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谈惊春伸出手帮她擦去了粘在腮边的面包屑,弯起眼眸,道:“这下没有了。”
“谢谢。”谢窈很有礼貌。
他的手掩回了宽大的袖袍中,指尖有些发烫,指尖下的肌肤比他想象得要更加柔软,意识到自己在回味什么后,他耳畔染上些许血色,目光开始漫无边际的游移起来。
最后停在床边摆放的雪白的风雪信后,他眸光一滞,问:“这是……那个小乞丐给你的?”
“是啊。”这几日阿念去湖边客栈陪她时,总是会带着一株风雪信,谢窈倒是觉得没必要,不过他说是对谢窈给她
又道:“他有名字,叫阿念。”
他这几日每日都会回来,免得贺淮舟生疑,不过回来时,多半也是在房间内炼化魔丹,并没有在意谢窈这几日都去做了什么。
眼下看到花瓶中插着的风雪信,有些是新鲜,有些显然是久了,看来是每天都有人送才对。
他不过这几日忙了些,谢窈身边就有人,给她日日送花。
看来这个乞丐并没有把他那日的警告放在心上,表面上笑嘻嘻的答应得很好,背后依旧在围着谢窈打转。
还是杀了吧。
谈惊春无意识地磨着齿根,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草编小人上,虚了虚眼睛,声音依旧很温柔:“这也是他给的?”
谢窈并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浑然不觉道:“梭草是他摘的,不过这里面有我编的也有他编的,是不是编的很活灵活现?”
谈惊春轻蔑道:“小师姐找他编为何不找我?如果是这种小玩意,我也能轻易学会。”
这句话的意味倒是很明显,谢窈觉察到了,问:“你最近不是炼化魔丹很忙吗?”
谈惊春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窈有些疑惑。
谈惊春会不高兴,会有占有欲,好像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好感度并没有发生变化,他的不悦只是因为有人分走了他认为本该属于他的注意力。
就像动物界的那些猛兽一样,很在意各自的领地,谈惊春只是单纯因为被侵犯到了领地的不悦罢了。
谢窈觉得她只是闲来没事,找人一起玩,学编一下草,消遣一下,可是谈惊春显然是觉得领地被侵犯到了。
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
谢窈道:“我也有给你编的呀。”
她取出了一个草编小蛇,递给他,因为是盘在一起的蛇,不容易支撑起来,她就用一直小圆棒支撑在下面。
谈惊春盯着那只草编小蛇,许久,才轻“呵”一声。
谢窈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眼下却觉得过于怪了。
毕竟以她的编织手法,这个东西看起来太像是小圆棒上面戳着一团不可描述的东西。
谢窈干笑:“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我要告诉你这真的是条蛇。”
谈惊春一动不动,谢窈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将手缩了回去,“你不要算了。”
谈惊春却一言不发将其接过,迅速塞进衣襟中,继而转身离去。
离开时正好和贺淮舟擦身而过。
他看着谈惊春离开的气势,好奇地问:“师妹,你俩生气了吗?”
“那当然没有,我们闹着玩呢。”谢窈解释道。
“那好吧。”贺淮舟也没有多想,从身上取出几张符箓,交给谢窈:“这五张符箓,一张通讯符,一张束缚符,三张攻击符,皆是遇到鬼新郎,小师妹只需捏碎通讯符,我们就会收到信息赶过去。”
季如霜也抱剑站在一旁,道:“小师妹到时候多加小心,不要心急。”
白洛川的目光则落在谢窈身上,最后又停在自己抱着的剑上,看着上面的花纹出神:“师姐要小心,此次的鬼新郎擅长隐匿,修为应当不高,切忌不要停留在水面之上。”
直到傍晚时,张府外才停了一座花轿来。
毕竟是并非真的出嫁,自然没有什么敲敲打打,锣鼓喧天的气派景象。
喜轿一路穿梭过街道,在这样的黄昏中有些诡异,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最后又发出声感慨。
毕竟鬼新郎的事在他们这里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只要自己家中没有适龄的少女,或是禁止其外出,就能躲过一劫。
喜轿最终停留在太平湖畔,眼下已经黄昏,日渐西垂,没入远处,近处湖面生出朦胧的薄雾来,临近靠岸的渡口处安静的停泊着一艘通红的画舫。
画舫周围包裹着鲜红的绸花,窗内暗黄色的烛光摇曳着。
季如霜搀扶着谢窈,从花轿中来到画舫上,低声道:“倘若有什么事情的话,小师妹务必联系我们。”
贺淮舟道:“我会保护你的。”
谢窈点头。
她拨开珠帘,安静坐在画舫之中。
画舫是鬼新郎布置的,龙凤喜烛安静燃烧着,偶尔会发出轻轻的爆破声响。
分明没有任何人棹舟,画舫依旧平稳的驶入湖心,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泛起浅浅的淤泥的臭味。
开始刮风了,画舫的珠帘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愈靠近湖面,雾气越大。
谢窈本还有意去记到底画舫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可惜它并非是直线行走,弯弯绕绕地行于空荡荡的湖面,渐渐,她也记不得自己到底位于哪个方位了。
浓雾之中,水面上站着两人。
白发青年看着跪在眼前瑟瑟发抖的莲藕精,发出轻嗤:“看到是太平湖的魔息把你胃口养叼了,一截藕身,也敢装神弄鬼。”
莲藕精跪在水面上瑟瑟发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绕我一命。”
他本是太平湖的一截莲藕,却有幸得道,吸收天地精华后,才修出人身,渐渐太平湖的不服他的精怪已经被他吃光了,没了别的提升修为的办法,只能走邪魔歪道。
三个月内连吃五人,他把那些少女的尸体都埋在了湖底,作为滋养自身的养料。
青年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抬手正欲了结他时,突然想起什么。
抬指一挥,幽光没入莲藕精体内,他眯起眼眸道:“待会儿就由你带着你的后辈一起拖住万象宗的弟子了。”
幽光没入莲藕精体内后,他不再瑟瑟发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能召集在湖中众多精怪,纷纷浮出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上的雾气愈加浓了,谢窈透过绯红色的盖头,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远处浓雾之中竟然走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对方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伞面压得极低,谢窈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肩头垂落的雪白的头发。
伴随着青年的每一步落脚,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袍踞摆动着,朦胧的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闷响。
除此之外,四周一片静寂。
近到画舫前,青年似乎是确保谢窈能看清他的容貌,才抬起伞面,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
脸色雪白,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下,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唇瓣勾着抹神秘的笑意,仿佛从山水画中走出的妖精。
身量高大的青年,隔着朦胧的雨雾静静看着她。
来了!
是鬼新郎!
谢窈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握紧,掌心发潮,符箓泛起了轻微的潮意。
要通知给大师兄,再设法拖住鬼新郎,防止他离开。
青年上了画舫,手中的红伞消散,肩头的红羽在风中飘荡着。
他弯腰撩起珠帘,勾唇,声音低沉动听:“我来接你了,我的新娘。”
他身上并无任何威压,但从水面上行走来看,他必定不是普通人,只是相较于从前的裴红月那样,他将身上的威压收敛了,成了温和无害的凡人模样。
但是这种情况下,只能证明,眼前这个邪祟的修为极高。
打是应该打不过了。
但是她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等着被吃掉。
谢窈暗中捏碎了传送符,一把摘掉盖头,往地上一摔,给自己的打气似地喊道:“老妖怪,受死吧!”
月落剑自剑鞘中抽出,凌冽的寒光映亮一双清灵的杏眸,迅速裹挟着灵力攻去。
下一刻,剑身就被对方接住,夹在指缝之中,青年勾唇,缓慢道:“看你如此有活力,我很高兴。”
谢窈注视着他的双眸,对方只是微微睁大眼睛,强大的威压瞬间袭来,疲惫感渐渐袭上身体。
谢窈连忙错开眼睛,不再看他,戒备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迎娶你呀。”对面的青年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
谢窈心想,这种妖邪惯常是说的好听,想吃她就想吃她,还非要说是迎娶她,充其量也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妖邪。
谢窈不再与他多说,抬手之间,数枚攻击符朝着谢尘缘飞去,炸出一片雷闪火花来,滚滚浓烟出现。
这是贺淮舟以出窍前期修为锻造出来的,就算对方很强,起码……有点小擦伤吧。
可惜烟雾散尽,谢尘缘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谢窈眯了眯眼眸,哪里去了?
下一秒,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响起在她头顶:“在找我吗?”
谢窈单手结印,抬手往后挥去,却被人捉住手腕。
“好了,到此为止吧。”
青年弯起眼眸:“再闹,你的师兄们就要赶过来了。先睡一觉吧。”
这句话落下,谢窈眼睛越来越沉,最终月落剑无力地落下,化作光点消失,青年扶稳了谢窈,将她抱入怀中。
只是在刚一触碰到少女的同时,少女的后颈立刻化出一条雪白色的浑身燃烧着的蛇影,张开獠牙,恶狠狠地扑向青年,咬在青年的小臂上。
当即咬掉一块血肉,鲜血四溢。
雪白的蛇影用尾巴将昏迷不醒的少女牢牢缠住,包裹在其中,呲出獠牙,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血肉落在地上,青年脸色微变,眼眸微睁,“返祖之魔的魔息……有意思。”
竟然会将魔息放在谢窈身上,看来在他眼中,她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只可惜,今日,他无论如何都会带走她。
青年飞身上前,和雪白的蛇影缠斗在一起,几乎是瞬间,蛇影周身的火焰就将青年牢牢裹住,雪白的火焰瞬间大了起来,带着几分玉石俱焚的狠意。
很快,青年从火焰中走出,脸色较之方才已经苍白了许多,他擦拭去唇瓣的鲜血,眸中满是森然冷意。
确实,如裴红月所说,他应该杀了谈惊春。
否则,假以时日,整个魔域甚至于是太玄十三洲,都将臣服在他脚下。
青年单手环住昏迷不醒的谢窈,另只手落在空荡荡的榻上,不知想起什么,他眼睛微微弯起,随手扔了个物什在床上,那物什落下后,迅速化作一个身穿嫁衣的少女,头戴盖头,含羞带怯地坐着,宛如憧憬爱情的新嫁娘一般。
他眼前出现一团幽绿色裂缝,最终青年缓步迈入其中。
……
迷雾之外,正发生着一场混战。
贺淮舟等人追随步入湖面,湖面浓浓的白雾升起,四处是恶臭的淤泥味道,他们几乎分辨不出到底敌方来自哪里。
剑光能够驱散的范围是有限的,不时有藕节人出现,攻向他,修为虽然不高,但是胜在他们能够和周围的浓雾很好的融合起来,让人防不胜防。
这只莲藕精似乎是占据了整座太平湖畔的灵力,可不知为何身上又带着浓郁的魔息。
那些精怪好像被引诱得发了狂,不计后果地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攻来。
既要警惕周围的精怪,又要警惕脚下的水流,否则会有东西将人整个拖入水下。
“这样可不行啊。”贺淮舟感慨。
谈惊春眼看着四周的精怪越来越多,他不想在这里耗费过多的时间。
他轻巧踩过数颗藕节人的头颅后,迅速没入浓雾之中。
一旦离开贺淮舟的视野范围,谈惊春便召出稚魔,漆黑的浓雾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在水流中行进。
他循着昨晚往谢窈身上下好的咒印,赶往她的方向。
察觉到自己留在谢窈身上的契被触发后,谈惊春脸色一冷,加快了速度。
沿着一条支流足足行进数里有余,谈惊春才停下来,站在水面之上。
画舫内灯火通明,窗边隐隐约约显露出的少女纤细的身影。
他稍微平息了下混乱的呼吸,甚至理了下颊边的头发。
谈惊春靠近了几步,很快,又顿住了脚步。
感受到身后不同寻常的气息后,他转身看向莲藕精,眸光渐冷。
莲藕精已经双腿打颤了,他本来受了白发男的蛊惑,和贺淮舟一行人打得正欢,察觉到有人追到了这边,他又紧随其后赶来。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任何话,仿佛意识被禁锢起来了一样,变成了旁人手中只知进攻的工具。
“你就是在太平湖装神弄鬼的……鬼新郎。”谈惊春说到后面,话语有些讥诮。
“没没没……错。”莲藕精结结巴巴道。
能够消除他的结印,修为至少也得是分神之后,可是眼前这个莲藕精分明不具备斩除他的结印的能力,仅仅是出窍期的修为。
一只肮脏的长在淤泥里的,满身恶臭的莲藕精,也配染指谢窈?
是谁?
究竟是谁?
到底还有什么人在暗中觊觎谢窈。
“我赶时间。”谈惊春突然弯起眼眸,姝丽的脸颊上笑意温柔:“你要自己说吗?”
莲藕精的回答是举起武器,攻向谈惊春。
谈惊春并没有花费多大功夫,神寂刀就削去莲藕精的四肢,像是个人棍一样光秃秃地躺在湖面上。
他抬手覆盖在莲藕精的头顶,立刻有金色的光芒在他手下出现,不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他闭上眼睛。
只要使用搜魂,就能知道这只莲藕精究竟遇到过什么人了。
很快,察觉到哪里不对,谈惊春睁开眼睛,迅速撑起一个结界来,莲藕精在他眼前炸成一团血污,溅落在结界上。
看来驱使莲藕精的那个人修为很高。
谈惊春脸色沉了又沉。
谈惊春擦拭去手上鲜血,登上了画舫。
珠帘晃动着,少女身着一身红色嫁衣,端然坐着。
红纱盖头只遮住她上半张脸颊,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嫣红丰润的唇瓣,一双清冷的眸在薄纱后若隐若现,看着他。
明金耳穗落在修长的颈侧,更显得那处肤白细腻,雪白的指尖从袖口中探出,放在腿上。
谈惊春最后来到少女跟前。
指尖抬起少女的下巴,冷彻的视线在她脸上梭巡,轻声道:“还是不像她。”
真正的谢窈已经被带走了,那个人破开了他的契,带走了谢窈,还用这个假的捉弄他。
尽管从外貌上来说,这个假的已经和谢窈几乎能够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