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几个男孩子在一起,徐家奕跟个跳马猴子似的,又皮又淘气;由磊从来不学习,一门心思打游戏;只有他们家简明羽,学习好又听话,是公认的好孩子。谁知道在找对象结婚这件事上,怎么这么拧。
两年了,刘亚娟和简耀辉都明确表示,不同意他和岳媛结婚。简明羽和父母不吵,不反驳,但就是不分手。岳媛呢,一点也不逼着简明羽,明摆着“娶不娶我都可以,反正我和简明羽在一起。”
平时两人都生活在北京,已经同居了,这下刘亚娟真着急了。
再不结婚,万一哪天闹出孩子了,岂不是不好办了――一旦怀孕了,你让人家岳媛,生还是不生?生,没名没份的,人家肯定是不乐意;不生,那打掉的可是自己家的骨肉,刘亚娟更不舍得。
思虑再三,对于简明羽结婚的事儿,刘亚娟和简耀辉,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简明羽和岳媛两个人,顺其自然地领证了。
在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对相爱的男女,反抗老一辈传统观念最终修成正果的佳话,但只有简明羽知道,两人的相处,有多么的平淡如水。
至少,方笑宜看徐家奕的那种眼神,他从没在岳媛的眼里,看到过自己。
对于刘亚娟来说,过年前的头等大事,就是定菜谱。
她有个本子,是简明羽淘汰下来的作业本,用了好多年,封皮儿都不知道甩哪儿去了。但这个本子在简家可是个宝,里面非常详细地记录了刘亚娟做过的每一道大菜,具体的做法,注意事项,谁爱吃谁不爱吃……本子虽破,但一到年节,准派上用场。
刘亚娟戴上眼镜,菜谱翻了又翻,最终定下来八个菜,“啪”地一声,合上了。
“八个菜得了,就咱们四口人,多了也吃不完,剩下吃好几天。”
一旁的简耀辉看了刘亚娟一眼,继续看报纸。
“现在过年,可越来越没意思了。这要放在以前,哪一年初三来咱家,不得十来口子、做二十几道菜!那做着也起劲儿啊!现在可好,将将巴巴四口人,做饭都提不起劲头。”
简耀辉翻动着报纸,悠悠地开口了,“正常,孩子们都大了。家奕,那是国家队的人了,轻易回不来;淼淼,人在国外,人家老外没有春节假期,你得理解;笑笑,说是春节要值班,也回不来……这孩子们有出息了,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淼淼和家奕就算了,笑笑咋还不回来呢?去年就没回来,这孩子!”
“你看,咱儿子不光回来,还带着儿媳妇一起!彦子和大霞,谁有这福气啊?知足吧!赶紧想想三十儿晚上饺子啥馅儿吧!”
“一共四口人,都不想包了”,刘亚娟嘟囔着。
“那可不行!”简耀辉这回不看报纸了,“人家岳媛嫁过来第一次来咱家,怎么着也得热热闹闹的,饺子必须有!”
“我知道,我就这么一说”,刘亚娟也不乐意了,起身,把菜谱扔进了抽屉里,“买菜去了!”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只是简耀辉的美好幻想,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大年三十儿早上,简明羽和岳媛一进门,刘亚娟就看出了不对劲。岳媛那眼睛肿得,跟俩桃儿似的,明显就是哭过。她慌忙把简明羽拉进卧室,问原因,简明羽也看到了,却很平静。
“没到年节,想到爸妈还在服刑,家里没办法团圆,她都忍不住会哭。”
刘亚娟点点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以理解。
为了照顾岳媛的情绪,刘亚娟一改往年热情喧闹的过节方式,就、过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春节。
四口人,吃饭的时候埋头苦吃,嗑瓜子的时候不苟言笑,就连看春晚,刘亚娟都使劲憋着,没敢大声吐槽。
还没等到钟声响起,简家就关灯睡觉了。躺下的那一刻,刘亚娟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吐出了一天下来所有的憋屈。
“老简,我真的好怀念以前啊。”
由家的春节,过得也好不到哪儿去。
由磊的法子果然很奏效。把孩子留下,小鹿失了最稳妥的一张底牌,慢慢地,也不逼着由小峰离婚了。甚至,男人和孩子,她都不想要了。
她问由小峰要了笔钱,答应了拿钱走人――趁着年轻,何必在一个糟老头子和半大孩子身上吊死,反正一开始图的就是钱,如今拿钱走人,自然痛快。
由小峰这几年生意也不好做,手头紧,拿不出这笔钱,又不好问李霞要,还是在公司帐上挪的。由磊知道了这事儿,没含糊,送佛送到西,安排了司机,带上钱,直接把小鹿送回了农村老家过年。
由磊回家还对李霞三缄其口,就说小鹿的事情解决了,决口不提的钱的事儿――
外面招惹的女人我给你把事儿平了,生下来的儿子留在家里了,媳妇那边也替你你安抚得明明白白。哪个儿子指望得上,爸你心里该有数了吧?
小鹿一走,家里那个小崽子就不足为惧了。由磊已经预见到了他未来的命运:慢慢地,就会变得爹不疼娘不爱,虽然长在由家,但和野种没区别。
过年这几天,小崽子应该是听说了什么,从白天哭到晚上,就是要找妈妈。大家也没瞒着他,告诉他妈妈走了,以后和爸爸生活。可这孩子就是不相信似的,死命地哭。最后,哭得累了,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抽噎。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李霞本来被这孩子闹得烦心不已,脑袋快炸了。看到这个场面,忽然心下一惊。
当初……把由淼送到乡下的时候,她有没有这样哭过,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要她。
不会不会,李霞反应过来,抚了两下心脏――当时淼淼才一岁多,哪会说这些。
可一岁多的孩子,已经会认妈了。就算她不会说,心里也经受了被妈妈抛弃的痛苦吧。
本来坐在沙发上,很是心烦意乱的李霞,眼圈突然红了。
而徐家奕这边,才刚大年初四,队员们就陆陆续续地归队集合了。
今年集合的时间格外早,春节只放了三天。除了家在北京的队员,其他人几乎都没回家,留在队里吃个团圆饭,年就算过完了――毕竟距离伦敦奥运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重压之下,大家都想尽快投入训练,争取更好的成绩。
第一天的的训练,强度不大,基本上算是恢复性的。下训后,吴指导找到了徐家奕。
“怎么样,和新来的体能教练配合怎么样?”
“还行吧”,徐家奕平淡地回答。
吴指导心一沉。
手术过去两年了,这三个字几乎成了徐家奕的口头禅。
“睡得怎么样?还是失眠吗?”
“还行吧。”
……
“强度能适应吗?‘
“还行吧。”
……
“和新上来的队员配合怎么样?”
“还行吧。”
……
“最近阴雨天多,腿疼得厉害吗?”
“还行吧。”
……
偏偏,吴指导太了解徐家奕了。他说“还行吧”,基本上就是不大行。
吴指导拎着秒表,徐家奕背着训练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篮球馆,慢悠悠地往回走。
“过几天就要定奥运集训的名单了,你想去吗?”吴指导问。
徐家奕笑了。
距离上一届的北京奥运会,已经过去四年了啊。
那时候,自己刚打进主力名单,一门心思要在家门口的奥运赛场上为国争光,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脑子里除了练球,没有别的。
如今,吴指导问他想不想去。
这是奥运会,最高规格的体育赛事,哪个运动员不想去?
但吴指导既然问了,那就有一定的道理――凭他目前的实力,进集训大名单没问题,进 12 人大名单问题也不大,但首发出场,未必。
也就是说,上届奥运会让人眼前一亮、曾经被称为新一代男篮“黄金后卫”的徐家奕,四年过去,可能要坐冷板凳了。
“去。”徐家奕斩钉截铁。
吴指导乐了。他自然是希望徐家奕能去的,后卫线上多一张牌,还是参加过一届奥运会的老将,谁不愿意?但他也担心徐家奕没法接受如此大的落差,赛前出现心理波动,反而起反作用了。
吴指导本来还想劝解一番,看徐家奕态度如此坚决,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回到宿舍,徐家奕看了眼手机,下午六点。
方笑宜应该在睡觉,但也快醒了。
春节假期,A 股市场休市,但外围市场还在交易,特别是美股,权重影响很大。方笑宜和公司申请了春节值班,按照美股的交易时间,每天晚上十点上班,早上六点下班。倒是正好能配合上徐家奕训练的时间――他上训前,她下班,可以说上几句;他下训了,她还没上班,也可以腾出时间。
在一起快四年,但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加起来,实际可能一年都不到。其他时间,都是通过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所以对对方的作息格外敏感。一个篮球运动员,经常看着墙上的表,喃喃自语一句“收盘了”,如此不伦不类的举动,经常惹得队友大笑不已。
徐家奕准备冲个澡,他给方笑宜微信留了言,让她醒来回电话,看看要不要见个面她再去上班――过几天奥运集训开始,出来就难了。
围着浴巾出来,恰好电话响了。
周彦打来的。
“喂,妈。”
“儿子……你爸……你爸……在抢救室要不行了……”
第89章 能单独为你包一种饺子的人
徐家奕赶上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回了松城。
徐大明是吃完午饭去楼下散步时,忽然晕倒的。好在身边有人经过,送医院很快。医生初步判定是脑梗,说再晚一会送来,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周彦赶到的时候,徐大明已经被推进抢救室了,中间医生出来过一次,说情况不乐观,只有三成的把握,直接给周彦下了病危通知书。
飞机上不能开手机,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里,徐家奕心急得像火烧。上飞机前,周彦说还在手术室抢救,医生给下了病危通知书,能不能救回来不好说。之后的进展,他就不知了。
好在,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徐大明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拴子取出来了,但还没渡过危险期,48 小时之后,如果患者能正常苏醒,说明大脑功能受影响不大,表示手术成功。但后遗症是一定的,好一点的情况,可能是口歪眼斜,严重一些,可能语言功能出现障碍,四肢活动受限,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周彦一个人站在监护室外面,脸色惨白,强撑着精神。可看到儿子,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徐家奕抱着她,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坐下,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就知道,你爸得有倒下的一天……厂子经营难,全是费脑子的事儿,吃饭睡觉都不规律,还要喝酒应酬……这是个人他也挺不住啊……”
上届奥运会结束休长假,徐家奕回家呆了一个月。那会儿他就发现了,徐大明特别见老,头发白了一半,眼眶也是黑青。明明胖了,看着却很虚浮。那个时候,徐大明就说,通货膨胀严重,钱特别毛,生意自然不好做,每天都为资金愁得慌。
酱菜厂是吃毛利润的企业,主要靠的是走销量,典型的“薄利多销”型。最近几年,互联网销售模式兴起,吃掉了很大一部分市场份额。徐大明哪玩得转这个,既没开起来线上自营店铺,也没入驻各大电商平台,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只凭线下的方式拼销售,经营得越来越吃力。
更要命的是,前几年他和由小峰,联合法院执行庭做的那些法拍房的生意,随着这几年“打老虎”之风渐起,官员一个一个落马,还面临着退款、退赃、配合调查。一边是酱菜厂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另一边还要不停地为几年前的官商勾结买单,徐大明一个头两个大。疲劳、焦虑、作息不规律,最终倒下了。
“其实身体吃不消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体检,就一堆问题,三高就不说了,还有胆囊炎。但酱菜厂是你爸一辈子的心血,他不可能放弃。而且,那里面还有一批最早跟着他干的员工,你关姨、董叔,包括大凯他们,这些年也都拿了股份了,你爸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周彦说着说着,忍不住有、又哭了起来,徐家奕越听,心越往下沉。
从小,不止一个人说过,他热血真诚,正直善良的性格,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
优渥的家庭条件让他几乎没什么人生坎坷和烦恼,要说唯一的烦恼,那就是不想上学,恨不得每天都往篮球场跑。
成为职业运动员后,烦恼确实多了不少,成绩、舆论、伤病……但也没有一样是来自原生家庭的。虽然离家这么多年,有时赶上比赛,甚至过年都不能回家。但他知道,家人是他永远的底气,是他出去敢闯、敢拼的源头所在。
可如今,这层他认为坚不可摧的底板,一夜之间就塌了。
“我都不敢告诉你奶奶,她还以为我和你爸出来和朋友聚会了……晓敏姨和霞姨娟儿姨她们,我也没告诉。今天才大年初四啊,人家家里都还在快快乐乐地过团圆年,只有我们家……儿子,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春节期间,医院没什么人――但凡身体能撑住的,谁不想回家过个安稳年。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周彦极力压抑着哭声,但还是听得徐家奕心都要碎了。
是他太自私了,只顾着追求自己的梦想,从没想过爸妈,也会老的。
为了做他“坚强的后盾”,他们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支撑不住了。
周彦哭得累了,靠在徐家奕身上,眼神呆滞。徐家奕看了眼表,快夜里十二点了。
周彦肯定晚饭都还没吃,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不按时吃饭就会发晕。今天又经受了这么大的情绪刺激,徐家奕怕她难受,想出去给她买点吃的。可看她现在这个状态,又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正矛盾着,忽然听周彦沙哑的嗓音想起,带着意外的情绪。
“笑笑?你怎么来了?”
徐家奕抬头,还真是方笑宜,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脖子上胡乱围了条羊毛围巾,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下了飞机就赶来了。
他和周彦发出了一样的疑问,“你怎么来了?”
“徐伯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哪能不回来。”
“交易怎么办?”
“找家在北京的同事替班了。她们听说我家里出事,都让我赶紧回去。”
睡醒,她就看到了徐家奕微信上的留言。电话打过去时,徐家奕还有三分钟上飞机,正在往登机口狂奔。
他没瞒着她,告诉她徐大明突发脑梗正在第二医院抢救,他得马上赶回去。可他没想到的是,挂了电话,方笑宜就订了机票,也飞回了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