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丽萍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编导和妈妈赶忙都奔跑过来,儿子也拽着她的胳膊哇哇大哭。编导有经验,赶快掐她人中。片刻,她就咳嗽着苏醒过来了。儿子见她苏醒过来,破涕为笑。
女人赶紧把小孩拉进怀里,心肝肉疼地喊着:“宝贝,妈妈想你想得好苦呀!看妈妈也给你买了个遥控飞机!”
小宝死命挣扎着从她怀里解脱出来,嘴里回敬道:“我有遥控飞机了!”
女人又泪眼婆娑着哭诉:“宝贝,你难道忘了亲妈了,我每年都到去学校看你。”
编导妈看不下去了,她一字一顿地说:“胜美,让我们怎么说你好呢?你离婚后,从我们家消失掉十年了,宝宝刚生下来,你坐完月子,就说要去美国留学,我们全家支持你出去了。半年后,你提出离婚,我们也不想绊了你的后腿,耽误你追求人生理想,全答应了。我们现在已经是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你有探视宝宝的权利,探视完了,还是走吧,我儿子又要结婚了。”
编导看着胜美,无奈地摇了下头,拉着胡丽萍去了屋子里间,并且,关上了门。胜美来到客厅坐下,把宝宝揽在她怀里。编导妈递上去热茶。她接过来喝了。
“胜美,怎么会选择今天来看孩子。”前婆婆还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目光里透着平和。
胜美揉眼睛,眼泪又哗哗落下了。
“我爸半年前得癌症去世了,我妈和爸生活习惯了,因为不适应,也因为太思念爸,也于一周前去世了。我爸妈原来是京漂,两家的亲戚都在北极村,那里很冷,我住不惯,又狠命地想儿子,就不管不顾地奔这儿来了。”
“你纽约的丈夫没陪你过来!”前婆婆忍不住发问。
“你说的也是前任,我当初就是奔着他去留学的,我们读着研究生,下了课就去餐馆洗盘子,租四平方的阴暗地下室。三年时间,研究生毕业后,一位东欧皇室的女儿,也是我们同学,看上了他英俊的外貌和不俗的风采。他扔下我追逐光明去了。”胜美悠悠诉说着前尘往事,像是在陈述一段电影剧情。
“剩下你一个人在纽约单独奋斗,过不下去时,为什么不回到北京父母身边?”前婆婆明显在叹息。
“既然出国了,打死我也不会回来的!亲戚朋友都知道,我是纽约人,我还想混出点名堂来,把宝宝接出去呢?”胜美说。宝宝剥了橘子,递到她嘴里,她死命地亲吻着孩子的脸颊。十岁的孩子,妈妈虽然缺席,一年内只是现身一两次,但是血缘割不断。片刻接触后,就会浓情得化不开。
“宝宝过来!”前婆婆一把就把孙子拉到自己怀里,阴着脸,对胜美吆喝,“别打我孙子的注意,想要孩子,你可以再生!”
胜美脸涨得通红,急煞着:“妈,你知道的,我都这个年纪了。况且,我在纽约第二次再婚的丈夫也去世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至亲了,宝宝就是我的命根子。”她试着张了几次嘴,终于,大着嗓门说:“妈,我这次来,就是想把宝宝接到纽约读书。”
“你休想带走!”老太太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怒发冲冠着指向她。
编导忽然拉开门,从里间奔出来,质问道:“十年前,你扔下刚满月嗷嗷待哺的宝宝,要去闯荡世界,实现梦想。孩子小,不能成为累赘,我们成全了你。”编导直视着她,“可是十年的变迁,已将我们隔离成了地球两端的人,我们的价值观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了。我们一家,上班的,上学的,养老的,已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模式,抽离了哪一条边,这个家就会轰然倒塌。”
“儿子说的全都是事实,时过境迁,没有谁会站在原地等谁。人生没有单程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来承担结果。”老太太当仁不让,她在为家族的利益,据理力争。她又续了半杯热水,继续说:“儿子快要结婚了,两人认识五六年了,我一直催,他们说,过了年就办。那,丽萍,你也过来,你俩也正式见个面……”
胡丽萍从里面出来了。
她这是,故意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人生诸多磨难,咱俩是同病相怜!”胜美爽朗着握住胡丽萍的双手。
胡丽萍莞尔一笑,“甭管是事业,还是家庭,只要付出真心,均会有收获。”
“你命好,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你。好好珍惜。”
“我没有你的宏伟抱负,就一个平凡的女性,有份工作,有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儿子。”胡丽萍望了眼未来婆婆,又和编导会意了一下眼神,“我认为宝宝的去留问题,我们可以再协商,凡是对孩子成长有利的,我们均可以考虑。”
老太太马上否定,“这没得商量!”
“别逼我们骨肉分离?”
“当初是你扔下的包袱、绊脚石!”
“那我就通过法律手段?”
“欢迎,你尽管请各界律师来!”
胜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你要我怎样,你也是当妈的。”
老太太对早年绝情的媳妇,已无半点同情。小宝倚进她怀里,不断地给她擦泪。
第130章 人生导师
老爷子从外面拜完家族的老一辈,回家了,看到眼前的情形,明白了。哦,“胜美回来了,老太太,快去下饺子,今年这年热闹,人都到齐了。胜美,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胜美依然在哭,编导和胡丽萍紧张地盯着爸妈。
老太太把丈夫拉进里面屋子,关上了门,耳语道:“别再问了,胜美的爸妈都去世了,她在美国纽约的第二次婚姻,丈夫也得病去世了,人家的一对儿女把她从房子里赶出来了,她孤苦无依,想把宝宝带走,我已经坚决地回绝了她。老头,你可不能松这个口,咱宝宝,可是咱家的命根子!”
“他妈,要我说,咱们是厚道人家,可不能把事情都做绝了,人家胜美可是皇城根底下长大的,爸爸是《人民日报》的大领导,妈妈是电视台著名编辑。当初胜美也是以和父母决裂为代价奔赴到咱们这小地方来的,你都忘了?”老爷子就事论事,他是站在一个中立态度上说的。
“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完全搅乱了,难道你就全忘了,咱宝宝才刚满月,她狠心着断了奶,和她北京大院里同学邻居叫高飞的,非要飞去美国纽约留学。眼都不眨一下,离了婚就飞走了。”老太太每次一想起这一茬子,就血往脑门上涌,她一条条铺陈开来,如数家珍。
“唉,这事过去十年了,也不能全怪胜美,你那时候,天天找人家的茬子,说人家浪费钱,乱买东西,对咱们乡下到家来的亲戚不热情,还嫌她懒,不帮你做家务。总之,就是各种挑刺。你不想,人家可是大城市长大的,家里的独生女儿,爸妈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到咱这小地方,肯定过不惯。自己丈夫对自己好点,婆婆就翻着各种白眼。这心底里的各样落差,能抚平吗?所以,她出国也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逃避?!”老爷子是过来人,纯真热烈不顾世俗可以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婚姻不行,它要门当户对,是两个没有很大差别的阶级,要利于沟通,还要随时平起平坐,才能细水长流。
“你怎么胳膊肘竟往外拐?你忘了咱宝宝是怎么一口水一口饭喂大的,让她带走,岂不是便宜了她?”老太太不依不饶。
“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就念着她和咱们儿子也有一段深情真挚的美好感情,就让一步。既然她在这世界上就宝宝一个至亲了,如果对孩子的前程好,索性就放手让她把孩子带到纽约上学,寒暑假宝宝肯定是回来看我们的,这孩子心底有数。”
“我要听你的,猪都能上树?咱宝宝如果去了美国,你就别想着他还能回来?”
“老太太,你忘了,我常给你说的,握在手心里的沙子,拽太紧了,啥也没有?松开来,它还是满满的高高地堆起的小山。胜美,眼下遇到了坎,虽然不再是咱们儿媳了,但是,看在她是宝宝亲妈的份上,咱就成全她一次,让她心灵上也有个依靠。她在美国一家电视台,也是很著名的记者,见到世面,也很有人脉和资源,咱宝宝跟着她,肯定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寒暑假,她肯定会带着宝宝回这个娘家的。”
“说半天,你还是想让宝宝走,一辈子了,什么事,你都非要把我彻底说通了,让我服了你,你这个人生导师,让我没办法不听你的。”老太太直埋怨。
“别再纠结了,人心就像是小溪奔赴向海洋,小溪流淌的都是山间闭塞的小河沟,树荫常年遮蔽,见不到日月,一旦它流淌到大海的怀抱,见到了天地,也就知道了浩瀚和众生。人也一样,别狭隘,心怀要博大,要住得下山海湖川。更何况,宝宝是咱们的血缘,怎么,能隔得断?”
老爷子的一席话,让老太太的热泪糊了一脸。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面扯开个血口子,都是扯心扯肝地疼。两个人抱着头,哇哇地哭了半天。门推开了。
“胜美,你也不容易,现在又是新闻博士了,又是著名记者,宝宝跟着你肯定比我们强,索性,你就带着他去纽约读书吧。但是,寒暑假,一定得回来。”老太太把宝宝拉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你妈妈现在很厉害,你以后能接受更好的教育。”
十岁的宝宝没经历过今天这样的撕扯场面,他哇哇大哭起来,“不要的,我要爸妈爷奶全在一起!”
胜美站起来,忽然扑通跪倒在地,跟公婆磕着响头,哭诉道:“爸妈对不起,我为我十年前的任性向您两位老人家郑重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这十年你们把宝宝养大很不容易,宝宝我不领走了,今天这个新年,我算是来打扰了。以后,我这个多余人再也不来了,想宝宝了,就去学校探望。”她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了。
长貂毛白色大衣裹着她渐已远去的纤细高挑的背影,也裹满了一路疑惑着相看的眼神。宝宝拼命追逐着哭喊着妈妈的声音充斥着众人的耳膜,回响在山野。
胡丽萍把小宝领回来,老太太下了水饺,又做了一桌子菜,给胡丽萍夹满了一碗好吃的,笑着说,“胜美,她一直心强好胜,不服输,不认命,她今天是想孩子了,是过来瞧看下。丽萍,你也别往心里沉,过了年,你们还是早点结婚。”
“丽萍,相信我一句话,日子都是往前过,朝前过的。以前的,过去的,那都成为历史了,谁也不能更改了。索性,就在心底彻底抹掉,不留阴影。欢乐着祥和着,一门心思想着朝前奔跑。”老爷子看着胡丽萍,微笑着说道。
编导也望着胡丽萍笑笑,“我爸是人生导师,听他的,准没错!我们家的大事小情,每一件可都是在老爸的分析解说下取得阶段性胜利的!”
胡丽萍可是个朴实的不藏事的人,她爽朗地笑着,笑得透亮,连窗外的阳光都比原来更温暖灿烂了。
吃过饭,胡丽萍卷起袖子,就去厨房刷碗。老太太笑着拉她胳膊,“第一次上门,不能让你干活。那个,你们一家三口,去骊文家转转吧,她刚才来过,看到咱们这情况复杂,又缩回去了,瞧那急切眼神,像是有急事。”
“肯定是找我们商量优质果树苗的事。”编导一拉一拽,胡丽萍和小宝扯成一条绳出去了。
骊文老家。王菲、胡晓燃,骊文一家三口,果然全在。几个人聚着脑袋,围着一张桌子,在翻看一个数码相机。里面是各种果树苗。
骊文划拉着画面,给编导过目,说道:“我离开那里有半年多了,每逢周末,我都回去看看,我亲手率领众乡亲建立的果树苗基地成了全国的项目工程。基本上,啥果树苗都有,大家移栽后,反馈很好!”
王菲一脸坦然,“想当初,骊文姐的强悍我们可是见识过的,我提议,大家要不就去山上转转,再合计下数量、品种,区域,把这件事及早盘算好了,到时候,村暖土软,挖坑种树,一切都水到渠成。”
“走吧,去实地考察。”编导已经迈开大步走在前面了。
“大年初一,也不给自己放假,你们这工作做的!”胡丽萍发着感慨。
“这水饺连着吃几顿,不消化,还是走点路好!”王菲笑着打圆场,一群人往山上走去。
编导看胡丽萍走在最后面,心不在焉的,知道她为胜美的事,心里肯定还在犯堵。中年人的谈婚论嫁,已经不再纯粹。只能是拼凑。这里面,肯定有历史遗留,想让那些接茬口,再严丝合缝的,一点点连接上,没有一点痕迹,这似乎神仙都做不到,更何况是凡夫俗子们。
打他俩从友谊的小路上起步,双方的以往都已和盘说出。没有任何阴影。再怎么说,因为没见到真人,说的好像都是影视剧里的情节,离自己很远。
当真人从天而降,撕心裂肺的利益上演,还是会膈应到当事人。
编导揽着胡丽萍的腰,另一只手讨好地握着她的手。他从口袋里剥了一颗奶糖,放进胡丽萍嘴里,“她是想孩子了。”胡丽萍嘴巴里翻滚着,很默然。“人之常情,我也是当妈的,都可以理解,”编导咧着嘴笑得近乎谄媚,“你真没生气,或者,心里憋屈着,嘴里又不能说的感觉。”
胡丽萍答:“胜美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性,我很佩服她。”
编导瞬间诧异着:“敢情着她还上升到了你的女神。”他转危为安,竖起来的眉眼,都平铺下来,笑眯眯地,“真搞不定你们女人们的小心思,能成势不两立的敌人,也能成励志前行的女神。”
胡丽萍感叹道:“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多时光,要用在对的人和事上。她敢想敢做也值了。”
“她的人生,就一个成语,飞蛾扑火。不管感情,还是事业,认定了的,就是不管不顾,一心向前。”
“她活成了自己的传奇,”胡丽萍说,“没有人敢像她那样。”她挣脱开编导的胳膊,拽了一把路旁支棱着枯黄的狗尾巴草,摇晃着,“大多数的人,对梦想多是虚构的,夜行千里路,天明还是起来卖豆腐。”
编导也耸耸肩,默笑道:“大多数人都活成了狗尾巴草,泯然众生,一日三餐四季,一岁一枯荣。”
“无论品貌、才学、阅历,胜美都让我惊艳到了。人生可以这么活,她让我打开了眼界。”胡丽萍真心地对她很拜膜,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好听励志点,是不懈进取。但,我妈一万个烦她,好好的家都让她给搅黄乱了。这心气压根不该结婚,嫁谁害谁,就三个字,不安分!”编导总结道。
“但宝宝是她心底的黑洞,”胡丽萍拿眼睛盯住他说,“我当妈,我知道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都会是她蚀骨的蚂蚁。”又转过身来,她俯瞰着面前的村庄,“再多的学位,再辉煌的事业,也填补不了她对宝宝的刻骨思念。现在,至亲们又离她而去了,她最想抓住的,就是儿子这颗亲情稻草。”
“你真善良,我没看错你。”编导又紧紧地把她揽到了怀里。
“骨肉分离最让人不舍。”胡丽萍说。
“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编导也很茫然。
第131章 比爱更甚
胜美一口气跑出了那条长胡同。望着前面被薄雪覆盖的麦地,胜美的双腿发软了,跪在了雪地里。周围是绵延的群山。胜美转过脸,望着长胡同,红男绿女,扬着胳膊摔鞭炮的顽皮少年,乡土俗世里,悉数上演着节日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