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均匀, 温润透亮的粉珠随着青璃的莲步轻移而微微摇晃,裙褶间点缀的米珠金线也层层叠叠地上下起伏, 在夏日午后艳阳的照射下,光芒四射,更衬得青璃眉眼灼灼,不可直视。
可惜今日的神妃仙子不太开心,玉颜上娇俏的梨涡也不见踪影,反倒是微蹙的娥眉更添三分清冷贵气。
坤宁宫小书房,随着青璃的走进, 飘来一阵似麝非麝,既浓烈又浅淡的香气,神秘又矛盾,悠长又绚烂。
伏案疾书的康熙帝抬起头来,示意随侍的宫人们都退下,大步迎上前去,握住青璃的纤纤玉手,拉着她走到一旁的小榻边落座。
康熙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在青璃的眉心:“阿璃不要不开心, 有朕在,你不用在意旁人的看法, 想做什么都可以。”
青璃轻轻踢了踢康熙帝的龙靴:“什么叫想做什么都可以?说得好像我很无理取闹一样,今天的事情明明是我被算计了, 是我被欺负了!”
康熙帝掩饰地摸了摸下巴:“是是是!都怪赫舍里家的那群坏家伙, 竟敢欺负朕的阿璃, 朕一定饶不得他们。”
青璃丢了个娇娇的白眼给他:“那皇上打算怎么为我做主啊?”
【突然出现的小太监也投湖自尽, 这件事是说不清了。】
【忍气吞声顾大局,还是肆意潇洒出口气?】
【我的脑子选了前者,可我的心想要后者。】
康熙帝当然明白青璃心里的纠结之处,思量再三,还是出于理智给了最佳建议,虽说青璃可以不在乎世人的态度,但康熙帝却不想有人说青璃的不是,偏偏就算是言出法随的帝王也管不住人心的议论。
康熙帝捏了捏青璃的柔夷:“阿璃,要不先让两人定亲,等到了年底就让她‘病逝’,明年法喀就能再娶,朕跟你保证,这大清未出阁的女子,法喀以后可以随便挑!”
康熙帝看着青璃不言不语的模样,也知道她还在气头上,毕竟小阿璃被自己养得娇,自入宫以来就没有半点不顺心的地方,这次的事情对她来说确实算是栽了大跟头。
“阿璃,朕幼时登基,朝政被辅臣把持,鳌拜甚至直接抗旨不遵,矫旨滥杀重臣,视朕于无物。朕恨他入骨,可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就算最后胜了,朕碍于朝局也只将他禁锢起来。”
“朕怎么可能不想杀他呢,他冒犯天威,试图把持神器、谋朝纂位,朕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想砍了他。”
青璃知道康熙帝是在劝自己冷静,不要只图一时之气,为此他不惜扒开自己的伤口,回忆起自己最不堪的往事,说给自己听。
青璃忽然笑了,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点在康熙帝的肩膀上:“我还知道,皇上不止想砍了鳌拜,还想斩了我阿玛,只是担心人心惶惶才没有株连,只把我阿玛罢官。”
康熙帝想着遏必隆这个墙头草也笑了:“朕以前确实不待见遏必隆,这个只知道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
康熙帝骂了一通也舒服了:“不过朕现在发自内心地原谅他了,就冲他有阿璃这个闺女,他不管犯了什么罪朕都愿意跟他和解。朕是女婿,对待岳父要大度宽容!”
青璃不理会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迎着光欣赏自己指尖上的鲜艳蔻丹。
【我阿玛还不一定愿意接受你的和好申请呢,你这就叫上岳父了?】
康熙帝心里哼了哼,朕是皇帝,朕说了算,朕叫他岳父他敢不应吗?
【前脚骂缩头乌龟,后脚就亲切地称呼岳父,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这种女婿!】
缩头乌龟是朕作为君王对遏必隆这个辅政大臣的评价,岳父是朕作为阿璃夫君对阿璃父亲的称呼,有何不可?
【你下次在遏必隆坟前这样说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他气活过来?】
朕才不试,朕不太想他活过来。
帝后二人在心里进行了一场电光火石的激烈交战,可惜只有康熙帝一个人能看完全场,青璃对此浑然不知。
康熙帝顿了顿,再接再厉:“岳父胆小如鼠、瞻前顾后,岳母也糊涂愚蠢还偏心,他们俩怎么就能生出这么机灵可爱的小阿璃呢?”
【还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啦?】
【认了个岳父不算,岳母都捎上了?】
【骂完岳父不攒劲,继续骂岳母了是吗?】
青璃说着歪理:“你不懂了吧,这叫负负得正。”
青璃盯着这个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爹娘坏话的傻小子,想吓他一下:“同理可得,咱俩都聪明,生的孩子可能很傻。”
康熙帝简直快要瞪出眼珠子,伸手捂住青璃的嘴又放下来,握住她的肩膀非常认真地提出请求:“阿璃,快‘呸呸呸’,百无禁忌,老天莫信啊!”
青璃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又搞起了封建迷信,倔强地闭着嘴不说话。
【果然傻眼了,这个表情真好看,保持住啊~】
【我这也算给遏必隆报了一箭之仇,我可真孝顺。】
康熙帝拿调皮的小阿璃没办法,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又偷偷在心里反击:是啊,你可真孝顺,继在心里直呼皇玛法和皇阿玛姓名之后,又解锁了直呼你阿玛大名的体验。
康熙帝看着不听话的青璃,无奈使出了绝招——卷起袖子挠青璃的胳肢窝。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小书房里回荡,浑身痒痒肉的青璃笑出泪花,整个人瘫在小榻上笑得小肚子酸软,浑身无力。
康熙帝不依不饶,仍然举着自己的“龙抓手”,眯着一双丹凤眼威胁青璃:“快‘呸呸呸’,不然……”
瑟瑟发抖的小阿璃,温顺得如同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小小声地呸了又呸。
康熙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倒在小榻上的宝贝抱在怀里哄了又哄。
帝后二人玩闹了一会儿,青璃的坏心情也烟消云散。
青璃心中已有定论,不过直到此时才能轻松地脱口而出:“请皇上下旨为法喀和赫舍里宝琪赐婚吧!”
【我想通了,反正也不是我娶妻,对我影响不大。】
康熙帝在心里假模假样为法喀叹了口气,摸了摸青璃的头:“放心吧阿璃,这都是权宜之计,朕明年再给法喀挑个好姑娘,甚至不用等她过门,备婚备个一年半载她也就‘病逝’了。”
青璃摇了摇头,突然窜出来的小太监很明显不是她能指使得动的,这一定是赫舍里家男人们的主意,她也许是顺水推舟、也许是身不由己,但总归做不了这个主。
青璃还没小心眼到要跟她较劲:“不用,就算法喀是被算计,那也是他自己失了警惕,让他长长教训也好。”
青璃虽是这样说,但是康熙帝却知道她是不忍赫舍里宝琪丢了性命,就算是她先冒犯了阿璃,阿璃还是下不去狠手。
康熙帝不明白,青璃出身煊赫的钮祜禄家,高高在上的满族贵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同情心。特别是对女子,更是容易心软。
可康熙帝知道,自己喜欢极了青璃这副可爱的小模样,或许是因为自己生来缺少同理心,所以康熙帝格外珍惜这样的小阿璃。
康熙帝觉得青璃太过良善,可青璃却认为自己的好心有限。
“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由她自己承受,她若是能让法喀上心维护,是她的福分,我不会阻拦。但她若是被法喀冷待,被额娘厌弃,那也是她的因果,我不会劝说。”
【反正我不管她,她也别来招我,相安无事,最好不过。】
阿璃,你愿意无视她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青璃想,钮祜禄家其他男子以后若是敢行宠妾灭妻之事,自己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他们的福晋这边,可若是法喀,自己只会不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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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次日召见了母族亲眷,进宫的依然是锦凰、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揉着帕子,脸上满是憔悴不安,青璃见状安慰道。
“放心,本宫知道此事是法喀被设计,而非他主动想做赫舍里家的女婿,本宫不至于迁怒他。”
舒舒觉罗氏闻得此言也松了口气,她最害怕的就是小女儿一气之下真让法喀分府別居。
“本宫已请皇上为法喀和赫舍里宝琪赐婚,不日圣旨就会下达,今日请你们进宫主要就是告知此事,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青璃话音刚落,巴雅拉氏还能保持微笑恭谢圣恩,舒舒觉罗氏脸上的表情却别扭极了。
舒舒觉罗氏去年有这个心思,可当时法保还是一等公,赫舍里氏也树大根深。
不久前赫舍里氏这颗大树被康熙帝掘了一半根基,法保也被削职免爵,舒舒觉罗氏就万分庆幸青璃拦住了自己。
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没摆脱赫舍里家的丧门星,舒舒觉罗氏自然难受极了。
可入宫之前,巴雅拉氏又一字一句地给她掰碎了里面的道理,舒舒觉罗氏也知道事到临头、不得不认,所以心里再怎么不爽利,还是选择认命。
青璃不去看舒舒觉罗氏那张难看的脸,叮嘱着巴雅拉氏:“嫡额娘,这门婚事的内情你也一清二楚,所以咱们不仅要办得热热闹闹,还要办得喜气洋洋。”
巴雅拉氏点了点头:“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妇知道该怎么做。臣妇会让他们都看清钮祜禄氏对‘救命恩人’的厚待。”
青璃自然放心巴雅拉氏这个聪明人,想了想还是敲打舒舒觉罗氏一句:“额娘,赫舍里宝琪入门后你怎么冷待她我不管、怎么给她立规矩我也不管,只一点,不准太过分,更不能传出你‘恶婆婆’的名声。”
舒舒觉罗氏正想着等这个小娘皮进门怎么整治她呢,听得小女儿这话瞬间愤愤不平:“难道咱们就这么低头,投子认输不成?”
青璃瞪了她一眼,冷笑出声:“本宫当然不会白白吃这个亏。”
“法保在朝堂上不会好过,这宫里赫舍里家的奴才们也都该清洗干净了。”
青璃可不是随口胡说,康熙帝已经承诺了,等此事过去,就查一查法保,找个理由让他回家跟索额图作伴。
至于赫舍里家的暗子,青璃也遣了知秋仔细调查,乾清宫的梁九功和魏珠也都会参与进来,必要时康熙帝还会动用暗卫,把他们一颗一颗拔干净。
赫舍里家经营了几十年的暗线,若是一朝覆灭,够他们心疼好一阵子。
舒舒觉罗氏听见青璃愿意出头才闭上嘴,偃旗息鼓。
青璃不想再说这些糟心事,转过头来关心坐在一旁乖乖吃点心的锦凰。
“四妹妹昨日可有遇到心仪的儿郎?”
锦凰手里捏着红枣核桃酥,呆萌地抬起头来,右边脸蛋上还有几颗细碎的点心渣。
看着三姐姐眼里透出的笑意,锦凰红着小脸掏出手帕转过身子躲起来擦了擦。
“心仪的儿郎没有,不过有个胆大的傻大个,他说他叫马尔赛,还问我是哪家的姑娘,说要上门提亲。”
从锦凰的话音里,青璃听出了她的乐见其成:“看来小锦凰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然就不会在本宫面前提及。”
青璃看了眼墨竹,墨竹就会意出声:“主子,马尔赛是忠达公图海的嫡长孙,父亲诺敏是正二品的护军统领。”
这家世虽算不上最鼎盛但也十分不错,青璃看向巴雅拉氏:“嫡额娘觉得如何?”
巴雅拉氏温柔地笑了笑:“臣妇觉得家世匹配。”——这是认可的意思。
青璃心里有数了:“本宫对马尔赛本人不算了解,嫡额娘回府后遣人多多打听一二,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传个信给本宫,本宫会向皇上求赐婚圣旨。”
巴雅拉氏拉着锦凰行礼谢恩,青璃又问及颜珠:“四弟的亲事可有着落?”
巴雅拉氏温吞出声:“颜珠倒没有心仪的女子,但是佟国维的二女儿看上他了。”
青璃差点失手砸了茶盏,自家的兄弟都是什么体质啊,不是被赫舍里家缠上,就是被佟家相中。
青璃不置可否:“本宫看不是佟家的姑娘看上颜珠,是佟国维想跟本宫缓和关系。”
青璃顿了顿:“颜珠怎么说?”
巴雅拉氏回禀:“颜珠说全凭娘娘做主。”
倒是个谨慎的聪明人!
青璃不是很抵触跟佟家结亲,主要是自己跟佟家已经没有利益冲突,之前有矛盾是因为佟贵人觊觎凤座,可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了,自然就不再敌对。
佟国维虽然狠狠地得罪过青璃,但是佟国维也遭了报应,青璃一向只会就事论事,甚少牵连旁人,对从未见过面的佟家二姑娘并未心生反感。
青璃不想白白树敌,更不想把佟家逼到太子的阵营,倒也愿意给佟家一个机会。
康熙帝为了自己可以跟遏必隆和解,那自己看在他的份上自然也能不再敌视佟家。
“嫡额娘,本宫不反对跟佟家联姻,但是也不能因此让颜珠受委屈。还要劳烦嫡额娘也打听打听佟家二姑娘的为人处世。”
巴雅拉氏记在心上,连连应承:“臣妇作为他们的嫡母,这本是臣妇应尽职责,臣妇一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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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乾清宫发出三份赐婚圣旨,分别是:法喀和赫舍里宝琪,锦凰和马佳马尔赛,颜珠和佟佳毓珍。
三对儿新人成婚的时间也定下了:二十年二月十六,五月初十,八月初五。
宫里宫外都再次肯定钮祜禄一族的水涨船高,但凡皇后的兄弟姐妹娶妻出嫁竟都能得到皇上的赐婚!
钮祜禄府上热热闹闹地走着六礼,宫里请安的时候,众人连连恭贺皇后娘娘母家大喜,青璃也很给面子地露出笑脸。
说起来倒也巧,跟青璃结亲的这三家竟都跟宫里的嫔妃沾亲带故:僖嫔姓赫舍里,佟贵人是佟佳毓珍的亲姐,马尔赛算起来要喊荣嫔一声姑姑。
可偏偏最该高兴的三个人里,只有荣嫔是真心实意地喜上眉梢,其余二人皆是强颜欢笑。
僖嫔知道赫舍里家能跟钮祜禄家结亲的缘由,对此咬牙切齿,埋怨不休,生怕皇后娘娘因此看不惯她,只顾着害怕,哪里还高兴得起来呢?
佟贵人“病”了两个月,终于拖不下去,逃不过请安了,本就因为降位之事抑郁,又听得佟家向皇后俯首称臣,心里那是一百个不痛快。
是的,在佟贵人看来,阿玛提出嫁女给颜珠,不仅仅是握手言和、主动示好,而是怕了皇后,自此以后都会退避三舍,更是决心放弃自己。
荣嫔喜笑颜开:“马尔赛一向眼高于顶,三年前家里就开始替他相看,偏他谁都瞧不上。他主动跟锦凰格格搭话后嫔妾就知道这是铁树开花了!”
布嫔跟着凑趣:“这是一心只想要才艺双全、德才兼备的大美人呢!也只有皇后娘娘的妹妹才能让他挪不开眼!”
惠妃也不甘示弱:“只看皇后娘娘的出尘绝艳,就知道锦凰格格何等风姿,只恨臣妾母家没有适龄的儿郎,不然定不会让这朵娇花落到你们马佳府上!”
德嫔柔柔一笑:“良缘天定,看来荣嫔的侄子确实有福分。”
明明大家都捧着青璃在说话,可头一次坐在末位的佟贵人总觉得她们都在悄悄看自己的笑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整个人也越来越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