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过去对海胆是没有收购任务的,渔民卖得也少,靠海吃海, 吃多了也没觉得海胆这玩意在城里有多稀罕。
但自从供销社跟生产队签了合同, 一问一斤能卖两块三毛六, 比鲍鱼还要贵!祁武林跟陈进威两个人配合,两天能捕到一百多斤,搭上供销社的船, 卖一趟就能挣两百四十块,这谁不心动, 可比养海带要挣钱多了!
遗憾的是队里只有两台潜水器, 其他人只能眼馋。
姚海芸这边终于等来了新的仓库保管员, 名叫沈志林,也是南营岛人, 今年刚四十出头,姚国新选他主要是因为沈志林是退伍军人,当年在战争中右腿被枪击中,走路歪歪斜斜的,平衡性不太好,不宜海上工作。
因此沈志林不仅不能出去捕鱼,连收海带也很困难,只能勉强在沙滩上帮忙翻海带或者编渔网拿工分,在以渔业为主的南营岛自然很难维持生活。
姚国新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们一家,想着给沈志新安排工作改善生活,无奈这几年公社里一直没有空置的岗位,郑军这一走,保管员的岗位就腾了出来,姚国新也就安排沈志林上岗了。
走路慢点不影响在供销社的工作,而且沈志林胜在工作态度好,人也勤奋肯干,不会耍滑头,姚海芸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随着岛上海带收获季的结束,陆陆续续有海带加工商联系她,一船接一船的海带就这样从南营岛运了出去。
虽然今年的海带收购价比往年都要低,但架不住南营岛海带数量多,整体算下来还是能挣到一笔不菲的收入,看到一笔笔入账记录,姚海芸心想这海带不愧是南营岛的支柱型产业啊,果然是名不虚传。
供销社实施了新的改革,郑军又被判了刑,经过这一番整顿下来,李广平想着自己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何必再作妖惹一身骚,不如老老实实工作,性格收敛了不少,凡事也不再跟姚海芸对着干,变得默不作声起来。
而没了李广平整日摆前辈谱威胁人,供销社其他员工上班也自在了些,没那么拘束了。
一晃就到了十二号发工资的时候,这是姚海芸穿书以来在这个世界领到的第一份工资,她心里高兴,刚收到工资就先在他们供销社买了三盒桃酥,又买了五斤的五花肉。
她上个月没干满,这次发的工资并不是整月的工资,只有月工资的一半,一共发了她26元。
每天走路来上班太累了,姚海芸想着攒几个月工资买辆自行车,这样以后去哪都方便点,她现在吃住都在家里,每个月要给马兰英15块。
这个十五块是她主动提出来要给的,一开始马兰英当然不要,说是多做她有一份饭花不了多少钱,姚海芸坚持要给,毕竟现在姚家不止她和爸妈在,还有大哥大嫂一家,姑嫂关系同样不好处理,她不想跟徐友月闹矛盾。
姚志能每个月给马兰英十块钱,她如果不给说不过去,至于为什么多给五块钱,姚海芸是想着她上了四年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父母给的,这四年算下来花了家里不少积蓄,现在她好不容易上班了,也想回报爸妈。
姚海芸把肉和桃酥装进包里背回了家,到家后她把用纸包着的肉拿了出来,眉开眼笑,“妈,你看这是什么?”
岛上不缺海鲜,缺的就是鸡鸭肉蛋,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出现在视线里,马兰英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嘴里却在违心责备女儿,“这得多贵呀,你这孩子,怎么乱花钱!”
姚海芸也好久没吃五花肉了,嘴巴馋,笑嘻嘻说:“妈,今天全做了,咱们吃个够!”
“一顿哪吃得完?这有三四斤吧?”
“五斤呢!”
“哎哟哟!”
马兰英一听有五斤笑得合不拢嘴,从姚海芸手里把五花肉接过来,移不开眼睛,“吃不完,今天先吃一半吧,明天继续吃。”
“肉汤留着下面条。”
姚海芸嗯了声,在院子里找了遍没看到皮蛋和点点两个孩子,又走回来问她:“皮蛋和点点呢?我还买了三盒桃酥呢,你跟爸一盒,大哥大嫂一家四口一盒,我自己一盒。”
马兰英正想着这五斤五花肉该怎么做,随口回她:“肯定在屋后跟瑞华他们几个小孩玩过家家吧,这两天吃饭都叫不回来。”
话音刚落,姚志能跟徐友月下班骑着车也回来了,同样是今天发工资,夫妻俩买了只走地鸡回来,看到厨房案板上的五花肉,徐友月立刻就猜出是姚海芸买的,因为公婆对待吃的绝对没有这么大方。
住在同一屋檐下,能遇到明事理的小姑子很难得,但同样稍有不慎,也容易落人口舌。
姚海芸都买了,他们也不能被比下去,徐友月庆幸自己下了班带丈夫去买了鸡。
她特意把鸡拎到了马兰英面前,“妈,我跟志能今天发工资了,买了只鸡回来给家里添点荤腥。”
网袋里是只很凶的公鸡,毛发红亮,看到人就要冲上来啄,看上去非常有劲。
谁家一连两天又是吃五花肉又是吃鸡肉啊,马兰英舍不得,吩咐道:“这鸡先在院子里养着吧,过两天再杀。”
徐友月说了声好,让姚志能把鸡拴在了储藏室的门上,绳子没放太长,免得公鸡激动起来咬到孩子。
这么好的五花肉肯定要配辣椒炒着吃,姚志能坐在小板凳上烧火,马兰英把切成片的五花肉先下锅煎了一遍油,用锅铲把煎出来的猪油一点点舀到碗里存着下次炒菜吃。
锅里留了一点底油,马兰英把葱姜蒜爆香,再加一勺豆瓣酱炒出香味,生抽料酒各一勺,老抽来半勺,再倒入切好的辣椒一起炒熟,一盘香喷喷的辣椒炒肉就做好了。
姚海芸在一旁桌子上用石臼捣蒜,捣碎以后倒到已经拍好的黄瓜上,该加的调味料马兰英已经加进去了,她只要用筷子搅拌均匀就行了。
马兰英舀了小半碗面粉,加水搅成稀糊状,淋了一圈到锅里打稀饭,一边用勺子搅和一边跟姚志能说:“不用加火了,去喊你爸回来吃饭吧。”
姚志能问:“我爸去哪了?”
“在你二叔家。”
姚志能拍拍灰站了起来,先去洗了把脸,站在门口连喊了三声爸,大声喊道:“回来吃饭。“
姚昌盛听到儿子声音,敷衍回了声好,继续打牌。
徐友月接了水,在饭前给儿子女儿洗手,小孩子的手特别能藏灰,手一展开,掌心的灰都成线了,指甲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她唠叨不停,“上哪玩去了?怎么天天都跟泥巴孩一样。”
皮蛋顽皮地笑,“我们玩过家家呢,我当爸爸,点点当女儿。”
徐友月敲了敲儿子脑袋,骂道:“乱了辈分!什么你当爸爸,那是你妹妹。”
“洗完了,去吃饭。”
皮蛋乖乖坐到饭桌前,没一会儿点点也洗完手了,一家人只剩姚昌盛还没回来。
姚志能想再去喊一遍,马兰英又把他喊了回来,“别叫了,他不想回来就不回来,等他干嘛,我们先吃,饿死他拉倒。”
她还能不清楚丈夫那德行,手里一没活几个人就去打牌。
马兰英一生气,饭桌上其他人都看她脸色,姚海芸把稀饭盛出来,淡声道:“那我们先吃吧。”
皮蛋看到饭桌上的辣椒炒肉早就馋得不行,听到姑姑说的飞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马兰英也动了筷子,一家人开始吃饭。
饭吃到一半姚昌盛嬉皮笑脸回来了,先巡视了一圈饭桌,抽开椅子坐了下来,高兴道:“哎哟,今天有五花肉呢!”
要不说男人还是要在外面干活,马兰英看他闲着就来气,脸色不太好看,“眼里没活吗?天天人一醒吃完饭就出去打牌,我寻思这两天在菜地栽点菜,你好不容易休息,好歹照顾皮蛋和点点两天,你倒好,活不干,孩子不看,叫你吃饭也不回来。”
“还挺会摆架子!”
姚昌盛夹起筷子吃了块肉,边吃边说,语气无所谓道:“我忙了一年了,就休息这几天你都看不惯,什么道理。”
马兰英愤愤不平,“谁不是忙了一年,你好歹还有休息的时间,我休息过吗?你天天凌晨三点出去收海带,我是不是也要凌晨三点起来给你做饭。”
姚昌盛气了,“一家人吃饭呢!孩子们都在,能不能别没事找事。”
马兰英瞪着他,作势要站起来,“你说谁没事找事?”
完了,又要吵架了。
姚海芸见势不妙,在战况没进一步扩大前急忙伸手拉了马兰英一把让她先坐下,姚志能也插了话,跟姚昌盛说:“是啊,爸,你看你这回来晚了饭都凉了。”
姚昌盛也不想跟老婆吵,儿子给了台阶顺势就下了,语气温和跟马兰英承诺:“我明天就不去了,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晚上你是没看到,老李输得可惨了。”
马兰英不接话,但态度已经缓和了下来。
饭局这才得以继续进行,姚海芸深呼出一口气,对徐友月无奈笑了笑,徐友月也对她笑了下,同样无奈。
他们家的风波刚化解,一家人吃完饭准备洗澡了,屋后突然传来吵架的声音。
是徐坤和孙金梅家。
姚昌盛让大家安静,走到墙根处认真听了起来。
先骂起来的是性格嚣张跋扈的孙金梅,她怒吼道:“你还有脸回来?猪不喂,圈舍不打扫,你想干嘛?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回嘴的是徐坤,“我怎么没有,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孙金梅一把从徐坤手中抢过他的钓鱼竿,两手各握住一边,右腿一抬,一使劲,钓鱼竿咔嚓断成两截,她还不解气,扔到地上又踩了两下,“我让你钓!钓个屁!钓鱼!”
徐坤暴怒,推了她一把,“你这个泼妇!”
“你居然敢打我?”
孙金梅是长桥大队负责养殖猪的养殖户,她也不是好惹的,拿起一旁的扫把朝徐坤飞快打了过去,一下接一下,力道非常大:“我让你打!来啊!看看咱俩谁能打得过谁?!”
徐坤性格懦弱,什么事都听老婆的,但不意味着他没有脾气,他是倒插门,平时就跟着孙金梅一起养猪,也不用去海上做些收海带捕鱼活,生活上就钓鱼这一个爱好。
之前岛上的男人白天基本上不是去收海带就是去捕鱼,没什么人能跟他一起去钓鱼,这几天好不容易有人跟他一起去钓鱼了,他一时忘记了时间,多钓了几个小时。
结果回来就遭到孙金梅这样的辱骂,还把他的钓鱼竿给折了。
徐坤怎么能不气,他为这个家劳心劳力这么久,孙金梅还是把他当成仆人一样使唤,他一个大男人反抗起来的力气还是很大的,孙金梅饶是再怎么强势在体力上也比不过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健壮男人,更何况徐坤还比她小七岁,正值中年。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孙金梅儿子姚少才和儿媳夏桂平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人分开,姚少才害怕两个人又打起来,拉着徐坤走远了些。
徐坤渐渐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站在角落。
经过那一场争斗,孙金梅脸上带了伤,扑通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手还拍着地面,似乎想招出土地公给她主持公道,声泪俱下:“过不下去了啊,打人了啊。”
这会儿岛上的人家都刚吃完晚饭,正愁找不到热闹看呢,听到吵架声音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站在路口仔细听着。
说起孙金梅和徐坤,两个人在村里一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主要是因为他们俩的婚姻实在太颠覆人的想象。
孙金梅年轻时经人介绍认识了她的第一任老公姚庆国,婚后两个人生下三女一子,姚少才是老二。
那会儿还是建国前,整个南营岛的船绝大多数都掌握在一个叫夏文组的封建船主手里,渔民只能到船上当雇工,姚庆国在一次出海捕鱼中意外身亡,孙金梅成了寡妇。
封建船主哪会在乎一个渔民的命,死就死了,赔偿肯定是没有的,孙金梅闹了几天也认命了,她是女人,在那时封建渔霸的规矩里,妇女不能跨网走,也不能上船,不然网就没用了,船也没了捕鱼的运气,这是大忌。
渔民们以海为生,现在不让她跨网,不让她上船,难不成让他们四个人在家饿死?
孙金梅没办法,海上行不通了,她只能靠陆地,但家里也没地,种田不可能,孙金梅后来就做起了养殖的生意,刚开始是养一些鸡鸭,后来有了点积蓄才开始养猪。
养猪第一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徐坤。
徐家穷,家里孩子又多,实在没钱给儿子娶媳妇,徐坤年过三十还是个光棍,后来就倒插门嫁给了孙金梅,夫妻俩住在孙金梅跟前夫姚庆国的房子里。
姚庆国爸妈对这桩婚事说不上反对也说不上赞同,有个男人帮他们养孙子孙女也挺好的,后来看徐坤做事还算认真,渐渐就默许了,只是约定不能给孩子改姓,必须还姓姚。
婚后孙金梅和徐坤又生下了女儿徐秀敏,她的养殖生意也随着生产队的建立改成了替生产队养猪。
关于这桩婚事,他们两家是默许了,但在岛上的人看来可谓是惊世骇俗。
徐坤不是他们南营岛人,又有倒插门这一层身份,岛上其他男人对他有鄙夷不屑的,认为他肯定是身体有什么隐疾才会答应倒插门,帮别人养孩子。当然也有同情的,觉得他可怜,没钱只能倒插门。
因为这个原因,徐坤在岛上的地位一直很尴尬,孙金梅又是养殖户,他也只能跟着养猪,平时跟岛上其他渔民接触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