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金饰坊,她和满宵差点被箱子被砸时,一人挺身而出劈了箱子,勉强也可算是救了她。
当时她见那恩人手上有血迹便递了个素白的帕子。
那帕子无任何记号,送出去也不会落人口角,但虞秋烟还是认得自己的帕子,因那帕子针脚没缝好,其中一角因为不平整总爱往一侧翘起。
那人收了手,留着帕子在桌面上,仿佛是刻意留给她瞧的。
虞秋烟翻起桌面那张素白帕子的边角——确实是上次自己赠与别人擦拭血迹所用的那一片帕子。
所以这人说的“救”其实是两次。难怪上次能劈碎木箱,身手确实好。
如此想着,她又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
“是,两次。”他点头。
虞秋烟定了定神,又坐回了黄梨木圈椅上。
看着这人遮面的幂篱,不禁道:“那更要多谢公子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确实救了我两次,我却还不知道公子模样,不知公子可否摘下幂篱……”
她本以为还要磨一会,却没想到这人二话不说就取了幂篱。
那张脸堪称神丰骨俊,鼻梁挺拔,眉峰攒起,最瞩目的是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睛,松风入水,静水流深。
他一身江湖人的打扮,额前碎发分向两侧,后头也只简单束了根玉簪,幂篱被置于桌面上,歪头看过来时,眸似点漆,里面好像藏着一片幽深的湖泊。
整个人面如冠玉,倒十分像个谦和持礼的书生。
可事实上,即便作此打扮他的气势也显得矜贵威严,就像相国寺的钟,即便静止不动,也浑厚肃穆得叫人丝毫不敢侵犯——
因为这是,肃王殿下啊!
虞秋烟有些慌了神,忙敛容行了一礼:“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肃王殿下赎罪。”
“无妨,不是你的错。”他忽然道。
章启见她身形瑟缩,不过一瞬,他便瞥开了视线,重新戴上幂篱——继而起身往外走。
迈开的步子突然顿住,他站在虞秋烟身前停下,道:“你衣裳湿了,安心留在此处,本王会让人送新的进来。”
虞秋烟心下惶惶,低着头不敢直视,只盯着他下身衣袍尾的云纹,思绪也跟着那云纹的走向飘到很远,不禁脱口追问:“殿下要去何处?”
她讲完才回过神:“是民女唐突。”
章启顿在原地:“一会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随后本王自会派人送你回去,今日是本王之错,波及到你,你无需在意。”
他身量颀长,如此往外走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这是他进了这间厢房讲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虞秋烟细细想着话中含义,慢慢放下心来,肃王不怪她唐突就好。
可随后又反应过来:“殿下,知道民女身份?”
“虞太傅,本王还是记得的。”
他站在厢房门口回头瞥了一眼远处拘谨地躬身行礼之人,最终乏味地挪开了视线。
屋内恢复了寂静。
桌案留下被擦拭过的湿痕水渍。
那帕子竟然又被他收走了。
虞秋烟坐在圈椅上,心中惊疑不定。
第11章 遮面
◎别怕◎
肃王走后,虞秋烟还留在原处久久未回过神。
救她两次的人居然是肃王……
虞秋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方才还一副势要问到话的姿态,下一刻又起身救走,一副一刻也不愿多呆的模样。
正出着神,连房门被人敲动都浑然不觉,门口处响起一迭声的:“姑娘,姑娘?”
虞秋烟这才回过神来,两名婢女不知何时进了屋,其中一个正站在门边喊她。
虞秋烟:“何事?”
“奴婢们受人所托,前来为姑娘更衣。”
远远见着那两名女婢的手里确实端着托盘。虞秋烟便道:“过来吧。”
话音刚落,两人凑上前来,虞秋烟看清了托盘上的物品。
打前头的托着一身粉彩撒花织锦的小袄褶裙,底下还有一件鸽灰色的披风。
后头的则端着女子的头饰妆奁,就连女子长用的香囊腰间吊坠都一应俱全。
“奴婢伺候你更衣。”前头的婢女对虞秋烟一身男装也见怪不怪,上来便要解她的衣物。
虞秋烟推开她:“不用了,我现在…这样便好。”
婢女躬着身行礼:“奴婢受主子命令,伺候您更衣。”
虞秋烟本要继续推脱,丫鬟福着身子不起,大有一副虞秋烟不同意,便要在那等到她同意为止的架势。
——简直是个木头人。
虞秋烟只好由她为自己脱去一身男装,换上盘中备好的衣物。看着身前替她系腰带的婢女忍不住便开头。
“这衣物可是你家主子备下的?”
“奴婢不知。”
换好衣物,第二名女婢又上前来为她梳妆。
等插上最后一根珠钗,侍女方才拿起那件鸽灰色的披风大氅往虞秋烟身上套,罩住了那一身婀娜体态,杨柳纤腰。
但头上钗环俱全,如此盛装之下便是存心遮掩也难挡明光姝色,云鬓花颜。
待一切都穿戴整齐后,婢女训练有素地躬身行礼欲要退下。
虞秋烟:“如今换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
虞秋烟换好了衣裳,看着身上所着的上等绫罗绸缎,一时有些晃神。
要不是知道肃王冷情冷性,且方才毫无越矩之行,若不然这一遭虞秋烟只怕还要以为这人要纳她为妾呢……
想着想着虞秋烟自己都笑了。
她竟然还怀疑肃王殿下是启言——实在是无稽!
要知道肃王是军中将士的定心柱,是大兆的镇国利器。近年来南征北战,打的北牧节节败退,一雪前朝之耻,可谓是整个大兆的将星,却也是百姓眼中的修罗杀神。
肃王殿下,是生来便该建功立业,便该凌驾于万人之上的人。
怎么会是启言呢?
那个陪了她近两年的人,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的人。
何止是无稽,虞秋烟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一刻怀疑都是冒犯。
看来肃王班师回了朝,也毫不懈怠。今日来玉楼应当是为查案,方才那一遭想必是肃王的人误将她当作了敌人。
想清了其中关联虞秋烟便也不再纠结。
厢房内烛光熠熠,一派平静,厢房外的甲板之上就显得非常嘈杂。
虞秋烟眉头一跳,隐约觉察外面出事了。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她不放心梁元星,便寻借口支开了屏风外站着的丫鬟,偷偷从厢房中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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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梁元朗听完姜一跬的无耻之言,气的连戏都不演了,直接丢了面具,抬手握拳当场就要与姜一跬打一架。
姜一跬赶紧闪身回避,一身白衣幂篱倒显得甚是飘逸。
飘逸虽飘逸,却有些累赘,姜一跬只好道:“梁兄勿气啊,演戏演全套,如此良辰美景,我们还要吟诗作对……”
“对”字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背后有破空之声,习武之人的本性,趋利避害。
姜一跬当即赶紧矮下身子——横空里闪出一个青影,从姜一跬头顶飞过。
来人一脚回旋踢越过姜一跬直直踢往梁元朗面门而去。
梁元朗脚勾船沿,往后倒下,身子几与水面平行,与那紧跟而来的青影视线相会。
可不就是他那顽劣的胞妹!
“梁!元!星!”
他喊完,随即翻身站到了船栏边沿之上。
梁元星一脚踢空,不甘示弱,又抬起另一脚紧随其后。
梁元朗只好在船沿之上或是躬身或是空翻,才好躲过身后人源源不断的追击。
姜一跬看着这一幕叫了声“好!”
随即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又坐回到酒桌边倒了杯酒,对雪独酌,十分悠然。
他喝完一杯,嘀咕“该吟个什么诗呢”。
只恨这戏台都搭好了,最后主角儿还没等到,就要散场了。?
他们逮了原先的接头人,又在这冒充了多日,可那人几次三番的试探就是不上钩。
今日看来是前功尽弃。
姜一跬窝在小小的圈椅上,仰着头拿着酒壶直接灌,很有几分醉生梦死的姿态,左手往地面一薅,捡起了先前那“小兄台”掉落的折扇,细细看着上方的题诗。
“……犹恐相逢是梦中。好诗啊,好诗。”之后香扇遮面彻底昏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周遭已然闹声冲天——
原先笙歌阵阵的热闹景象全不复存在,舱内戏台之上圆润柔媚的水磨腔破了音。
画舫外的风雪之中裹挟着肃杀之意,危机骤起。
船舷之上不知何时跳起数名蒙面人,冲着互相打斗的梁家兄妹而去。
梁元朗拉过梁元星避开身后的长剑,梁元星瞬时借力反踢向其中一名蒙面人。
两人之间原本玩闹的打斗瞬间消失,反倒默契地背靠着背相依作战。
“杀人了!杀人了!”
一时间,画舫内外的人相向乱窜,一群无辜民众,一面喊着一面横冲直撞。
整个画舫骤然乱成一团,船上的人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横冲直撞。
画舫此刻正游到湖中央,这些人便是一窝蜂的乱跑,也跑不到岸边去。
周遭响起小孩的哭喊声,妇人的惨叫声。所有人都惶惶失措。
匪徒数量并不多,难的是这些人……
如此多的无辜民众,若是生了事故,上头必然追究。
姜一跬瞬时酒醒了,他不及想着变故如何发的,脑子里迅速想着应对之策。
想来想去,最后的结论是,这怎么管都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啊,这船上人如此多,所有人都指望着他救,便是只有一人被误伤了,担责的都是出头的人……
姜一跬正犹豫不决,那厢动静渐起。
肃王站在船头,摘了面上幂篱,露出一张冷厉俊逸的脸,神色宛如凝冰。
他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了一名扑过来的蒙面匪徒。
手起刀落。
眨眼间便当着众人的面杀了数名匪徒,鲜血四溅。
虞秋烟从一开始听到声音便走了出来,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她扶起身侧一个吓得腿抖的妇人,妇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扑在她肩头哀嚎着,虞秋烟捂着小孩的眼睛,颤着声安抚着:“别怕别怕,肃王是打坏人呢。”
章启立于船头,与她的视线相对,有片刻的迟疑——
“乱窜哭闹者便如此人。”章启随手将半截已咽了气的人丢进了湖中。
随即,章启将手中长剑掷出去,“叮”的一声,长剑直直嵌入木板中。
长剑震颤,风声呼啸,仿佛还留有战场的气息。剑上还在淌血,夜色阴森,愈发显得鬼影惶惶。
“本王在此,谁敢犯乱。”
到底是军中之人,只怕见惯了营啸,这一招镇民众足矣,可也吓得不少人两股战战。
姜一跬难免嘀咕:还真是不讲究名声,治军或可威压,对民如此立威可不就是恶名缠身。
一时画面仿若静止下来,众人再不敢乱窜。
又因着章启那一厢动静,几引得所有的匪徒冲他而去,姜一跬在船舷之上疏散着民众。
众人虽被暂时镇压住,不敢乱动,但哭声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自见了方才那一副血腥的场面,虞秋烟脸色愈发刷白,她身旁的妇人更是连站都站不稳。
“我们不会死在这吧。”身旁之人哭嚎着。
“有,有肃王在,别怕。”虞秋烟看着远处的人,不知为何,莫名地信任。
……
画舫缓慢地往岸边停靠。
人群全部被带到了画舫内的厢房之中,虞秋烟原本挤在其中,忽然见原先的丫鬟急冲冲赶来:“虞小姐,你怎么乱跑!”
“我来找元星。”虞秋烟低着头道。
那丫鬟被她支开去出去取茶点,没一会回来便发现人不见了。
谁料那丫鬟却说:“是奴婢没看好你,奴婢自会去领罚。”
虞秋烟:……
跟着那丫鬟重新回来房中,虞秋烟隐约能听见轩窗之外传来阵阵刀剑相击之声。
方才她就看到梁元星与梁元朗置身于数十名匪徒之中,可惜她丝毫帮不上忙。
虞秋烟拉开轩窗往外瞥了一眼。
渔火蒙蒙间,率先瞧见的是远处一黑衣男子在岸边停靠的画舫之间跳动,最后立到了一片小舟之上。
那男子身后有一抹白影穷追不舍,虞秋烟一眼便认出那白影是肃王。
可小舟早已在湖面杂乱的画舫间灵活穿行,驶出数里远。
那抹白影没有追上去,不过一晃眼,再见到那白影时,他已跃上了前方一艘小画舫的船顶,手上不知从哪拿过一张弓。
弯弓搭箭。
风雪撕扯着,白衣猎猎,整个人仿佛要融进雪色中。
近日白天雨雪,晚间无月,如今天色已晚,仅湖上画舫散着星星点点的烛光,虽无数烛火汇聚成星海一般。
但到底光线暗淡,且此间画舫众多,地势不便,也不知这人能不能射中……
她还没看出分晓,窗边晃过一角衣袍布料的影子。
等她再去瞧时远处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随后,一道青影从窗前翻身飞过,虞秋烟见了那青影,赶紧喊住:“元星,元星,我在这!”
那青影本飞到了画舫顶,听了声,才返回来,她双脚在檐顶勾着,整个人在画舫侧面倒挂着,从窗子上方露出半个身子。
长发被梳成了男子的马尾妆扮,如今倒立着垂下来,再往上看,那张倒着的脸可不正是梁元星。
梁元星见着虞秋烟倒是十分高兴。
“阿烟?我正找你呢。”
第12章 遮面
◎取向◎
梁元星进了屋,在屋内喝了口热茶开口。
“……我听见我哥的吼声立马去找他,可他见了我便跑。我追着他一路打上了画舫檐角,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四周涌出一大批人,不要命似的向我杀来,幸好我们身手够好,那可真是十面埋伏。”
“然后呢?”虞秋烟紧张问道。
梁元星拣了块橘子塞进口中,吐出橘子籽,坦然道:“我身手虽然好,但也扛不住这么多人啊,少说也有数十人,幸好还有肃王的人在……”
“如今匪徒已经全被制服了。”
这话听得虞秋烟心有余悸,听元星描述,不明白为何那群人为何一开始要冲元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