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他呢。
*
开始下雪了。
整个院子都银装素裹,落雪如同上好的锦缎,积压在枝头的雪越来越厚,终于散发出不看重负的声音,“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
议事殿内,魔将们俯首成一片,几乎恨不得将头扎进地里。
谈惊春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玉,意兴阑珊地看着殿内的众魔。
无声的紧张在大殿里蔓延着,偶尔会听到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谢窈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在屋外踟蹰着要不要进去时,谈惊春已经先注意到了她,挥挥手,让众人先下去。
那些魔将如蒙大赦,经过谢窈身边时,纷纷低头,以示敬畏。
“你为什么吓他们。”谢窈道。
“我没有吓他们。”
谢窈心想,那可是,毕竟你不笑时,脸就是挺臭的,如果自己是下属,看着老板清清嗓子都要吓半天。
“你为何来了?”谈惊春问。
“我们来玩吧。”谢窈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是去走一走,散散步呀,这种大雪天,不踩踩雪,岂不是可惜了。”毕竟作为一个南方人,对每一场雪都表现得格外的稀罕。
窗棂外能看到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雪已经下了很厚,直到小腿那里,魔宫里的侍卫来来往往的开始铲雪。
一路上谢窈都表现得特别兴奋,跟谈惊春讲东讲西,商量下一顿饭吃什么,明天又要吃什么,自己修炼进展怎么样。
谈惊春并不喜欢冬天,毕竟蛇类冬天可是要冬眠的,他只想待在暖和一点的地方,睡够了就伸着舌头打个呵欠。
走在路上,他也觉得风刮得人脸疼疼的,想了又想,他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身前:“你还要在雪地里走多久啊。”
“就吃完饭了,散散步嘛,你怎么没走两步就累了。”谢窈从树枝上拂了一层雪在掌心,又吹到谈惊春脸上。
冰凉的雪沁在脸皮上,倒是让谈惊春稍微精神了些,只是依旧看起来病恹恹的,吸了吸鼻子。
他忿忿不平地想,他果然是晚上不够努力,才让谢窈这么有精力地拉着他吹冷风的。
“精神这么好,我们可以在床上,怎么非要……”
话说到一半,就被雪球砸在了身上,就见谢窈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嗔怪道:“大白天说什么呢?”
谈惊春很快又被谢窈支使着去堆雪人,还不准用法术滚雪球,只能用手去堆。
这么一番下来,谈惊春倒是把雪人堆好了,手也被冻得通红,他只好用灵力给自己暖了暖手。
偏头看谢窈堆雪人时,神情认真,皮肤白的几乎要反光,红通通的脸颊上,还有着汗水。
谈惊春看着谢窈,不禁想起,昨晚他摸了摸谢窈腰上的软肉,因为是冬日,她吃胖了些许,但那些肉肉摸起来软软的滑溜溜的。
或者说谢窈整个人都软乎乎的,让他想要无时无刻地抱进怀里,但他最喜欢的是,谢窈禁受不住时,媚眼开合,往他怀里钻,想要他停下来的样子。
因为每次看到这样的谢窈,他都能感受到心脏发痒,让他不胜怜惜。
明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坏唧唧的,可是谢窈在迷迷糊糊时还会需要他。
她这个时候是依赖他的。
谢窈堆好了雪人,打算喊谈惊春来看,回过头来就见他唇畔勾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自己。
温柔是温柔,但谢窈总觉得背后升起一阵恶寒:“总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天慈在不远处看着,手臂上搭着披风,谈惊春上前接过,披在了鼻尖脸颊冻得通红的谢窈身上,道:“师姐堆得很好看,我们去休息吧。”
前半句是陪衬,后半句才是谈惊春真正想说的。
不过谢窈确实玩累了,就不跟谈惊春计较了,她决定和谈惊春一起回去吃饭。
其实她从风桑口中知道了谈惊春所中死咒的真相,只是那天并没有及时说出来,眼下想起来时,便问:“我知道你身上的咒印是怎么回事了,阿绮。”
谈惊春掩在袖中的手,指节微收,眉头微蹙。
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刹那间白了下来,停下脚步:“所以你之前与我说的话,只是在……可怜我?”
他是一个非常别扭的人,想要得到谢窈的目光,并不想那目光中充斥着怜悯,想要谢窈爱他,并不想谢窈仅仅是可怜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
谢窈也只好停下脚步:“我没有可怜你,那些话是我真心想同你讲的。”
谈惊春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得轻松,道:“你若是只是单纯因为我寿命将尽,而觉得内疚,才说出那种话来骗我,那大可不必。”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和你无关。”
谢窈:???
这是吃炮仗了吗。
“我确实对你心怀愧疚,但我……”
话未说完,谈惊春咬牙,已经率先给她用了禁言术,又冲空白的地方吩咐:“天慈,你先送她回去。”
天慈本来跟得远远的,他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自己凑热闹,毕竟谢窈还是睁大了眼睛在看他,一副“你不准送走我”的样子。
于是他试探开口:“主上,您要不要听一听魔后究竟想说什么?”
谈惊春压了压眉,天慈立刻噤声,就差再跟他行个礼了:“好,我这就送她回去。主上放心,一定平安送到。”
说完,他就回头看向谢窈:“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谢窈咬了咬牙,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天慈只好忙不迭地跟上去,“其实主上的话,说得是过于武断了,但是他也不是不想你担心他。”
“你不要误会主上。”
谢窈走得很急,并且有越来越急的趋势。
不明所以的人看到谢窈时,会纷纷冲她打招呼,谢窈只好点点头,脚步放缓了些,不过依旧走得很快。
这样做的坏处就是,现在正是雪天,脚底打滑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谢窈就不出意料地摔进了雪里。
谢窈:……在哪里摔倒就在那里趴一会。
谢窈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天慈作势要上前来扶一把谢窈,又见谢窈迅速跳了起来,一路跑回了寝殿,边跑边喊:“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天慈:……
看样子,确实是很难过。
他其实对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了解,不过谈惊春作茧自缚,守寡的那些年,他从始至终都在看着。
如果说百年的等待,不过短短半月,就能消除的话,那么他的感情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分量。
所以他才会患得患失,惊疑不定。
两个人之间除了时间或许还需要一些契机,让他肯再次相信。
等她站定脚步后,才发觉额头已经被风冲的冰冷一片。
她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瞬间化悲愤为食欲,吃着吃着又有些难过地想,谈惊春,这次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
第94章 终局(九)
◎我会好好抱着你的◎
天慈在房间找到了谈惊春, 他正在处理杂务,魔宫琐事自然不需要他来操心,基本由天慈和冷秋代为管理。
只是修真界若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些分布在各处的眼线都会向他传来情报。
他只需要对全局进行把控,偶尔动手杀几个不知死活的人。
只是他的情报网从始至终, 没能渗入宫应雪的山庄。
一个将死之人不仅没有死, 反而越活越长了,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 谈惊春是一点都不信。
咬人的狗不叫。
如果说裴红月算是爱叫的但是又兼具天赋的, 宫应雪便是兼具天赋, 又隐忍得更多的人。
回忆起宫应雪落在谢窈唇瓣的吻, 嫉妒就开始在内心疯长, 谈惊春眸中浮现出一丝杀机:“还是杀了比较稳妥。”
他并不喜欢宫应雪的眼神。
这么想着, 屋门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天慈进来后,谈惊春问:“师姐呢?”
“已经回去了。”天慈道,“路上摔了一跤。”
谈惊春抬起头来,片刻又垂下去, 漫不经心道:“雪这么厚, 应当也无碍。”
天慈自觉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可惜谈惊春似乎真的没有要去见一见谢窈的意思, “主上不去看看她吗?她今日在雪地里疯跑, 虽说修士不易生病,可是万一呢。”
天慈毕竟待在谈惊春身边的时候早了,他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 是以才道:“其实她也是关心你, 属下能看出来, 她很在意你,说出那种话也只是希望能寻个法子……”
谈惊春抬头看了天慈一眼,天慈只好立刻收声:“属下多嘴。”
天慈离开后,谈惊春放松身体,仰靠在椅子上,反倒显现出几分颓势。
他并不喜欢被可怜或者是同情,可他能够待在谢窈身边,除了谢窈一开始对他的利用外,逃脱不开的就是同情。
尽管他被鬼主下了套,中了死咒,可他依旧不希望,谢窈仅仅是出于同情才说出那种话。
太过柔软同样也是一种残忍。
只要等归墟开启,他取得毕光珠,去死域拿到彼岸花,自然可以解开身中的死咒,或者……
等待归墟现世,把整个九洲搅得天翻地覆,强行开启死域的门,即使生灵涂炭,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保护谢窈无虞。
这么想着,漆黑的咒文再次从心脏处开始蔓延,顺着血管攀爬至脖颈,耳根,脸颊,像是重重的枷锁,将他的身体牢牢困锁住。
他运气下行,将死咒再次逼回去,耳畔再次响起了鬼主的声音。
他身形一怔,再回过神时,神识已经被拉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此界一片焦原,寸草不生,奇诡的枯木扎根在狂野上,显得格外诡谲。
鬼主倒是第一次显露出身形来,一袭黑色的斗篷遮住他的身形,兜帽下垂,盖住了他的脸颊,只留下一截苍白的下巴。
“你识海的结界越来越弱了,我现在可以轻易将你拉进我的精神领域。”他笑得有些古怪。
不等他把话说完,冰冷的刀就将他的身形横斩为两半,消散的躯体在空中仿佛燃烧的纸张,发出星点的火光,又迅速变成灰烬。
鬼主的身形再不远处又重新聚拢: “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将你彻底的留在这里。”
身形再次被斩灭,须臾又在另一处聚拢,鬼主气急败坏道:“为什么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
谈惊春森冷一笑:“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鬼主作为强大的神祇,可以在谈惊春虚弱时进入他的识海,这早在谈惊春从前修炼时,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他现在更加虚弱了,竟然能被鬼主拉入他的精神领域之中。
他眸光微黯。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一定是你吗?”鬼主对和谈惊春聊天很有兴趣。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同类的,其他的神明早已陨落,唯独他还在支撑这个世界的轮回,能看到返祖之魔这种稀有玩意,实在难得。
谈惊春和现有的修士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他的存在几乎是古神,返祖之魔的重生相当于古神的降生。
而这么一个魔头现世,说明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大危机。
乱世之中,也该有天命之子重新出现,可惜这本来就是无解的。后天的人尽然修炼成仙,做了人神,也没有谈惊春这种老天赏饭吃,上来就是个返祖的古神强。
纠结来纠结去的,谁知道谈惊春会召唤他,这不巧了,刚好撞进他手里。
“你作为神魔大战陨落后的唯一一个掌管死后轮回的神,已然在此界支撑良久,但神力有耗尽之日,此界的灵力同样也会有,一旦灵力枯竭,五界崩塌,天地乱象。你要阻止这一切,归墟尚未开启,救世之人未出,困住我,起码能阻止我让这里毁灭。”谈惊春说话声音不冷不淡。
鬼主点点头:“不错,悟性很好。”
谈惊春似乎见杀不了鬼主,遂原地坐下,闭上眼眸打坐。
“我真该佩服你,死到临头还有打坐的心情。”
鬼主贱嗖嗖地凑到了谈惊春身边,一边绕着他飘,一边讲话,“虽然说,我确实想要你的躯体,毕竟,魔是最没有信用可谈的。”
“可是你似乎很喜欢那个异世之人,甚至为了她不惜自毁。”鬼主笑了笑,“初代的祸神可没有你这么优柔寡断又痴情,他当时可是连屠十城,只因一时兴起。”
“难道是因为你父母皆为人类吗?所以你也有了人的情感?”鬼主疑惑道。
谈惊春抬手将他从肩上拂下,睁开眼睛。
“其实我也蛮同情你的,不过,你不如求一求我,说不定求求我,我就会一时心软,这样你就不用殚精竭虑地寻找死域入口而不得,再说两句好听话,说不定,我会给你解药,帮你解开这个死咒。”
鬼主不怀好意道。
谈惊春:“你不会的。”
在他个人的生死和此界是否能够恢复正常的这两个方面来讲,鬼主就算是性情恶劣,想要捉弄他,可是他不觉得自己能用一个低声下气的乞求,换来一个神祇的怜悯。
如果换得来,那么神祇就不再是神祇了。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他不能那么轻易地死去,他要和谢窈在一起,要守护他。
鬼主收住了笑容,颇有些冷漠地审视他:“即使是眼看此界崩塌,黎民涂炭?”
谈惊春脑海中回想了许多记忆,那些记忆如同失色阴天,灰蒙蒙的,唯独有一处明黄的色彩斑斓的时候,那是遇到谢窈之后的。
“我不在乎。”
话音落下,谈惊春一顿,意识到什么。
如果此界动乱,黎民涂炭,谢窈本便不是这里的人,她只会更干脆地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谈惊春气息一时走岔,气血上涌,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却被他咬住舌尖,死死压抑住。
鬼主自然是能注意到谈惊春的异常,“哎呀,你别这么瞪人,显得我好像是拆散你们的坏人一样。”
“我这也是职责所在嘛,你多理解理解。”
鬼主离开后,谈惊春意识再次回归,睁开眼眸,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溅在桌面宣纸上,显得格外扎眼。
如若真的此界坍塌,谢窈执意离开这里,共命契的羁绊下,他会死,可是……如果他真的如鬼主所愿,那就真的能够在谢窈心中留下痕迹吗?
谈惊春咬着指节,牙齿嵌入手指,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顺着指节流入掌心手背。
他为什么要这么步步忍让,步步为她思考。
其实……强迫谢窈留在身边,用一些残忍恶毒的手段,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是最简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