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往年这个时候供销社都是最热闹的,今年倡导过革命化的春节,不拜年不送礼,杜绝大吃大喝,春节三天假也没了,供销社门前萧条许多。
武镇川不得不佩服姚海芸的远见,今年不仅少进了鞭炮和佛香,对联也换成了当下时兴的奋斗口号。
1967年的春节刚好赶在周四,大家当天还是照常上班工作,到了晚上,做一桌饭庆祝。村口有样板戏,但晚上实在太冷,大家看了会儿就受不住冻回家睡觉了。
到了年初四,借着周日休息的时间,大家才开始互相走动,姚海菲跟陈学标带着女儿过来拜年,三斤排骨藏在怀里,一家人坐在炕上嗑瓜子,姚海菲摸着肚子高兴地说自己又怀孕了。
姚昌盛夫妻俩登时喜笑颜开,陈学标嘿嘿笑,“九月生。”
马兰英当即道:“九月好,不冷不热,舒坦。”
徐友月接话:“是啊,想当初我生点点那会儿,刚好是六月天,热得我完全躺不住,孩子也闹腾。”
姚海菲眨眨眼,对大嫂说:“我们算好了日子怀的,就是不想夏天生。”
老一辈人对这种夫妻间的事往往讳莫如深,马兰英皱了皱眉,不满女儿这么直接说出来,嗔道:“你这都当妈的人了,平时说话嘴巴注意点。”
姚海菲笑着打诨过去,把话题转到了妹妹身上,“海芸呢?你今年应该能定下来了吧?”
正在给点点扎小辫的姚海芸抬起头,柔声道:“定不了,恐怕要明年。”
马兰英本来以为见了面以后今年就能把小女儿婚事定下来,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急了,“咋还要等到明年啊?”
这个决定是姚海芸跟董晔书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下来的,她叹了口气,解释道:“他现在还不够随军的资格,要等等看秋天能不能提拔。”
董晔书年纪轻,军龄不够,随军分配宿舍至少要到副连级以上才有可能。
姚昌盛想说家里还有房间就住这不就得了,目光触及到儿子儿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徐友月纳闷:“都在一个岛,不算随军吧,应该可以直接住进去。”
“不行,军队有军队的纪律。”
姚海芸轻摇头,微抬起下巴,又说:“再说我们对他家也不了解,我肯定要考察考察啊。”
马兰英摆摆手,话里故意开她玩笑,“行行行,你是领导,好好考察。”
姚海菲开怀大笑,“你还别说,海芸现在真有领导派头了。”
一屋的人笑成一团。
开春后,皮蛋一心想着不用上学了,结果没玩几个月,岛上的小学和初中陆续复课了,号召学生回去上课,即使心里不愿意,他还是被姚志能拎去了学校。
渔汛期姚海芸不好请假,跟董晔书商量好的去洪江市到中秋后才得以实现,不过时间仓促,满打满算只待了一天就返程了,而就在他们回来没一个月,国庆放假,董万宏跟周丽雁也来了南营岛,两家正式见了面,商定了婚期,定在4月的第一个周日,地点就在董晔书分配的平房。
一身得体的绿色军装就算后世的婚纱了,婚礼上由新娘新郎带头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嘹亮激昂的歌声回荡在礼堂各个角落,一曲毕,就到了简单的仪式环节。
眼下破四旧,长辈叩拜这一环节就省了,改成了三鞠躬,即对主席像一鞠躬,在场宾客一鞠躬,最后是小夫妻俩互相鞠躬,礼成。
客厅的大桌上摆放着大家送来的贺礼,两家大人招呼宾客,气氛非常热闹,个个面上带笑,除了新郎新娘一家,郑玉花算是笑得最开心的一个,想到之前她给姚海芸介绍陆文修没成,但最后姚海芸还是嫁到了大院,不禁感慨缘分的奇妙。
虽然婚后还是在南营岛,但军区大院的生活跟她过去还是有很大差异,这里更像是完全独立的圈子,这里的军属来自全国各地,大家方言和饮食习惯都不同,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早上广播喊醒以后,董晔书会先去食堂打饭,姚海芸起床洗漱等他带饭回来,一起吃完早饭再去上班。
军区大院离供销社偏远,为此姚海芸每天早上都要早走十分钟,好在她并不算无聊,邻居沈盼在银行上班,刚好跟她同路,另外大院里孩子多,都在岛上的学校上学,早上一到去学校的时间,孩子们呼朋喊伴一起走在路上,一群接一群,好不热闹。
大院里不乏上班的军嫂,但多数都在这一带工作,离得近,来回也方便照顾家庭,像她这样在供销社上班的还是头一个。
虽然距离远了,姚海芸的实际工作量也减轻了,岛上公社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革命委员会,供销社上个月还属于商业局,下个月就被分到了财贸工交小组,各部门增设频繁,上面的领导也换了一波又一波,供销社的工作不好开展,自然也不敢发展别的业务,老老实实履行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维持供销社的基本运转。
1969年初,开春没多久,岛上民兵开始组织人员挖防空洞,民兵先划好了区域,挖了一个可容纳几百人的防空洞,紧接着渔民紧挨着民兵挖的防空洞开始挖自己家的,姚昌盛把大家聚到一起,先商量怎么挖,挖在哪,原则是入口要小,足够隐蔽,挖进去几米后,开始横着挖,每家的防空洞不能离太远,家里人多的就挖大一点。
开完会以后,家家户户开始投入到挖防空洞的工作中来,男女老少齐上阵,不管白天黑夜,闷头挖个不停,这些渔民都经历过战争年代,一听是要备战,活也不干了,全家都去挖防空洞,关键时候,这可是保命的地方。
姚海芸知道未来,但不能透漏,家里的防空洞她也没有余力帮忙,供销社也有挖防空洞的任务,她作为主任要身先士卒。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耗时三个多月,岛上的防空洞基本都挖好了,经济水平有高有低,每家每户的防空洞也有差异,条件好的还弄了火炕和排水系统。
人坐在防空洞里面,比吹风扇还要凉快,挖好后,大家时不时就会进去坐坐,也会逛逛邻居家的防空洞,互相夸奖几句。
这一年的对虾汛期,姚家华等人第一次加入到生产队的捕捞队伍中,自打她加入生产队捕鱼后,受她影响,岛上陆陆续续有女孩选择上船捕鱼,女子捕鱼小队也从一开始的三个人发展到现在的十六个人,数量还在持续增加。
上船捕鱼并不容易,晕船这关就极难克服,姚海芸有次还去看她们学习驾驶船只,看到女孩们认真听老渔民讲解海图和风向水流,心里很是为她们自豪。
考虑到他们现在还年轻,不急着要孩子,结婚头两年,夫妻俩刻意避孕,想好好享受新婚生活,到70年末才开始备孕,次年秋天生下一个女儿,起名董舒意。
周丽雁想过来照顾她,姚海芸以来回不方便拒绝了,她鲜少跟婆婆相处,突然住进来生活上难免会有摩擦,还是更倾向于让董晔书和马兰英来照顾。
周丽雁索性直接打了钱过来。
姚海芸有56天的产假,不过供销社不能没主任,每隔几天梁丽洁会过来一趟把一些必须要她完成的工作带来,这天午后,哄着孩子睡下后,姚海芸开始处理工作。
郑玉华过来看她,进屋看小奶娃睡着了,声音放小了些,笑着跟她说:“你家这闺女越看越好看啊,瞧这小脸,这眼睛。”
姚海芸转头看了一眼床上酣睡的女儿,眼里流露出慈爱。
郑玉花在她身旁坐下来,温声说起大院的近况,“咱们大院新来了一个中医,是秦水龙的未婚妻,找他结婚来了,医术还不错,我上个月腿疼找她抓了点药,现在好多了。”
姚海芸这段时间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忽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清醒了不少,终于想起了原书的剧情,唐突问道:“她怎么样?”
郑玉花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回道:“女孩挺可怜的,听说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是爷爷把她养大的,爷爷去年还去世了,这才来投奔未婚夫。”
一切都跟书里的剧情对上了,姚海芸若有所思。
郑玉花想当然联想到她生完孩子身体抱恙,“你也想找她看看?”
姚海芸摇摇头,“没有,就是好奇问两句。”
郑玉花想到董晔书对她们母女俩的照顾,那真是大院独一份,就差随身带着了,她笑道:“也是。”
正说着话,董晔书拎着午饭回来了,还未进门就先喊了声老婆,急匆匆推开门走进来,一进屋看到郑玉花在,愣了下,脚步也慢了下来,尴尬喊人,“嫂子。”
郑玉花非常识趣,拍拍腿站了起来,“走了,你们吃饭吧。”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董晔书把饭盒打开,动作熟练地将一层层饭菜在饭桌上铺展开,“饿了吧?今天食堂有五花肉。”
姚海芸拉开椅子坐下来,看了一眼时钟,“今天回来很早啊。”
“上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一到下班时间我就赶紧回来了。”
董晔书说着回屋看了看女儿才放心坐下来吃饭。
姚海芸本想问问他有关原书男女主的事情,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书里他们夫妻俩就是路人甲,基本游离在剧情之外,过好他们的日子就行了。
产假一过,姚海芸要回供销社上班了,马兰英主动提出要帮他们带孩子,姚海芸考虑到女儿年龄小,时刻离不开人,马兰英又要操持家务,还要带一个幼儿忙不过来,婉言谢绝了,把女儿送进了大院的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是前几年新建的,孩子满月就能送进去了,负责照顾的老师都是军属,从一个月的婴儿到六岁的儿童都有,吃喝拉撒都负责,还带他们玩耍和学习。
董晔书跟姚海芸孕中期特意去看过,幼儿园按年龄分班,一岁以前的孩子都在一个房间,无论是环境还是饮食在岛上都是顶级的,老师也很细心友好。
这一举措不仅解决了军属的就业需求,也切实帮助了大院里的家长,让他们能专心工作。
董晔书每天上班前把女儿抱过去,下班了再接回家,双职工家庭工作忙,夫妻俩都会尽力抽出时间来陪孩子。
光阴流转,小姑娘也从一开始的睡在襁褓里变成了能自己牵着爸妈的手去幼儿园了,机灵劲十足,整日跟大院里一些同龄的孩子上蹿下跳探险玩闹。
这些年随着家属院不断扩建,出生在大院的孩子也越来越多,这帮孩子父亲都是军人,耳濡目染,不仅团结,纪律性也非常好,去哪都是一伙人一起出动,最常去的还是防空洞探险,每天玩得灰头土脸回来,每隔两三个月就坏掉一双鞋。
77年冬,高考停滞十年后再次重启,姚家华等人暂时停了生产队的工作,重新进入考场进行这场已经迟到了十年的高考。
考生们在考场紧张地奋笔疾书,同一时间董舒意也紧张地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忐忑等待,一缕缕黑发掉落,听到理发师傅说了一句好了,她睁开了眼,只一眼就气得嘟起了嘴,不满道:“叔叔,你怎么给我剪成锅盖了?”
呆板的直刘海衬得人都没精气神了,一下子被剪短这么多头发,董舒意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剪发都是妈妈来了,她不过是一时好奇试了下,结果被剪成这样。
理发师傅没看出哪里不好看,反而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剪了这个妹妹头更可爱了,笑着说:“大院里女孩子都剪这个,可流行了。”
男孩统一都剪平头,同行的小伙伴徐水生出声夸她:“好看。”
高敏是女孩子,知道小姐妹的心思,帮她说话,对理发师怒道:“叔叔,你剪太多啦!这样她都没办法扎漂亮的小辫子了!”
理发师傅满不在乎回答:“不剪这么短,回头你爸妈还来说我工作不认真呢!”
自己要剪的头发,就是再丑也只能认,董舒意从椅子上跳下来,闷闷不乐回家。
下班回家的夫妻俩很快注意到女儿剪的新发型,董晔书没忍住笑了出来,被女儿瞪了眼,董舒意向姚海芸求救:“妈,你能给我再剪一下吗?”
不是姚海芸不想剪,实在是这发型再修下去会更短,她无奈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过段时间吧,等头发长了再剪。”
小姑娘长大了,自尊心强,尤其注意形象,因为这发型,晚饭都没吃多少,在电话里跟奶奶说自己现在发型好丑。
周丽雁一听不得了,心疼孙女,不知从哪买来一顶假发随衣物一起给他们寄了过来。
这假发特别时髦,上面是帽子包住头皮,下面是长长的卷发,左右两侧自带两个草莓发卡,完美遮盖了她的锅盖头,戴上颇有范,像个小公主,董舒意兴奋地在大院里走了一圈,除了睡觉去哪都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