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同尘凝视着她，突然觉得悲哀，“这些是金城对你说的吗？”
白薇愣在了那里，看着她从震惊到难过，再到止不住的手指发抖掉下了一滴泪。
她很快扭过头去，想装作不动声色的擦掉眼泪，可手抖的那么厉害。
叶同尘在这一刻，很清楚当初金秀秀被侵犯之后，姚小月和金秀秀是想过报警的。
可是赶过去的金城对她们说：你报警有什么用？妓|女带着自己的女儿自愿上了人家的私人飞机，你说人家大老板强|奸她？警察信吗？警察只会怀疑价钱没谈好，你要是没想让你女儿卖干嘛带她上人家老板的私人飞机？
所以姚小月被击溃了，她认为是自己害了女儿。
叶同尘无法想象到姚小月给金秀秀发最后一条短信时是抱着怎样痛苦的心情。
她对白薇说：“不是这样的，哪怕是你自愿上了那架飞机，他们强行侵犯你就是犯罪，这和你穿什么衣服，染什么发，是谁的女儿没有关系。”
她无法跟那时候的金秀秀说，报警当然有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像宋明明这样的警察锲而不舍的在寻找真相，在保护每一个受害者。
但是她可以给现在的白薇看，宋明明和他的同事们都在努力不让一人蒙冤，在下意识保护受害者。
“你知道孙可那么谨慎为什么留下这段视频吗？”叶同尘和她说：“或许他是不想在他死后，这些真相被一起埋了，他想让真相大白，想让大家知道这些人该死，想让金秀秀知道不是她和她母亲的错，是这些人的错。”
叶同尘想，孙可是怕他死后白薇也去死吧。
白薇极力的在控制自己，可眼泪还是在流，她想起第一次在董清风家里被他猥亵之后，她跑出董清风的家，孙可跟着她跑出来，一直跟着她，和她说：我们去报警吧，我都看见了，我可以做证人，我不怕。
她那时候觉得他很天真，和她说怎么证明不是她自愿的？学校里、镇子上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不三不四的女生，没有人会相信她，就算报警也只会被骂不检点，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她被开除被所有人耻笑，受到惩罚的还是她。
可孙可说：我相信你，至少世界上还有我相信你，我会想办法证明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么天真，还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不是她的错，这不是她和她母亲的错。
叶同尘没有再说话，白薇在哭，她或许太久太久没有哭了，以至于极力想藏住自己的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播间里传来了晓山青的声音。
镜头原来已经调回了急救室外，晓山青起身迎上医生问孙可的状况。
医生说：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但要转去icu病房。
昏迷的孙可被退出急救室，晓山青在叫他：“孙可，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如果你能听到就快点醒过来，金秀秀被侵害的真相一定会调查清楚，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叶同尘把直播关掉了，在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和白薇说：“我答应过孙可，如果你没有杀人，我就不会让人知道你是金秀秀。”
这一次她说的很直接。
白薇终于把脸侧过来看向了她，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有眼眶发红，好半天才开口问：“叶律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她就是金秀秀。
“或许从我第一次知道金秀秀吧。”叶同尘仔细看着她那张脸说：“也许是我第一次去你家里仔细看你这张脸，发现你在说谎，你说你家里对你很好，但你的面相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白薇略微有些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以为没人会认出这张脸了，毕竟我大大小小做了十几次微调，早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玄学一说。”
她苦笑了一下，问叶同尘：“叶律师，如果你真的那么灵验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怀的是女儿吗？”
她手指轻轻落在腹部。
叶同尘又一次看到她的手指，纤细的漂亮的手指。
白薇变得柔和，她说：“我原本不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她是个意外，我不想做母亲，也不想把一个孩子带来这个世界。”她在发现怀孕的时候是想打掉的，因为她清楚这不是王超的孩子，她和王超说过她不想有孩子，所以他们每一次都会避|孕。
如果真有了孩子，就会变得麻烦，她需要想办法让王超相信这是他的孩子。
“可是在我怀孕之后我梦到了我妈妈，梦到从前我们一起在酒店里，她给我化妆，给我涂指甲，夸我的手指好看……我那时候和她说下辈子我做她的妈妈照顾她。”白薇眼眶红的厉害，她近乎哀求的问叶同尘：“是我妈妈来做我的孩子了吗？”
所以她犹豫了，她想办法骗了王超，答应了王超的求婚和他领了证，她开始保胎，因为怕是妈妈。
叶同尘没有办法骗她，投胎转世是没有办法看到的，一个人下一世也未必还做人。
可白薇那么看着她，她还是伸手轻轻落在了白薇的小腹上。
她闭上眼，能看到白薇此时此刻在想的，她在想妈妈——
姚小月在酒店里被刘向用皮带抽的遍体鳞伤，从警局里出来金秀秀和孙可就躲在小巷子里等她，她过去金秀秀抱着她就哭了。
她会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哄她说：“没事，妈一点事儿也没有，是妈妈没出息干了这行，但我们秀秀不一样，秀秀将来是要做大提琴艺术家的。”
这句话在金秀秀刚出生的时候，姚小月就捧着女儿的手指和金城说：“你看，我女儿的手指又细又长又漂亮，将来肯定是弹钢琴的艺术家。”
哪怕金城不耐烦的说：“孩子生了你就赶紧出院走，让别人知道这是你女儿，她只会被指指点点。”
姚小月也只是难过的想：是啊，不能让女儿和她一样被人说三道四。
所以她每次去看秀秀都是偷偷的，从不让其他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在外面从来不会和她走在一起，被人撞见也会很快躲开，自称是她的小姨、姑姑。
因为姚小月不想自己的女儿让人瞧不起。
她把所有积蓄花在秀秀身上，攒钱要送她去艺术学院学大提琴，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秀秀被人骂是婊|子的女儿。
可是最后，她亲眼看着女儿被欺负，被侮|辱……
叶同尘有些痛苦的睁开眼，看见白薇含着眼泪的眼睛，她在殷切的等着她回答。
“是女儿。”叶同尘如实的告诉她，虽然或许不是姚小月的转世。
白薇嘴唇发抖的点点头，声音也很哑：“谢谢叶律师，谢谢……”
叶同尘收回手，递了一张纸巾给她：“白薇，你有杀人吗？”
向她坦白吧，她会兑现她的承诺。
白薇接过纸巾，到底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爸自己死太早了，没来得及动手。回国后接近王超，想杀的是他父亲王峻，但还没有动手，他就死了。”
她看着叶同尘：“所以我确实是真心感谢叶律师，因为你，王峻死了。”
她在叶同尘的面前已经没有好隐瞒的了，她告诉叶同尘，她和孙可筹划了好几年，摸清每个人的行动轨迹，才动的手，原本是计划她利用王超来杀王峻。
但王峻死了，她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王超不是你杀的？”叶同尘问她。
“不是。”白薇说：“原本没有计划想他死。”
是因为孙可在顺利杀了董清风、司机刘向和机长郭现之后，李建才慌了，他意识到这些“共犯”接二连三的死绝对不是意外巧合，是金秀秀回来报复了。
所以他找来了白薇的家里，大吵大闹，质问她是不是金秀秀，还当着王超的面说：“她就是金秀秀，你爸当初宁愿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许你娶她，就是因为她是金秀秀！她回来报复我们了！司机老刘死了，私人飞机上的郭现也死了，都是她杀的！”
白薇讥讽的说：“可笑的是，王超糊里糊涂问他金秀秀是谁？为什么要报复他们？什么司机什么郭现？李建才却不敢回答了。就像王峻当初认出我了，也只敢跟王超说我是个外|围，跟他的很多朋友睡过，却不敢告诉他儿子，他和李建才他们强|奸了我。”
“他们也知道那是犯法的，叶律师。”白薇丢掉了烟，她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在带着嘲笑的陈诉，“叶律师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出国，怎么在国外换的身份吗？”
是啊，那时她才十八岁，一个小女孩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在国外制造失踪，然后改头换面成为国外的白薇？
“是手眼通天的王峻帮我换的身份，他给了我钱，找人帮我在国外失踪，换身份换名字。”白薇说：“就因为我手里有那段飞机上的录像，拍到了他的脸。”
你看，他们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可是他们不在意，因为他们总会有办法“化解”。
所以金秀秀就利用那段录像出了国，开始了新生活，但她一直没有放弃报仇，后来她找到门路后自己又换了一次身份，从孤儿院的珍妮，变成了名牌大学教授的养女白薇。
她改头换面用新的身份回了国，这些年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和身份——孙可。
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同谋。
出国后，她第一次给孙可寄了黑胶唱片，那是巴赫的唱片，她在唱片的包装纸内里给孙可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封信。
那之后她们就通过这种方式交流、计划，没有一刻放弃过报仇。
“因为王超知道了你是金秀秀，所以你和孙可计划杀了他？”叶同尘问她。
白薇摇了摇头：“是因为李建才找来之后，孙可怕暴露了我，太着急提前动手处置了李建才，导致李建才的妻子和王超怀疑上了我。”
那个叫甘敏敏的闹到警局说怀疑她是杀人凶手。
这让孙可始料未及，慌了神，而这个时候王超也怀疑了她，问她和李建才到底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
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孙可，怕警察会查上她，所以……把王超约了出去，杀了王超，并且当着那档节目的直播现场暴露自己被抓，自投罗网，坐实了自己杀人犯的罪名。
叶同尘终于明白了，孙可杀王超的动机，就是为了让白薇摆脱嫌疑，因为她的丈夫也被杀了，她既没有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
孙可处心积虑，就是想让白薇开始新的生活。
“当年是李建才把你和你母亲介绍给了王峻吧？”叶同尘问她，那时候姚小月应该是李建才的情|妇：“你被侵犯的时候郭现是私人飞机的机长？董清风猥|亵，司机刘向打了你的母亲，所以你要杀了他们。”
“是刘向把我骗过去的。”白薇说：“我妈妈从来没有想过带我去见她的老板们，她很努力在保护我，是李建才为了项目讨好王峻，打电话给刘向，让刘向骗我说我妈妈在私人飞机上等我，他骗我是我妈妈让他来接我的，我才会上了他的车。”
可解释完，白薇又觉得难过，没有会相信她妈妈很努力在保护她。
“不是的叶律师。”白薇看住了她，“叶律师也以为我要他们死，是因为我被猥|亵被侵犯吗？其实对我来说那些根本不算什么，我不在意那些，我在意的是他们杀了我妈妈，他们当着她的面毁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女儿，他们当着她的面骂婊|子的女儿也是婊|子……他们不明白她有多努力的在爱护自己的女儿，不明白她这烂透的人生里女儿是她唯一可以骄傲的，他们不明白……他们杀了她。”
叶同尘静静坐着，心里一阵阵颤动，她没有母亲，她无法想象一个母亲在那一刻世界轰然崩塌的绝望。
是的，他们杀了姚小月，在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杀掉了姚小月。
或许早在之前，更多的男人就一点点杀掉了姚小月。而那之后董清风、学校里的学生、指指点点人、舆论、偏见……也一点点杀掉了金秀秀。
她漂亮，她染发，她化妆，就是不正派不三不四，老师带头猥亵她孤立她，所有人把她推到了边缘。
而同样被推到边缘的还有孙可，没有朋友的孙可，因为生病被欺负的孙可，她们救了彼此。
“叶律师，法律对他们来说太轻了。”白薇说：“我不要他们坐几年牢，我要他们去死。”
叶同尘垂下眼，良久没有说话，她脑子里闪过一些很奇怪的画面——她拿着血淋淋的剑，对一些跪在地上的人说：“忏悔没有用，你们该死……”
她晕眩的厉害，伸手扶住了桌角。
“叶律师？”白薇忙伸手扶她：“你不舒服吗？”
她听不见白薇的声音，只听见脑海里自己那句话反反复复——忏悔没有用，你们该死……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