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江从保卫科出来,望着夜空里的那轮圆月,清苦地笑着说道:“好久都没发现月亮这么圆这么亮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双脚像灌满了铅万般沉重。他家的小屋相距不到一百米,还能看得见轮廓,而他的脚感觉却是远隔天涯。
第二天黎明,王长江早早起了。戴着个鸭舌帽,用一条长黑围巾把自己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来到了血站正站在队伍里排队。此时,他最不想让熟人认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就好。
眼看着,前面还有两个人,马上就要到自己了,他早已捋起了左胳膊,做好准备了。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肩膀,他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心下正忐忑道:武装得这么严密,怎么还会被人发现?不可能,继续再装傻?正要蒙混过关,护士正在喊他,已经排到他了。
那人说话了,语言震慑道:“小王,你为什么会来献血?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也许我能帮你?”王长江知道,即使他不敢转脸,他也知道是他的忘年交。
护士还在喊着,下一个,他被后面的汹涌人群挤出了队伍。
王长江被忘年交拉到了一个角落里,他和颜说道:“赶快把那帽子围巾全拿掉,你以为你全副武装,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你每月都去给我送吃的喝的,你那身板站相举止,我还不是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啥样的!”
“唉,老伯,我这千年不干一回偷事,干一回,还让你老人家给逮了个正着,这点子好背。”王长江叹息着说道。
“快说吧,遇上什么难事了,你都帮了我二十多年了,对于我就是我的家人亲人和依靠了,再说了,自从我不能上台演戏,傻掉之后,我的家人全都当我丢人和累赘和我断绝了关系,你就是唯一靠近我的人。你这肯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关口,要不然,不会想到这来的。”老伯还未说完,就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
老伯被自己的咳嗽憋得脸通红。王长江一直在拍着他的后背,替他解压。他试探着询问道:“老伯,依我的感觉,你的肺病很厉害,拍过片子吗?”
老伯接过来说道:“这一阵子就是剧烈咳嗽,胸腔憋闷得厉害,才到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左肺上有一块阴影,好几个专家都瞧过了,说是良性的,不用动手术。这不,今天正好是来拿片子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抓到你的。”
王长江看了片子,说道:“这个我要再找专家,给你复查一下,病要早治早好。”
老伯却说道:“走吧,这个以后再说,你的事现在可是当务之急,先跟我回趟家,我有事给你说。”
王长江跟着他,来到了住处。老伯拿出了一个存折,说道:“我知道你遇到了难事,去吧,赶快拿着它去救急,这些钱其实,都是你这么些年一直在给我的零花钱,我一个人也没地方花,就偷偷地存下来了。”
王长江坚决推脱不要,他说道:“这钱你还是拿着去瞧病,我看你咳嗽厉害,你肯定肺里有毛病。有时候可能会误诊,还要再复查,多让几个专家来进行会诊才对。”
老伯笑着又从床头小木箱里,取出来另一个存折,说道:“小看你老伯,嫌我不趁呀,看我这里还有一个存折呢,虽然我干着一份清扫的工作,工资少点可我没得花,经年累月的,还是能存下来的,你那个拿去,我这个留着瞧病,总行了吧。”老伯一边说,一边就往门外推他,一直把他推到旁边的大马路上,并且鼓舞着他说道:“小王啊,迈开大步朝前走吧,这世上,压根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坷,是路,再艰难的路都是用双脚来丈量的。”
王长江果然没有回头,他迈开大步,去了银行,到了车站,坐上了奔向故乡的汽车。这一路,眼睛一直被泪水糊着,这钱太沉重,他还得要赶快还回去。
高大山和汪爸一觉醒来,发现天已黎明,再看两人,竟都睡在摇床上,两人相视一笑,下了楼,来到一楼大客厅。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睡在了客厅里的大沙发里,幸好客厅沙发里有原来折叠好的羊绒被。
两个老总悄悄地踮着脚走到了开放式大厨房,冰箱里有高大山昨天安排钟点工包好的水饺和混沌,还有粽子,各色小菜。他这里还有一样奇宝,就是为了熬粥,他一位供应商朋友,送了他一套砂锅系,六支锅可以同时开熬。他也是多年经历酒场,把胃喝出了胃溃疡,医生建议他多喝砂锅煮的粥,能慢慢养胃。
汪爸不会做,只是在看高大山操作。高大山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这也是现学现卖,这海鲜粥,皮蛋瘦肉粥,上周刚煮过,口味还行。我个人偏喜欢带点咸味的,再给女士们煮一锅八宝粥,另外水饺和混沌也要煮了,我们全都是中餐,还是吃我们的家乡饭有味道。”
等到所有碗盘摆满桌子,沙发上的人们,全醒了。大家纷纷去卫生间洗漱。
汪妈一上桌,就微笑着看着身边两位女同胞,恭维高大山道:“想不到,高总的厨艺这么好!这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全是合胃口的。”
高大山客套起来,笑着说道:“哪里的,都是她们做好的,我只是加热了下,只是这粥是我现煮的。”
方菲边吃,边在言不由衷地赞美道:“我和刘阿姨三样粥都盛了点,发现这味道比我们老家粥铺里卖的还要地道。你别再当老总了,有这手艺,在英国开个粥铺,保管也挣不少。”
高大山招呼大家,放开量吃,他今天做得多,全管够,他笑着对旁边的汪爸说道:“不瞒方小姐,我还真有这打算,人生苦短,我打算六十岁就让自己停下来,在英国的小镇上,开个粥铺,做个煮夫,为游历到这儿来的家乡人们服务。到时候,你们都会是我的客人,当然的,你们回国的就不在这之列了。”
汪妈扫了一眼汪爸,看他对自己递眼神,笑着说道:“一个人煮粥,形单影只的有啥意思,连个说话的人,尝咸淡的人都没有?”
高大山又端来了,洗好的水果拼盘,他笑着说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心灵的过滤,把它们默默流淌掉,这两种生活方式,哪一种才更高贵?”
刘素云扫了一眼周围,早已看到了到处都是这家人的合影,一家人的温馨无处不在。她忽然喉咙里哽咽,她嘴里嚼着的一口粥,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没有经历过人生坎坷的,体会不到尘世的酸楚。她捂着嘴急忙奔向了洗手间。对着一面镜子,她反复审视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灵,那些沉积的毒素一直还在心底压着没有过滤掉。
汪爸看着刘素云匆匆飞奔的身影,感叹道:“人生苦短,岁月悠长,谁又能保证一生的旅途平安顺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是生活里的哈姆雷特。都值得被歌颂和赞扬。”
第78章 情义无价
海边别墅里,只剩下了高大山和颜真。高大山拿着大哥大,依然在远程操控着他的生意。该布局的,该发放的,该上线的,该引资的,全不耽误。下属的一个电话请示,一切照常运行。
此时,早餐桌上,还一桌子喧嚷的人们都已奔赴到了自己生活的轨道上。这里,好像只有颜真一个人是悠闲自在的,也最像是前来度假的。她的脑袋在快速运转,想象着原来老满描述他亲历的,那个三十年前的月圆之夜,那个失去妻子的酗酒丈夫,在兜兜转转的人生悲喜之后,她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叫“高大山”的人。他为此还以亲生父亲的名义夺走了小剑的监护权。她太阳穴处的肌肉,强烈跳跃了一下,心底有一个念头闪过,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
可当她徜徉在这个海边的豪宅里,享受着这里超强的物质和自然风景,感受着高大山贴心真实的照顾,还有高大山无处不在的幸福家人。她也知道了高大山坎坷的生活经历。纵然事业是让人攀登不止的大山,而幸福生活才是涓涓细流,润泽沉闷心灵的清澈溪流。
颜真再看向高大山的时候就多了一份关怀。高大山忙里偷闲和颜真聊起了天,说道:“快到春节了,您也知道的,我们的春节就是个举家团圆的节日,节后就是走亲访友,相互拜访,大家相互瞻仰的还是夫贵妻荣儿女绕膝的欢乐,我这形单影只的,受不了那份煎熬。所以索性春节就飞得远远地,我们一行三人趁这个节日来个欧洲半月豪华游。”
颜真抱歉着说道:“你这个建议挺不错的,就是太让你破费了?”
高大山爽朗地一笑,说道:“我们也学一下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专注工作,享受生活。眼界开阔起来要跟国际化接轨。”
颜真也笑着说道:“我这个小老太太也成了走在时尚前沿的人物了,还是承蒙高总的恩泽和庇护。以后,你称呼我姐就是的,我们随意些。”颜真看着他的一张国字脸,这个五十岁刚出头的成功人士,脸部的线条还很刚毅,目光坚定,头上竟然没有一丝白发,她禁不住脱口而出道:“三十年前,你在我们医院食堂醉过酒,你还和一位漂亮女孩同醉过?”
高大山很快变了脸色,他的眼睛只瞪了颜真一秒钟,又迅速地闪开,站起来转过身去,颤抖着说出来一句话:“每个人都会碰到生活的暗礁,都有外人所不知的难处,你最好别问,揭开伤疤再流出脓血,都不好看。”他很快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橙汁,递过来,笑容重又绽放脸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道:“姐,我们来这就是充分体验美好生活的,不让闹心的事来膈应自己。”
“知道了,我收回刚才的好奇心,我这个小老太太真是大煞风情不通情理。”她接过来,放在茶几上。高大山去了楼顶花园,她看着客厅里影视墙旁边的一幅放大成真人样的全家福,自语道:“其实,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小老太太多没眼力见儿,竟给人添堵。”
王长江回到故乡,按恶煞头目的总数据给了钱,那人接了钱,一直眉开眼笑,拿着钱,招呼着众人离去。王长江又给了他一笔钱,说是营养费。只见这些人腿抬得更快,片刻,院子里就清静了。临走时,在大门口,还不忘回头道谢一句,放心,再也不会来打扰了。
王长江看着一屋子一院子的狼藉,家里是连一顿热乎饭也彻底吃不上了。他拉起来坐在屋门槛上的老父亲,说道:“好了,这个风波总算是过去了,走吧,我领大家去下馆子,吃饱了,这日子还要扬眉吐气地过。”
一家人来到了小饭馆,店家一看来生意了,赶忙指着墙上贴的毛笔写的菜单价格,说让大家先喝茶聊天,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只听见里间厨房里,鼓风机开得嗡嗡响,几个大炉灶窜着火,师傅抡着大铁铲,就刺啦噼呲着炒开了。顿时,一股刺鼻的辣椒呛味席卷而来,弥漫了整个空间。
嫂子依然还在盈盈哭泣,边哭边絮叨:“今天这事,还是多亏了咱兄弟。要不,都说是手心手背是连着筋呢?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们真是会被赶出来的,那些人是说到做到的。”
“嫂子,你也别再哭了,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要不,人们就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都是居家过日子,兄弟你也不容易的,三个学生都用钱,小菲上大学的钱也都给你哥垫住院费了,这一次次的透析费还要你来填补,这份情谊也就是亲兄弟能够做得到。”
“嫂子,你快别说了吧,咱爸一把年纪了,辛苦劳顿了一辈子,到老了,看到我们兄弟和睦温馨相处。也许,这才是咱爸最愿意看到的吧。快别再说钱了,也就是能帮多点,就帮多点,也是尽着一份心意吧。”
老父亲忽然老泪纵横,哽咽着嗓子说道:“小二啊,看来你这个大学没白上,我和你哥吃苦受累供你最值了。你哥这个难关如果过不去,也别硬撑着,大家都不容易的,你能做成这样,老父亲都知足了,有情有义比什么都重要?”老父亲又指了指旁边的三个孙子,说道:“今天,你们仨都要记住,要活出个人样来,把家真正支撑起来,不能光想着吃喝,和别人拼享受,要像你叔那样,肩上要有责任,有男人的担当才行。现在我才算是看明白了,当初都想生儿子,不要女儿,我还看不起你叔家的两个女孩,可是今天,你再看看她们俩,再来看看你们仨那是什么差别呢?我也不说了,你们三都老大不小了,以后路怎么走,都要心里有点数?”
王长江看老父亲说完了,打着圆场道:“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大侄子明天还是正式上班去吧,大家都还要忙起来,手里有事情忙碌着,心里才不会发慌。我哥那个大手术的事,我们再另想办法。”
嫂子反而平静着说道:“那是座大山,我觉着咱们还是搬不动,就不要再搬了,有多大能耐做多大的事。这样大家都不觉得苦。”
王长江还在执拗着劝说道:“一切的检查配置数据都出来了,完全吻合,现在,就是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那东风还没吹来罢了,我看也快了……我们要有信心才对……”
一顿饭吃完,店家老板正好刚从镇上进了一批锅碗瓢盆,王长江二话没说,挑选了最好的给送到了家里,他就要踏上了返城的汽车。
王长江坐着侄子的摩托车,来到了村口等车。车来了,他好不容易挤上去了,一辆小中巴上面挤满了人,他只能被挤在中间过道上。可能是接连奔波,身心早已疲惫,他竟然站着就睡着了。睡梦里,他和哥哥牵着手去学堂,老师让他俩写下自己的名字。哥哥说,不会写,不喜欢坐在教室里学习。他写下了,字迹很漂亮,他就背上书包,从此走上了求学路。哥哥就放牛放羊,帮衬着父亲种地去了。又吹来一阵风,两人忽然间长大了,变老了,哥病了。他早上起来,捡了个钱袋子,一数,正好凑齐了哥的手术费用,正喜悦着要笑醒。他感觉头顶上一阵尖锐地刺痛,睁开眼,却看见,两位农妇正在车厢里抓鸡,只看见那只大公鸡怒发冲冠着,反抗着人们的抓捕,一双尖锐的黑爪子,在王长江的头顶上狠命抓挠了一下子,就把他的美梦彻底抓醒了。醒来他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钱袋子!一车厢人,男女老少全被一只挪腾飞跃的大公鸡玩坏了!
大公鸡好像上辈子就是个国王,或者是个英勇斗士投胎来的,这辈子不甘心变成一只鸡。它在狭小闭塞的车厢上空飞着,借着人们的一颗颗脑袋,作为落脚点。人类的小聪明,在它这里全没了招数!姑娘们全都吓得,抱着头尖叫,小孩子趴在妈妈的怀里,不敢看,有几个小伙子想逞能,伸手就要去抓翅膀,手指反而被啄了,疼得嗷嗷叫。最后,还是一位老伯有经验,他脱下了棉袄,朝大公鸡一下子扔过去,彻底罩住了,再把它放进农妇的大竹筐里盖上盖子,再用绳子扎紧。
王长江看到这里,反而开怀大笑了,这也是这么多天,他压抑着的神经在彻底放松了。人世间,这个小小的欢喜剧,被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彻底爆燃了。
王长江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人挤得站不住脚。刚好到了一个小站,下了许多人,车厢里稍微宽松些,忽然有人喊他:“王老师,坐这儿来!”
王长江急忙转头,却发现最后一排坐着的李姝,惊喜地说道:“李主任,你怎么也在车上?”说着,就朝她旁边的空座位走去。
“王老师,上周班里有一位女孩用小刀割腕了,人也迅速抑郁了,她原来成绩和王菲是不相上下的,上次月考,成绩直接倒退班里后十名,我想她家里肯定是临时出问题了,就趁半天没课,做了个家访,了解一下详情。想不到,我俩竟在这里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