿,不由伸手触了触腹部。
  身侧的丫鬟赏云见状,笑着拿了糕点递过来:“姑爷特意吩咐过,小姐可以先用一些。”
  虞秋烟点了点头。
  “小姐将盖头摘了吧。屋内没有旁人。”
  宋成毓总是这样妥帖,甚至为了不让她紧张,将里屋内的丫鬟婆子都赶到了外间,只留了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服侍。
  虞秋烟才吃完一块枣花糕,便听见外间一阵叫唤:“走水了——走水——”
  那喊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外响起一阵嘈杂。
  虞秋烟抬头与赏云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赏云立即跑出去。
  “小姐,不好了,隔扇门打不开了。”丫鬟的语气惶然又不知所措。
  虞秋烟这才意识到什么,拉着赏云,两人一同去推支摘窗。
  也根本推不开。
  几在瞬间,浓烟从狭缝升起,蔓延到了整间屋子。
  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一时之间只听见火木灼烧得哔啵作响。
  火光四射。
  赏云拍着窗子喊:“有没有人在外头——盈香,周妈妈——”
  火舌顺着屋内红绸眨眼便攀上梁顶,整座屋子变得摇摇欲坠。
  梁木椽子声声折断,眼见就要跌落到赏云身上——
  “小心!”虞秋烟伸手推开了赏云,自己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横飞的碎木砸到了虞秋烟的背上。
  脊背被冲撞得钝痛,之后,从被撞到的地方漫开一阵灼热。
  “小姐!”赏云哭着喊出了声。
  可是没人应声,好像所有人都默契地忘掉了她们主仆二人。
  火势越来越大,屋内碎木横飞,浓烟弥漫。
  一截房椽彻底压垮了虞秋烟,疼痛蔓延到骨肉之下,浓烟熏得她七窍都在流血。
  她彻底昏过去前只看到赏云伸手推开那火木,拍了拍她的脸,死死抱着她,用身体为她抵挡蔓延的火舌。
  “小姐,姑爷会来救我们的……”赏云哭着说。
  ……
  睡梦中的虞秋烟非常清楚的知道,宋成毓不会来了,因为就是他亲手放的这把火!
  后来。
  虞秋烟梦见了启言。
  他面上仍旧覆着银白的面具,身姿颀长,在火海中步步走来,踢开掉落的横木,弯腰抱走了尚处于昏迷的她……
  虞秋烟清楚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因为她早已晕过去,怎么还能看得见人呢?
  可这梦中的场景却早已在心中幻想过许多次。
  虞秋烟笃定地觉得,那一天启言就是这样救走她的。
  -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声。园内光秃秃的枝头上覆盖一层轻纱般的晶莹。风声吹过,寂静中带起几声言语。
  “……你再去厨房看看蒸出的糕点如何了?”
  院内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赏云一手护着衣裳,一手抖了抖伞面上的雪粒。
  “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赏云将衣物递给一旁屋内的小丫鬟,“拿着衣裳往炉上暖暖,一会小姐便起了。”
  屋内响起一阵咳嗽声。
  虞秋烟睁开眼便瞧见浅粉的帐顶,左手边的雕花窗透出点点亮光。
  窗侧四足小几上摆着粉彩折梅花瓶,里头斜插着两支红腊梅。
  轻轻嗅着还有暗香浮动。
  虞秋烟不觉出了神。
  这是她的闺房。
  “小姐醒了?在外头便听见小姐在屋内咳嗽。”
  赏云是她的陪嫁丫鬟,新婚之夜一场大火,赏云自顾不暇,却为了救她,死死抱着她……现在却看起来却全然无恙。
  “这屏风奴婢一会子就扔掉,什么康顺如意,才摆了一天就害得小姐生了病。”
  虞秋烟看着不远处的水墨屏风上,屏风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墨字“康顺如意,喜乐安宁”。
  这面屏风是继妹虞满宵送的,在她十七岁生辰的时候。
  她记得当时不过才拿出来摆了三日。
  虞秋烟木着半边身子,微微靠在赏云身上,回道:“没什么,不过是梦见屋子着了火,有些被呛着了。”
  赏云使劲嗅了嗅:“小姐睡痴了,梦里的火怎么会呛到人呢,奴婢看是刮了南风,把厨房的烟火带过来了。”
  可不是睡痴了,还是南柯一梦。
  虞秋烟伸手掐了掐手上虎口——痛疼且酸胀。
  这南柯一梦,一睁眼不知因何缘故,她竟回到了从前。
  明明她久病缠身,彻底与世长辞了……也不知道她死后,启言如何了?
  这时候的启言又在哪?
  虞秋烟心里乱糟糟的。
  “扶我起床梳洗罢。”
  待赏云扶着人坐到了梳妆镜前,虞秋烟摸了摸尚圆润的脸蛋,又出了神。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巳时了,小姐。”
  赏云从盥洗盆绞了条帕子递过去,笑了笑:“小姐近日伤寒,倒是睡得比先前沉,奴婢特意叮嘱了外间那些小丫头们莫要吵着你。”
  “小姐不必着急,小宋公子只怕要到未时才到呢,没那么快到的。”
  “小宋公子?”许久没听见这样的称呼,虞秋烟有些晃神。
  这一通又惹得赏云戏谑地笑:“小姐,你不都念叨两天了吗?小宋公子今日回京,约您在食楼见面呢。”
  赏云从桌上拿起梳子,沾了沾香露,一面眉开眼笑道:“奴婢那日去主屋,还听到有人对老爷说小宋公子这次必定升官,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
  “小姐与小宋公子日后也不必鸿雁传情,飞鸽传……”
  虞秋烟霎时截住话头,冷声道:“宋成毓要回来啊!”
  “小姐!怎么忽然直呼小宋公子的名字。”
  赏云嗔了一声,继续道:“奴婢可听说了,小宋公子这次回来要将你二人婚期提上日程。”
  这话没错,虞家本是在宋成毓前岁中探花时便要择吉日先定下婚期,只是那时虞秋烟尚未及笄,且宋成毓也想要作出一番成就,这事才暂且搁置。
  宋成毓是她未婚夫,更是前世几害得她在大婚之夜命丧九泉的负心汉。
  若不是于漫天火海中被启言救走了,虞秋烟只怕到死还不知道宋成毓是何等狼子野心。
  这时候的宋成毓刚结束外任历练,回京述职,政绩斐然深得圣心,是众人眼中顶顶温润清隽的如意郎君。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宋成毓回京后,两人很快便定下了婚期。
  可宋成毓害了她的命!她怎么可能还同他订婚!
  重活一世,她绝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就同宋成毓订下亲事,被他所害。
  虞秋烟回忆着往事,没搭理赏云她望着匣子里的珠钗金钏出神,最后挑挑拣拣了一枚最小的镯子,往手上比划了片刻。
  结果戴不上去。
  她缠绵病榻数月,早已瘦得不成形,倒是成了习惯。
  “那是主子幼时的金钏,如今小姐长大了,戴不了了。”丫鬟盈香取出一个浮雕精美的奁盒,将盖子打开,里头放了一对飞鹤金钏。
  “若是小姐想戴,不若戴这对吧,是前日生辰时安国公梁府上送来的生辰礼。”
  赏云瞧了一眼,也赞道:“上头仙鹤跟真的似的,国公夫人真是有心了。”
  梁夫人旧日与虞母交好,对虞秋烟犹为照拂。
  妆奁盒才落到虞秋烟手中,就“啪”一声滚到了地上。
  虞秋烟只顾着拿起金钏,抬步走到窗前细细端详。
  她身上套了件厚夹袄,脖颈处折出暗纹刺绣的中衣衣领,细腻肌骨之上覆着一绺发丝,姿容倦美。
  长睫颤动,视线紧紧锁在手中金钏之上。
  窗前寒风拂面,柔腻的指尖掐着一只金灿灿的镯子,照着窗外晨光细雪。
  虞秋烟瞧了片刻,果然在鹤嘴中瞧见一个小小的烟字。
  以前她收了梁夫人的礼物,少有留心,便是瞧见了小字也只当是国公夫人有心。
  后来在启言府上,启言嘱人定做的镯子每一个都有这样小小的记号,她绝不会忘。
  ——这是启言送的,不是梁夫人。
  她回到了两年前,可是原来两年前启言就在她身边了么?
  为什么以前她竟从未发现呢?莫非这就是为什么被救以后,启言一直以面具示人?是因为不愿被她发现真实身份么?
  寒风吹得面颊生疼,也吹得虞秋烟心里凌乱如麻。
  折枝梅瓶里花枝轻振,直要将花瓶也带落到地面上。
  赏云赶紧伸出手将花瓶扶稳,闭上了雕花窗:“小姐,您还是快坐下梳妆吧,不是说要去食楼等小宋公子吗?”
  盈香撇开赏云:“你老在小姐面前提外男做什么?没规没矩,叫人听见凭白辱没小姐名声。”
第3章 重生
  ◎宋成毓◎
  园内新雪簌簌,甬路上的积雪被人扫去又浅浅覆上一层。
  拐过甬路,不远处的腊梅树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小小姐,你跑慢点,乖乖去上课,听先生的话,再莫顽皮。”
  跑累了,虞满宵才娇声娇气道:“父亲说要上街给我卖糖葫芦,怎么还不回来啊?”
  “小祖宗,你可真会使唤人,老爷上朝呢,哪得空买甚么糖葫芦。”紫云掏出帕子擦了擦虞满宵脸上蹭的灰,擦完继续道:“一会子先生就来了,再莫乱跑了。”
  小姑娘望着垂廊门洞外:“爹爹说了会买的,我等爹爹回来再去先生那。”
  看着远处这一幕,赏云撇了撇嘴:“老爷真是宠她,上朝都还记得买糖葫芦呢。咱们小姐都病了数日,也不见来看一看……”
  盈香瞧了瞧虞秋烟的脸色,拉住了赏云。
  自觉说错话,赏云低头噤了声。
  可是往日里对这个庶妹视而不见的虞秋烟,今日却大大方方地站在这看了好一会。
  赏云见她不语,立即认错道:“小姐,奴婢说错话了。”
  虞秋烟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无事。”
  上辈子虽对这位庶妹不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只因她母亲是虞秋烟生母的陪嫁丫头。
  一个贴身丫鬟在女主人去世后,做了男主人的妾室,受宠至今。
  年少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觉得不可原谅,连带着对虞满宵也没有几分好脸色。
  往事纷杂,现在回头再看……她当初常常斤斤计较,独自生闷气,可到最后即便她葬身火海,兴许都无一人放在心上。
  虞秋烟有些可怜以前的自己。
  虞满宵也注意到了这边,探头探脑的。
  虞秋烟沉思片刻,微微矮下身,招了招手:“满宵,过来姐姐这,你想吃糖葫芦不如陪姐姐出门去买?紫云先回去吧,和先生说满宵今日不去了。”
  虞满宵拽着紫云的衣角,想去又不太敢去:“娘……姨娘不让我去。”
  紫云也道:“二小姐顽皮,怕扰到大小姐,奴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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