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恶魔终究还是恶魔,改变不了罪恶的本性。人性的仁慈和悲悯,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是不顶用的。她知道,自己无端就摊上事了,自己受点皮肉之苦也不算啥。只是胡晓燃,她怕儿子一时单纯,做出傻事来。
胡丽萍内心里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昨天,她给儿子叠被子,发现了他枕头底下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本水果刀,已经写了十几页的日记里,通篇就是一句话:血债要用血来还,三个土匪我一定要宰了你们。
胡丽萍当时看到的时候,手一直哆嗦,自言自语道:“晓燃,你一定不要做傻事,我们母子俩,大风大浪都已过来了,他们是恶魔,咱以后绕着走就是的,惹不起的,总归还是躲得起吧。”
谁承想,屋漏偏逢连阴雨,黄鼠狼单咬赖鸭子。我们还没刚喘下一口气,波折又来了。
胡晓燃下了晚自习,赶过来给妈妈陪床。临睡前,晓燃给妈妈用毛巾擦了脸和手,又给妈妈削了个苹果,削成块,放盘子里,用牙签挑着,一片片送到妈妈嘴里。临床直夸晓燃孝顺。
胡丽萍看到儿子手里拿着的水果刀,正是她昨晚看到的,鲜红色的塑料刀柄,在病房灯光的强烈照耀下,那么鲜艳,甚至是有点刺目。这让她想到了鲜血,还有,她们家庭近一年来,所有发生的流血事件。她要阻止儿子干傻事,她害怕再有更多的灾难等着她,年幼的儿子不能去承受这份灾难。
“晓燃,你的水果刀是新买的,妈妈从没见过?”胡丽萍试探着问道,她要打开儿子的心扉,要解了儿子的心结。
“妈,你看这把刀,削起苹果来,很好使,刀刃快,又很锋利,我真得很喜欢,还有这鲜艳的刀柄。”
“只是,晓燃,你原来从不玩刀的,妈妈一直喜欢吃带皮的苹果,你别削了,妈妈早已习惯了。”
“妈,你放心吧,我就买一把水果刀,不干别的,你放心就是。”
“你要答应妈妈,一心学习,你喜欢唱歌和弹吉他,妈妈都支持你,这把刀子就交给妈妈保管吧,你拿着我不放心。”
“好吧,妈,我给你就是。”胡晓燃看着它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不情愿地递给妈妈。
胡丽萍接过来,顺手放到了枕头底下。
“妈,我不想再去读高二了,我想去读我们本市的武术学校,我想学一身真功夫,会点擒拿格斗的真本领,那三人就不敢再来欺负咱们了。”
“胡说什么呢?还有一年,你就该高考了,你们学校是重点高中,升学率很高的。再说,你成绩一直很好,妈妈支持你,一心迎战高考。”
“可我不想,你一再的受欺负,爸爸,他太窝囊了……”胡晓燃欲言又止。
“听妈的,我们走到这一步,唯一安慰我的,是你胡晓燃的自强,还有考上好大学,将来有一个好前程。答应妈妈,这是我们母子的约定。”母子俩击掌,算是诺言。胡丽萍看到了儿子一闪念的颓废,她要给儿子足够的勇气,让他来面对这不堪的生活,和承受重压的能力。
第二天黎明,晓燃给妈妈打来了早饭,照顾妈妈吃完后,就要去学校。三个土匪哥又来了,进门就吆喝上了:“你胡丽萍,你们前夫前妻的,你们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我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听说这时候,当丈夫的总会闹幺蛾子,整出轨的事,你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有共同的儿子。那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昨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又整一块去了。”
“我妹夫不能走,他是我们转移发展城市的老根据地,以后我妹的孩子入户,我妹也会母凭子贵,顺利入户。以后我们仨的就业和转正,全指望妹夫了。只有你,你要赶快离开这家医院,快快的。”
“你们三个土匪,搞得我们家没了,爸妈分开了,我今天给你们拼了……”胡晓燃看到他们一脸横肉,血就往脑门上涌,他拼死了劲,向说话发飙的老大撞去。
“吆喝,看你这还没长开的赖豆芽,还想和我们三拼,我看你是找抽了。”老大一上来,就把胡晓燃一只胳膊反转拧到背后,用大腿把他摁地上了。
“老大,这小毛孩,根本就不值当你出手……”
“哈哈哈……”三个人猖狂的大笑声,震荡在病房的上空。
胡晓燃只感觉一腔热血直往上奔涌,他趁那双手松动了,很快抽离出来,从枕头底下,拿出水果刀,就要乱舞。
“啪”地一声,水果刀早被老大一巴掌打地上了,“拿刀子对付爷,也不看爷是谁,我们都是老江湖了,早有一套严实的作战经验,你想干什么,爷还不是眼疾手快,还会让你得了惩?”
老二拾起地上的刀子,抓起来把玩着,说道:“知道买刀子,来防备我们仨,干脆你也别上学了,直接加入我们的组织……”
“畜生,都给我滚……”胡丽萍躺在床上,一阵声嘶力竭袭来,把三个坏蛋,全吓跑了。
第19章 邻里情深
快到中午,颜奶奶来了,拎着煮好的大骨头汤,放床头柜上。刚掀开盖,飘来一屋子香,倒了一碗。她先扶着胡丽萍坐起来,端到她嘴边,舀了一勺子递过去,说道:“丽萍,听说你伤腿了,住院期间,就让我来照顾你。晓燃学习不能分心了。我是咱院子里最闲的,陪着你,说说话,给你做点好吃的,正好打发时光。”
“哪能总麻烦你,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我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利索。”胡丽萍喝了一口汤,赞美道:“颜姨,你手艺真好,光说给你学厨艺,一直没学成,是个假把式。”胡丽萍又想起了前不久,她和方菲立志要跟颜真学厨艺,那时一切还岁月静好,只隔了这么一点时光,世界竟然完全颠覆了。
“咱们长着呢,有的是时间。”颜真总是那么亲切,她对待院子里的人,都像亲人。
“颜姨,我这腿抬不起来,人躺在床上,那三个土匪,早上闹完事走了,这医院总不是吵架的地方,我也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这人要脸,树要皮,总这么吵闹,我真要崩溃了,撑不住这劲了。早上,晓燃还和他们仨动了刀子,遇到这堆麻烦事,我都快不行了,何况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胡丽萍禁不住向颜真道出了心里的苦闷。
“遇事一定要冷静,晓燃这孩子,打小就胆小怕事,估计只是拿刀子吓唬他们。”
“是的,刀子还没举起来,就被他们一巴掌打地下了。”
“颜姨,我想了断了……”
“了什么断……”颜真很狐疑地看着她,盯着她紧绷着的眼睛。
“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一了百了,彻底心静。”
一碗汤刚喝完,陈本朔和李姝来了,李姝手里拎着一大包面包和点心。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这又是邻居,又是领导的,真是太不给力,又让你无端受苦了……”陈本朔一上来就道歉。
胡丽萍看他一脸无奈,哀叹着说道:“人说病来如山倒,我算是体会上了。就这条伤腿,整个人就被捆床上了。没有了自由的身体,一切都要受局限。”
“你要好好养病,别多想,尽量要让自己早点康复,我们这些人,都会来照顾你。李姝厨艺一流,明天让她给你炖乌鸡汤,这对腿伤恢复最好……”陈本朔欲言又止,没再说。
“丽萍,今晚上,我来陪护你,咱姐俩在一起说说话,就不让晓燃再过来了,孩子们正长身体,在这里囚禁一晚上,第二天上课就打不起精神来。我是老师,最有发言权的,颜姨,你年纪大了,就回去休息吧!”李姝做事情向来一马当先,她的性格,就是看不得谁有难处,总要跑在最前面来帮助。
“我不累,我这是找丽萍来聊天,顺便再带点中午饭。”颜真看着李姝笑。
“我们中年人,还是比你精力旺盛的,你可以来聊天,送完中午饭,觉着累就可以回去了,我说丽萍,我和本朔的意思,你买点有营养的补品……”李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胡丽萍手里。
“不,李姝,这钱我不能收,点心和食物我就收下了,在这儿吃点零食,消磨点时光,别把自己憋坏了。”胡丽萍一脸歉意。
“来吧,我来给你梳梳头发,给你编个麻花辫,你这一头长发总拧着,会乱成一团麻的。”李姝站在胡丽萍身后,把一头披散到腰间的浓密长发,三下五除二,编成了一根油光的麻花辫。
“正好,领导我们仨正要找你呢,你来给评个理,我妹躺在病床上,还不知道,孩子能否保住。她们前夫和前妻,天天在一起纠缠不清,他们俩,必须一个从医院里调走,免得再夜长梦多……”三土匪又从天而降。
“你们讲不讲理,腿都被你们打骨折了,你们还想怎样?还讲不讲天理?”李姝一脸正气,上去就直冲发话的老大瞪眼。
“这事最好办,你们去法院,进行民事诉讼,走法律程序,让法官来判,这最合理。我天天公务缠身,没时间和无赖纠缠不清,就你们这智商和情商,我犯得着吗?”陈本朔想用法律这顶大帽子扣住他们,也是想彻底打击掉他们的嚣张气焰。
“你吓唬谁呢,法院我们天天去,你说吧,公了还是私了,哪一道可都是我们的门路,我们是指望这个吃饭的,混的就是这点资源和关系,再说了,我们可有的是能管事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房子给你们了,人家的老公也让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别得寸进尺,狗眼看人低,这世界还是要走正道的……”李姝一脑门血,就往上沸腾,她指着老大脑门咆哮道:“这事情要是换我头上,第一次见到你们,就该拿刀子捅了你们,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彻底心静。谁有这闲工夫给恶霸纠缠不清!要了这,还想要那,贪婪地永无休止,你们这流氓做派,真是让人恶心透,我这看不得,我邻居一家,好端端的家,就被你们拆毁拆散了!人家母子被挤到中转房里了,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正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时候,你们仨,就积点德吧。”
“我们不管,调还是不调,反正我妹夫不能调走,他还是我们一家人的靠山呢。”
胡丽萍一直没插上嘴,她胸前滑落的被子,却一直在颤抖。被子下面的右手,手掌里却握着那把水果刀,她把水果刀拧出了汗,眼睛里一直喷着复仇的火焰,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道:“杀了这三个恶魔,我愿换后半生的平静。”
然而,真正喷发的语言却是:“领导,我不为难你了,我答应这三个土匪的要求,从这里调出,你给我办手续吧,我调往本市的财贸医院,就是系统内医院。他们那就是效益差点,规模小,比我们这差上好几个档次。但是,今天这事签字画押,我们算是两清了,我同意调走后,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们。”
“好,爽快,要的就是这效果。”
三个人消失了。
“你怎么就答应了他们,他们这不知背后谁给设的计谋,是在变着法子地敲诈,一计不成,再使上一计。或者说,是靠敲诈得来得太容易,那还是没遇上愣头青,恶人最怕恶人磨,这都是定数。”李姝感叹道。
“我这内心里是彻底承受不了了,是忍受到了极限,再不答应他们,我就会疯掉。再说了,这帮土匪总去纠缠院长,我也是过意不去啊,为我们家这点烂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是再也不想再看到那个胡建国了。唉,上次就是他拎不清,非要和我多说话,让那三个一步赶到,这事情就弄成这个样子。”
“你要想清楚了,财贸医院工资待遇比这差远了,胡晓燃明年考上大学,这学费你能应付得了吗?”
“比起心累,我觉得收入少,这都不算什么。到那,我还是我的妇科大夫,我的金字招牌还是在的。最起码,我可以安心工作,静心生活,不再受到干扰了,这只能是两全其美了。”
一屋子人,都在替胡丽萍叹气。
颜真拎着保温桶,刚踏进院子门槛,旁边的门开了,老满走出来,手里举着一封信,朝她说道:“你的信,快看这地址,这是从英国剑桥大学寄来的信。”
“啪”地一声,保温桶随声落地,颜真伸手够着去接信封,却忘了脚下的门槛,整个身体就被门槛绊倒了,又“啪”地一声,趴地上了。
“你不要激动,信都来了,咱慢慢看就是。”老满扶起她来,看她打开锁,推门坐在床上看信,捡起那个滚落的保温桶,到水池边刷洗。
忽然,屋子里传来颜真呜呜的哭声,老满洗完了保温桶,拎在手里,站在门边,右手想敲还不敢敲,就停在了半空中,自言自语道:“唉,苦命的人,虽然没有生养他们,可出生第一天就抱在了怀里,花费了全部心血,供养他们求学。眼看该求着他们个归宿了,他们俩,走的走了,没走的却让亲爸要走了。说是,从此不能再相见,这漂洋过海的一封信,又该让老颜哭断肠子了,这都什么命呢。”
老满想把保温桶放在门边,悄悄地走掉,后来一想,在这个世界上,颜真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就再陪伴着她,再隔着门,站一会儿。
“老满,我知道你还没走,你是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你进来吧,我这心里太酸楚了,想和你说说我家的小剑。”颜真手里拿着信,拉开门,把老满邀请进了屋。
“你看看这封信,这都说的什么话,老满,我养他们姐弟俩到 28 岁,从刚生下那一会,我就抱在怀里了,欢喜得不得了。心想到,这是上苍送给我最好的恩赐呀,这么好的一双儿女,我颜真虽然丈夫没了,但是上苍对我不薄呀,让这么好的孩子来陪伴我。可是,你再看我现在,啥啥都没了,全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颜真又呜呜呜着哭起来了,信纸被眼泪洇湿了。
老满接过来看了一遍,叹息道:“唉,老颜,我说你要看开点,这事情都早已成了定局,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他亲爸如果后来的家庭不出现变故,不是妻子和儿女出去旅游遇难了,他也想不起来去寻找原来的儿子。”
“老满,你说这个,猛然间就提醒了我。老满怎么就知道有这个儿子,29 年前的事,那时候他新婚半年的妻子得了白血病,死在了医院里。他一个人悲痛万分,想死的心都有,就一个人跑到医院食堂,要了许多高浓度辣酒,就着一盘花生米猛喝。”颜真又想起了她记忆里多少年的一件往事。
“老颜,你还别说,你一提这一茬事,让我又想起了刘素云。对,这件事情好像和刘素云有关系,刘素云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也是像你一样的,她是省城的知青,可是她父母坚决让她回去,回到自己身边去。老了,好和亲生女儿共享天伦之乐,女孩子家,当父母的都不放心飘在外边,都担心嫁不到一个厚道人家,别受了欺负。”
“你说,我也想起来了,这刘素云喜欢上了自己的实习老师,可是老师家里已经定下了婚姻。老师都快要结婚了,她还要给老师省粮票,洗衣服,老师结婚后,带着新婚妻子来宿舍,她还写来了信,就放在枕头底下。可是妻子不识字,这事就没说破。”
“就在刘素云想返回省城的那个晚上,她也去医院食堂,第一次喝了辣酒。她要喝醉,深沉地睡上一晚。第二天黎明,再默默离开。那一晚,我见她在食堂喝酒,拉她几次,都没拉动,就离开了。”颜真继续回忆多年前的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