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满忽然诗情大发，不觉然吟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第51章 烟波画船
船家也很会做生意，大多都有船上餐厅，简易的，会给旅客上一大盘当地炒土鸡，或者就是运河里的各种鱼，炒煮炖蒸，红烧或者糖醋，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烟花逐渐停了，一轮圆月悬在当空，岸上的喧嚣像被水阻隔掉，只听见一船人的欢笑。李姝招呼大家就坐，笑着说道：“今天是元宵节，我们这帮邻居们，就在船上过了，尝尝这古运河里的野生鱼，老板现抓现杀，手艺也老道。今晚我们就赏月观景吃鱼，别有一番意境。”
大家都将桌子围了起来，一桌子全鱼宴。王红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好吃的鱼，她一直就馋糖醋鱼，妈妈说费油，不让做。桃子和王菲也是第一次看到，想不到，全鱼宴会是这么丰盛。但两人特别矜持，不像王红那般忘形，眉飞色舞地要举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了。陈大河最见多识广，爸妈有时候会带他参加各种家庭聚会，他把糖醋鱼直接端到三个女孩子面前。
桃子却直接推到了王红面前，说道：“要说吃鱼，我只吃一种做法，就是我爸做的清蒸鱼。出锅后，上面再淋一层油炸干辣椒，还有花生米，鱼的清香都全在肉里了，还不油腻。还有，颜奶奶的油煎黄花鱼，也不错，我们屋这三女孩，都让奶奶喂足了。”
颜奶奶看着眼前感恩的眼神，满足地说道：“我认为鱼还是煎酥最香，用煎饼一卷才是人间美味。”
“可能是我们都是陆地平原长大的吧，对鱼的美味，还是有着一点期待的。”陈本朔一直在听大家的发言，最后再做个总结，像他一贯工作时的风格。
“这么多美味，我们还是尽快吃吧，别再讨论了。”李姝开始招呼大家动筷。王红首先拿了一个空盘子，把她认为最好吃的糖醋鱼，拨下来一大块，递到满小川面前，并嘱咐道：“小心点，有刺哦。”
王菲感慨道：“咱这小院里，就差两个人没来，胡丽萍阿姨和方菲姐姐呀！要都聚齐就好啦！”
颜奶奶听提到了方菲，也替她解围道：“方菲这孩子，苦日子总算是过到头了。姜晓峰那个人一直煎熬着她的心，两个人就是断不掉。这下好了，他找到意中人结婚了，等方菲出差刚回来，他追着方菲去民政局办理了手续。还给了方菲一张结婚请柬，邀请去参加他的婚礼。”
“方菲姐姐终于可以彻底重生了，真为她高兴，眼下她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和导师研究出治疗刘妈的方案。看她的执拗劲儿，她是一定会成功的。”桃子说道。
胡晓燃接过来，说道：“我妈自从出差回来后，就忙得厉害，她女强人的本性又恢复了。今天，听说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正说着，前方的桥上，有人在叫胡晓燃的名字，胡晓燃话还未落地，惊呼道：“我老妈的声音，千真万确，她在哪里啊！”他循声望去，转过头才发现，妈妈就站在前方的桥头上，向他招手，旁边还有一男子，趁着皎洁的月色，他看清了那男子就是编导。
船家把船靠了岸，胡丽萍和编导上了船。
胡晓燃一上来就问道：“妈妈，你不说，工作太忙碌了，不能来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再赶回来，我们吃过饭，就可要回去了。”
胡丽萍面对一大桌子人，她不想单独回答儿子的提问，站起来向陈本朔颔首道：“不好意思了，老领导，去了新单位，被当作先进典型，脱不开身了，我都不属于原单位了，感谢老领导还收留我们母子住在家属院里，让我们这些老邻居们还能住在同一屋檐下，像亲人一般相处，我很感恩这份情谊的。”
陈本朔说道：“你俩大老远奔来了，都这个点了，肯定是饿坏了，先吃点，垫一下肚子，老板，再上两盘鱼。”他转过头，招呼船家，又继续说道：“既然我们住在一起，就是和睦的大家庭，有困难，都要相互帮衬着。再难，也会走过来的。你看，现在的晓燃，可是咱们小院里最出色的孩子。再看你胡丽萍，到了新单位，就独当一面，挑起了大梁，这好日子可都在后面呢。”
胡丽萍正要说出感谢的话，却被编导的哽咽声吓住了。只见他，刚才还是立于桥头的伟岸男子，现在却在一桌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把面前的人们，全给震慑住了，都摒着气，不敢说话。
胡丽萍为他解围道：“让他发泄出来吧，他心里太憋闷了，不哭出来，会生毛病的，今晚要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来的。”
编导后来止住了哽咽声，叹息着说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呀，我儿子当时才两岁，我老婆就撒手扔给了我，一心要出国。我把家里，还有父母家里，能搜刮到的所有积蓄，拿出来让她出去了。她说，等她站稳了脚跟，也把我和儿子带出去，这样，我们全家就能永远地在一起了，我们的儿子也会有一个好前程。可是，儿子现在八岁了，她拿到了双学位文凭，去了一个金融街的一家上市公司，却要和销售总监结婚，给我寄来了离婚协议书，说是签不签字，这婚都要离定了。”
胡丽萍看编导那么伤心，真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自己的心头事，就替他遮掩道：“编导一直就是个好人，这是有口皆碑的，触到了这倒霉事，还不想和同事说，怕别人笑话。大家都早打赌，他老婆早变质了，他还省吃俭用，把积蓄都寄给了国外，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所以，就下班后，找我喝酒，说要一醉方休，才能醉生梦死。我说，正好，今天是元宵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所以，就把他带过来了。”
陈本朔一下子，就听清楚了症结，他劝慰道：“编导，这事其实很容易，今天，你就把我们这些人当你的坏情绪排泄站，有什么憋闷，尽管都倒出来好了。这样，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也会促进你的工作开展。什么都别纠结，想开了，一切全顺了。有些事结局已经摆在那了，已经回天无力了，就要彻底放手，吾心安处是吾乡。”
“那我明天就把协议书签了字寄给她，并且祝福她以后快乐吉祥。我要带大儿子，把儿子培养出色，像胡晓燃这样的就行。”编导像是有些觉悟了，他说道。
“怎么说得好好的，又要弯道超车，拐我身上来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做榜样还是有些距离的。”
编导望着胡晓燃，转瞬间，就悲伤全无，他的眼睛里亮起了星星，胡晓燃就是他的璀璨星星，他说道：“晓燃是我带队以来，遇到的最优秀的选手。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正式收你为徒。以后，好借着徒弟的荣光，继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胡丽萍接过来说道：“编导话说得严重了，晓燃还是个孩子，得力于你的帮助和提携，才会取得一点成绩。晓燃，起来给恩师叩头了。”
胡晓燃站起来就要跪倒，编导一把扶住他，说道：“鞠躬就是了。”编导接下来又说道：“这其实，台下练功是重要，台上临场发挥更重要，这晓燃还要感谢的一个人就是刘阿姨，我这里还有她的照片呢。”编导从口袋里摸出了照片，放到桌子上。
桃子顺手拿起来一看，惊叹道：“这不是方菲姐姐吗？哪里来的是刘阿姨？”
胡晓燃从桃子手里抢过照片，只看了一眼，确认还是省城饭桌上的那张照片，一脸诧异着问道：“编导师傅，那我问你，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跑到你手上呢？”
“还不是，上次我们在省城吃饭那次，你刘阿姨喝醉后，从口袋里拿出了这张照片，你也说是你们家属院里的一个姐姐。然后刘阿姨无意中，就把照片打落到地上了，我眼看到就要被她踩到脚底下了。弯腰捡起来，出于私心，还是好奇，也说不准当时的感觉了，就一把扔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编导向大家说明当时的情况。
颜真不傻，一看到照片，她就电击了一般，她知道，她经常望着方菲出神的原因了。自己的怀疑，还有潜伏的第六感，都没有错。原来，错就错在最初，还是错在最初的源头上了。
颜真的脑袋，又在快速回忆，28 年前的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三个小包被，三个刚出生的婴儿。自己真不知道，哪一个环节上出了错？那一个晚上的雷电咔嚓声，又将她的脑袋撕裂地头痛。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招呼大家道：“大家都别光忙着聊天，来，这个鲢鱼，味道真是不错，都来尝尝。”
老满也拿过照片，看了一眼，眼前颜真的脸色大变，用吃鱼掩饰自己的窘态，完全就逃不脱他的火眼金睛。因为，当年他就是见证者。
老满想让照片，快点从桌上消失掉，他拿起来就要放进编导的口袋里，想要落袋为安。
可是陈本朔却一把夺过来，嘴里说道：“什么照片啊，我也来看看，咱们这顿元宵节团圆饭，吃得好好地，不能让一张照片全给搅黄了。”他迅速看了一眼，又给旁边的李姝递了个眼色，说道：“依我看啊，这张照片，是五十年代里的土八路摄影技术。这照片里的人和方菲是有一点相似度的，眼神很像，笑容也很像，但其他的，就全没了。这照片里的人，太土气了，这鼻梁太洼了是塌鼻梁，眼睛细长还是单眼皮，嘴巴都扯到耳根了。你们再去看看方菲，哪一点像她，这气质可比方菲，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李姝接过来，看半天说道：“分明就是一个土得掉渣，一个精致的就是画报封面女郎，天上人间的差别嘛！”
陈本朔点了点头，又让船家上了一盘鲫鱼汤。招呼大家赶快趁热吃了，说今晚这顿饭吃完了，司机还要带我们赶回去。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方菲是双学位医学博士，是我们医院引进的精英人士，我表弟和她的这一段婚姻，差一点就毁了她。现在我表弟看上别人，要结婚了，才对她死心了，这对方菲来说是好事啊。她又可以全力打拼，她的事业了，我们都要来祝福她，不要再来干扰她的生活了。”
“听说，方菲和妈妈，还有刘妈，一早就去刘亦飘墓地祭奠了，今天是刘亦飘 34 岁生日，刘妈是想儿子了……”
第52章 别来无恙
刘妈的现状，一天好似一天，身体有了起色，她就想去看望一下儿子。如她心愿，当大队人马奔向古城，方菲和妈妈也陪伴来到了水库。
一路上，风雪漫卷，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像是要到达一个未知世界。刘妈一路表情凝重，沉默不语，方菲和妈妈陪伴左右。方菲终于可以舒心地生活了，姜晓峰的放手，就是对她最大的成全。
导师和他的助手团队，已研究出了最佳的治疗方案，并初步看到了可行性效果。他们都返回大学了，剩下的就交给方菲，并把最新的疗效，及时反馈给导师就行。导师临上车时，还说，看你对刘妈那么上心，这是你工作履历上的一个里程碑，是不是，情感上也是需要跨越的一道门槛。
方菲无语笑了，她和妈妈都是医务工作者，帮人脱离病痛，重新找回健康就是责任。她一直在亲眼目睹，妈妈一生都在无私奋斗，没有计算过得失和成本。方珍珠望着熟睡中安详的刘妈，对方菲说道：“刘妈一辈子都太孤单了，我们一定要让她站起来，像个健康人一样，到处走走，看看周围的喧嚣世界。人活着都不容易，都想被亲人包围，我们就做她最亲密的家人。”
方菲看到刘妈的整个肩膀和身体都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又从包里拿出了毛毯，整个地给刘妈裹上。她相信妈妈的话，她是在真心付出的。有妈妈这个坚实榜样，她方菲的心底也是充满希望的。她望着窗外依然肆虐的雪花说道：“导师对刘妈的治疗是给予肯定的，我们是一个团队在作战，只要坚持下去，疗效会越来越好的。”
方菲在导师和助手一起忙碌的这段时间，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了姜晓峰给自己解除婚约的惊喜，她们一起沉浸在刘妈的小屋里，享受创意和实验带来的惊喜，这个升华了的大我完全压制住了一直困扰自己悲伤自己的小我。
这一段时间，方菲是一个在小院消失掉的人，大家知道方菲终于去了心病。都想为她祝贺，却找不到贴近她的机会。
倒是王菲回爸妈那里，看到方菲在小屋里忙碌旋转的样子，看到她一脸专注，想着在她美丽的脸庞上，那一蹙深锁的双眉间。这世上，就没有她方菲实现不了的夙愿。
当方菲目送导师踏上了返回的列车，她走在站台上，迎着初春的料峭寒风，忍不住还是落泪了。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也是老师刘亦飘的生日，她有好久，没有去看他了。正好刘妈也逐渐好转了，她们可以一同前往。
她们下车的时候，雪正好停了，树林里因为没有人践踏，到处都是白雪覆盖。水库的沙滩边缘，万亩杨树林里萧瑟寂静，只有几只麻雀落在雪地上觅食。刘亦飘的墓园已经矗立在白雪的家园。
方菲跪下来，用手绢擦干净了老师的墓碑，把黄色百合摆在前面，轻唤一声道：“老师，刘妈来看你了。”之后，方菲和妈妈把刘妈抱到了碑前。
“飘飘，我的孩子，六年了，我们母子终于相见了，这里风景很好，你在这里，有方菲母女俩，照顾得这么周到，妈妈也就放心了。方菲这孩子心眼好呀，我们彼此都遇着了，这就是缘分啊，放心吧，妈妈会越来越好的……”
“孩子，你还记得妈妈窗前的腊梅花吗？你出生那一天，妈妈栽下的，多少年了，一直未开花，今年这花树终于开花了，妈妈来的时候，摘了几枝，一直插在水瓶里。还有我现在小屋的门前，我也摘了几枝腊梅花……飘飘，你一直是个素净的人，妈妈想让你也闻闻这素心腊梅的清香。今天是你生日呀，妈妈知道你喜欢吃汤圆，也给你带来了，还有这各色的小点心，妈妈就坐这，看着你吃……味道不错吧，这都是方菲买的，刚出炉的，闻着就香……”
方菲摆满了盘子和碗，一样点心，就是一大盘，还有两大碗汤圆，倒了热水瓶的开水，热水瓶是方菲在大巴车上两只手拎了一路的。她知道，老师在白雪的墓园里，太孤寂寒冷了，她一定要让他吃上热乎乎的汤圆。
“飘飘，妈妈现在离你近了，我们母子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妈妈现在身体也好多了，你也不用再牵挂妈妈，放心吧，妈妈经常会来看你的。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妈妈，妈妈给你买，还像小时候那样的……”
刘妈虽然身体下面垫着个沙发垫，但是方珍珠觉得，时间长了，刘妈的身体也会受不了，她劝慰道：“姐啊，你这也算是见着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这身体才刚有了起色，这雪地坐久了不行，我们还是走吧。”
方珍珠和女儿把刘妈抱上轮椅，刘妈说道：“不想就这样回去了，你们再推着我转转吧，我还想离飘飘近点。”
“好吧，但这下雪后的天，还是很冷的，我们怕你身体虚弱，受不了。毕竟你在南方生活惯了，没遇到这么冷的天气。”方珍珠说道。方菲上前又给刘妈裹紧了毛毯，又把自己身上穿的棉袄脱了，披在刘妈身上，说道：“我自从下了车，跑这一通，身上早出汗了，还是给你披上吧。”
“我们飘飘从小就对大雪很向往，你们也知道，我们南方，从不下雪的。现在却见到雪了，你们这里，一到冬天，常日的雪花飞舞。飘飘有雪花陪伴着，他也就不孤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