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中午,满爷爷双手举起的一根大棍子,我从门前走过,你躲在虚掩的门后偷看,差一点儿,那根棍子就要落在我头顶上,还好,满爷爷只是双手握着,木棍直矗空中,纹丝不动。你说爷爷有午休梦游的习惯,让我别见怪。我们三人算是演了一出哑剧。不是双簧。
只是,小川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们一起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你是大家的背景板,直到你去了大学,像是山间小溪流终于汇入到了广阔浩瀚的大海洋里,见识了优秀的导师和同学们,学识和身材都在拔节生长,也让我每一次都刮目相看。
魏巍既是你和陈大河的良师益友,也是我们公司优秀的合作者。我们公司几次业务上大得改观和突飞猛进,都和魏巍密不可分。当然,这里面也有你小川在其中的推波助澜,更有着你们多少年打下的坚实忘年情谊。
你还留给我一件人间最美的婚纱,我带着它,奔赴大半个地球,穿着它出现在我们大坝婚礼上的那一刻,你都没有好好地欣赏它。而我只有将它珍藏,我曾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新娘,你却没有做成新郎。只是差了那么一点,我们今世还是没有真正圆满。
可是,小川,有那个婚礼我就知足了。
我们还有一间屋子里陈列着的婚纱照。我很荣幸,在老地方,我们那一年照了那么多的婚纱照,还是满爷爷驱赶着,往门外推着我俩去照的。那些影像里盛放了我俩的华彩盛典,依偎美丽。如果知道我们的相逢会面临是倒计时,就应该答应摄像师再拍摄一个浪漫的求婚视频。这样还可以有片子可以回放,有一些流动的笑容和声音来可以瞻仰和怀念。
人都说情深不寿,我俩的婚姻像是童话婚姻。浅尝辄止,向阳而生,永远地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没有争吵、伤害、见异思迁,或者,人心向背得爱上一个新的人,而要拉开一场撕心裂肺的人性抢夺大战?!
我俩这样的相处方式,每一天像追赶新太阳蓬勃昂扬的生命力一样,去怀念奔赴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
汪董对我寄予了厚望,我不能辜负她。商场就是战场,我来不得半点懈怠,汪董名义上在周游列国,沉浸在山水,喧嚣的人群当中,视频、通话,各种信息交流无处不在,那么大的一个商业帝国,她还要看着蒸蒸日上。上新项目、产品招标、订货、培养新的经理人,每一次带队出国观摩学习,在合同书上签下名字。
我时刻想着自己肩上的责任。
还有,我要代替奔赴使命的老友们尽好做女儿的责任和义务。
死亡和远离没有阻隔我们,姐姐王菲是感性和理想主义者,我将是理性的,是脚踏实地现实主义践行者,替她守护该守护的,发扬该发扬的。小川,无论怎样,今生都不后悔和你这一场奔赴山河湖海的相逢。人生平庸煎熬、人心向背的岁月,再长又何妨?
我的至亲至爱,我的相爱相亲,如若有来世,我还要和你们奔赴一场,早早的去我们相遇的地方,等着你们。真相遇,不离殇。
【后记】恋恋风尘
母亲节前夕,我带着妈妈去银座专柜,想去挑选一件她喜欢的新款夏装。导购给推荐了几款,妈妈去试衣间穿上,站在镜子前,明显不喜欢。导购抱着一摞新款,又要推荐,妈妈拉着我就走。
一位气质高雅的中年女子很快笑脸迎过来,拿着旁边模特身上的同款就往妈妈身上比划,薄荷绿的真丝长袖上衣,月白色的冰丝纤维长裤。女子的微笑和甜美声音似有魔力,让历来简朴的妈妈连买三身爆款。
下电梯时,我揽着妈妈的肩膀,她举着手里的名片和烫金的 VIP 卡说:“看不出来吧,这姑娘是咱们家属院里出来的!”
女人都爱美,都知道这个女装翘楚,我附和着,“她现在可是商界传奇,听说她是这个服装品牌的总代理,网上有旗舰店,省市各大城市都有加盟店,本市各大商场都有专柜。”
“不容易的,15 岁进城就摆地摊,练夜摊起步的,站着睡一路夜火车去进货,天明再去批发市场,再连轴赶回来。”妈妈又感叹着。
“能够把规模做这么大,那是要仰仗天赋的,更何况她都是在摸爬滚打中靠实践得来的经验。”我继续附和道。
“她刚才肯定是认出了我们,却装作不认识,这也是商家的手腕和伎俩。”妈妈很佩服她的练家本事。
我笑笑,看破不说破。
下了电梯,再转一圈,到下一层。拐角的一面大镜子前,一穿黄色蕾丝长裙的倩影特别引人注目,高高扎起的马尾荡漾在纤细的腰间,镜子里反射出一张熟悉的姣好脸庞,她和我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来到一楼大厅,我依然默默无语。想不到更不明白的,自己比她小那么多岁,却在时光隧道里苍老了,她像是被冷冻了的,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就连头发都还似海藻般浓密,依然美丽如昨。
妈妈拍拍我的肩膀,解惑说:“别再纠结了,上苍对每一个人都算是平等的,给了你无上的美丽,就会抽掉你身上最让人依赖的东西。接地气、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好看有时候只是上苍的格外恩赐。”
比起天长日久地温暖和呵护,美丽就真没那么重要。
来到广场上,我从地下车库开来车,下来开车门,把妈妈扶到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正欲出发。车前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与一老头争抢纸箱子,男子头发全都是雪白,脖子上的筋脉暴突着,一推一搡之间,终还是因为太瘦弱,粗壮老汉一挥拳,他就躺倒在地上刚下过雨的水洼里。
“又是这孩子!”妈妈忙解下安全带,走下车,扶他起来。
他嘴里带着哭腔,呜哇着,断断续续地,“阿姨,还是你最亲,每一次见我,都扶我起来,我妈都不想要我了,老婆也带着儿女嫁人了。”
说完,他骑着自行车缓慢地蹬车走了。后座上、大梁上都是捆绑的纸箱子,自行车把上系着两个粉红色的气球,随风飞舞着。似乎,那才是希望的颜色。
汽车在人群里穿梭,外面是繁华热闹的世界。妈妈说,“看到了吧,都怨他无情无义的亲爹,听说在省城当了大官,倒是害了她们母子俩。他妈一辈子的积蓄,全天南海北铺路,找名医诊治,也没嫁人。到头来,全打了水漂。好不容易找了个拾荒的老婆,生了俩孩子,也算是让人宽慰。他只是魔怔得厉害,一天到晚,骑着自行车,满世界里捡纸箱子。这孩子从小就苦啊!”
我只是无端叹息着,怕引起妈妈的愁思,再不想言语。
下了车,我陪伴妈妈在一家知名诊所针灸小腿,推拿、理疗、热敷,一整套程序做完,年近七十岁的老专家一直和妈妈聊家常,一口一个“大姐”,叫得特别亲切,核算价格时,还特别让收款的小姑娘给打了八折。
妈妈不想占人便宜,一再付全款。老专家送到门口,一脸随和笑道:“老街坊住了那么久,收钱都倒是见外了。”
最后,反倒是弄得妈妈一脸不好意思。
就在我扶着妈妈上车时,老中医忽又发现新大陆似的,招呼我说,“那你家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好,过来我给你把个脉,调理一下。”
看老专家是一脸真诚,恭敬不如从命。我忙跟随着回到店里。坐在门口的专家坐诊凳子上。他把过我两只手腕脉象,很沉重说道:“姑娘啊,可不能再熬夜了,肝脾不和,肾阳虚,失眠、贫血,我给你开一个疗程的中药,一共八幅,保证药到病除,不见效,再来找我就是。”
我点头称是,站起来就要交款。
他和颜笑着,说道,“你妈妈经常过来,针灸、推拿的都是老顾客,你这就算是赠送的。”
看着一楼药店门市里来来往往的顾客,我也不想驳老专家的诚意。
他又说,“我们本市【幸福人】和【同仁堂】药店,专家坐诊的老中医几乎都是我们家族八兄弟,还有侄儿辈传人。”
我笑笑,“真是让人仰慕啊,你们这个庞大的中医世家!”
他一脸虔诚地笑笑,“这个世界节奏太快了,人们一不注意,就会得上抑郁症,失眠是万病之首。还有环境污染,蔬菜农药超标,鸡鱼肉蛋添加剂、防腐剂的泛滥,让许多育龄夫妇得上了不孕症,手术和西医又治不了根本。”
老专家人善良,又健谈。我只能推脱有事,急忙闪了。
妈妈说要我扶着她在旁边楼下花坛里散步。空气里溢满槐花的清香,熟悉的味道诱惑着,牵引着前行,穿过旁边摩天的门诊大楼和几幢住院大楼,我们终于站在那棵槐花树下。
那一排小平房还在。隔开的小院子依然如昨。只是墙壁有些斑驳。砖墙里裸露出了许多泥土的凹坑,被旁边的摩天大楼映衬着,越发得寒酸、卑微,苟延残喘着,不肯退出历史的舞台。
偶尔的几个小院子里,屋子里开着灯,电视机呜哇响着,男女主人公的对白永远地在演绎着爱恨情仇。院子里偏房小厨房里锅底嗤拉的炒菜声,刺鼻的强辣椒气味,混合着槐花的清香,“金镶银饼”的馨香,几个飘荡在时空里的原点,伴随风花雪月,四季年轮,涤荡,飞扬,从阳光少年,到风雨中年,穿过三十多年前的时光隧道,大家终又萍聚相逢。
我出生的城市叫善海市,一直都是全国百强市,人口密度非常大,房价一直居高不下。最初,这个故事的切入点,也是从房子和居住开始引入的。
小时候,跟随着父母住医院临时的家属院,也可以说就叫过渡周转房,就是医院最后一排小平房,一家家被院墙临时隔开的小院。前一排就是泡制室,每一天黎明,都会在苦丝丝又馨香悠远的中药味里醒来。
父母忙于工作,小孩子们就在各病房和洗衣房扯起的白床单帷幔里奔跑着就长大了。作家余华说过,他和哥哥也是在医院欢乐着度过童年生活的。父母工作忙碌,无暇关照,有时候午休,还会睡在太平间。
除了行色匆匆的白衣天使,各色被痛苦折磨的病人们,医院里时刻流动着人间最美丽的风景,上海来的女知青,该落实政策返城时,却毅然放弃掉,有的成为单亲妈妈,把孩子培育成优秀人材。她们摇曳在腰底,乌黑粗亮的一根麻花辫,束着白色真皮细腰带,被勒紧的各色布拉吉连衣裙摇曳成女同事效仿的品牌;有的却坚守真爱婚姻的虔诚,哺育优秀儿女成长就业后,因着特殊变故,老无所依,奔向奉献一生的单位落脚。然而,一场黄昏恋的溃败,剧情还未开启,就已拉上帷幕。
绿色啤酒瓶底,对着太阳光透视,就是一个最斑斓的万花筒。这些奔跑捉迷藏的男孩子里,也许他才有七岁,他的父亲是眼科专家,医术一流,也更有“院草”的美誉。一次为一位高干妻子做手术,却无意被白富美的独生女儿盯上,眼科父亲急速被提拔到省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进修,后留校任教,离婚,再结婚,生小儿子。七岁的小男孩没了父亲的辅佐和牵引,世界观还没有形成,却瞬间坍塌掉,母亲独自养家,就要拼命工作。严重的自闭症夺取了一个孩子应得的欢乐和光彩。母子许多年奔波于各大城市,找名医诊治,一直未果。
现实生活是苍白无力的,没有温情父亲的木马,势利拜金的中年凤凰男想仕途一步登天,攀附权势虚荣,老天开启了上升密码通道,肯定是绝情又决绝。
没有小伙伴集资购买的吉他,拯救于水火之深的音乐更是遥不可及,亦师亦友亦父的人生导师编导从没出现过。现实只是悲催的,母亲一直单身,不断透支着未来的工资,借遍亲朋好友的钱,穿过无尽的黑暗隧道,奔赴那一轮火红的燃烧太阳。
那个跟随伯父进城的人,也不是 17 岁的少年,他已经 37 岁。他伯父已经七十多岁,住在相挨的家属院里,伯父是小城名医,下面有七个亲弟弟,侄子们轮流着来学手艺。各家的侄媳妇带着小孩和土特产堆满胡同和小院子,带着山村特色和泥土气息的乡言俚语穿墙入户,又成了另类风景线。
而那个小院里起得最早的人,15 岁长到一米七三的美丽女孩,摆摊,追赶夜市卖针头线脑的小百货。谁也想不到,仅是初中毕业,她却靠着勤劳的双手缔造了一个女装界的商业帝国?!
当然,人们只是为了生存,无关情感,不谈感情,更没有爱情。所谓的组队 CP 和爱恨情仇,只是作者为了戏剧冲突,给自己增加的筹码。
文学是慈悲恩悯的,有着大地的厚爱和磅礴,写作者更是,是带着光奔跑的人,更是举着火把驱赶黑暗的人。要给那些还匍匐在沼泽、泥潭,绝境里的人们无限的希望和希冀,知识和力量。
淹没在久远年代里的怀旧青春驿站和激扬奋斗诗篇,每一个年代和世界里都有。
从《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开始,众翩跹粉墨登场,华彩锦绣,人心将倾后,却道凄凉好个秋!多少眼泪绵延,终将是少年诗才美景没辜负!《老友记》三男三女平凡相遇的故事,给了一代又一代人独自生活的勇气。《请回答 1988》首尔双门洞胡同里的天才围棋少年崔泽的灿烂笑容,更是 5 人帮给予了最多的温暖和呵护。
最近很火的女性成长史诗剧《那不勒斯四部曲》,1955 年的那不勒斯,和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一样,女性在暴力和贫困的模糊边界里垂死挣扎。幼年的莉拉被亲生父亲像扔一件废弃的旧家具一样,从二楼窗户里致命抛飞出去,而差一点丧命。莱农顶着青春痘,戴着厚酒瓶眼镜片学习,看书,打开心底更广阔的精神领域,瘸腿母亲给女儿买书,却又不能袒护丈夫对女儿闲暇看书的毒打。一整条街的女性们都生活在愚昧麻木和暴力沿袭里,永远地不自知。莱农走过了那条一半阳光一般阴影的路,才算是真正觉醒和崛起。嫉妒、执念、变形、抗争、界限消失、知识,一路走来的同龄人,甚至是天才女友莉拉,都成了镜像人物,反照自己要走向文雅世界的人们。尼诺的滥情,此起彼伏的致命爱情,却又成为撕扯两位女主人公友情的羁绊和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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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毕业回乡建设的王菲、胡晓燃、骊文、铜蓝;留守的有志青年没有被山村固有的枷锁困住,被村民推选为村支书,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后又考取国家调选的镇公务员,专门接待群众上访;长期驻扎基层贫困一线的镇长和书记创办养猪场、砖机配件厂、预制板厂、砖窑厂,提高经济创收。王菲的驻村办公室,铜篮的工艺美术厂,我都是常客,并且,还由此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三钢五铁,樱桃、石榴、山楂等这些山间野蛮生长的鲜活人物,更是贴地行走,很像是我们身边撒落的那些经常走动的亲戚们。
种族大姓之间此起彼伏的派系战争,经营数十年的乡村企业家因为虚荣被人忽悠,转眼间,倾家荡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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