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许馥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不过只是隔了一层楼板的距离。
但别人却或许可以直接躺在她身边。
是他没有的资格。
――他听到他们在含混不清的笑。
耳鸣声愈来愈大。
――他听到她娇呼了一声。
在她的喘息声中,那耳鸣声震耳欲聋,终于好像在一个临界值穿过了他的耳膜,然后瞬间,一切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像海潮一样褪去,他像被丢进了真空的塑料袋中,彻底隔绝了一切喧嚣。
万籁俱寂的空白中,陈闻也疲倦地阖上眼睛。
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好。
第22章
许馥今天醒来很早。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 她醒了就睡不着,也莫名有些不想下楼,便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 又把手机摸过来玩。
微信难得安静,除了置顶的工作群外, 最高的便是陈闻也的对话框了。
她点进去。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有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往上滑,他们的对白单调得很, 基本都围绕着吃饭的问题, 像极了那种社畜款式的老夫老妻。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有约】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 有约】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今天降温, 准备打火锅】
【许馥:回】
火锅是很奢侈的进食方式。
在快节奏、高压力的工作节奏之下, 许馥每天下班都觉得像被人痛打了一顿,腰酸背痛, 而心的疲惫更甚。
解压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定时和闺蜜逛街买些衣服珠宝包包、做个新发型, 或泡个新男人,短暂地愉悦刺激;
二是窝在家喝点小酒,看看不动脑子的电视剧,缓慢地消解情绪。
好像在工作以外, 所有的事情仍是在为工作服务的,这些事情让她重新获得一些力量, 从而第二天能够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而其他事情都让她感觉没什么意思,很浪费时间, 也提不起劲来,尤其是参加饭局。
就说火锅――不管怎么样都太耗时了。
吃一顿普通餐, 半个小时怎么也搞定了,火锅一吃就一两个小时,许馥没那个耐心等它慢慢煮熟。
在家如果能边吃边刷剧倒是很好的,但她懒得弄。
点外卖更方便。
但她挺喜欢刷那些博主打火锅的短视频,虽然大部分都是卖锅的,但看着还是挺解眼馋。
陈闻也买了一个纯白色的电煮锅,圆圆的很可爱,看起来很眼熟。
可能博主们推荐的也就那些差不多的几款。
锅支在沙发后的餐桌上,各种食材摆放的整齐,陈闻也看到她回来,便旋开了按钮。
等她换了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的时候,房内已经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许馥不知道那么小的锅,竟然可以让整个空荡的房间变得都暖洋洋。
陈闻也从冰箱拿了瓶果酒给她,许馥笑眯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喝点儿?”
“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陈闻也一边涮肉一边道,“都吃火锅了。”
许馥逗他,“你怎么不喝?”
“我不太会喝酒,”陈闻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拿瓶冰可乐,“没两口就要醉的了。”
许馥想到以前四个大人一起聚餐的时候,他爸爸陈琛好像也是那种体质。
一口酒下去脸整个儿就开始泛红,再喝就要彻底醉的了,当着人面就要赖赖叽叽地和叶灵撒娇,叶灵嫌他丢人,只让他喝可乐。
没想到陈闻也竟也是一个待遇。她觉得有点好笑地勾起唇角,幽幽道,“不喝酒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他。
陈闻也一口酒没喝,也不耽误他耳尖泛起红意。
她边吃饭边继续追她的肥皂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闻也聊天,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陈闻也收拾,她泡个澡就睡觉,睡得都更舒服了些。
……以后可没火锅吃了。
许馥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叹一口气。
不知道他今天搬走了没有?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许馥才磨磨唧唧起床洗漱,走下了楼。
厨房冷冷清清,便笺纸孤零零地放在原位,还是昨天陈闻也夸她的那一张,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回复的缘故,佯装的开心像美妙膨胀的肥皂泡,经不起轻轻一戳。
他搬走了吗?还是只是生气地出了门?
许馥脚步不自觉地往他卧室的方向拐。
卧室门虚虚关了一半,她走到门口,看到陈闻也背对着门的方向,开着一盏台灯,坐在桌前埋头正画着些什么。
卧室书桌朝着窗摆放,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散落着,一阵微风起,纯白的纱帘荡开,从他身子两边拂过。
她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门口,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看来是生气了。许馥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断。
她抱臂倚靠在门框,脚尖轻轻一点,将那门推开得更大了些,只当作是熟稔而不够礼貌的敲门了。
陈闻也的背影完全没动。
笔尖触碰着白纸时“沙沙”作响,那声音流畅连贯,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顿一息。
于是许馥清清嗓子,柔声喊他,带了几分哄人的味道,“……小也。”
陈闻也仍旧毫无反应。
于是她继续哄,像哄小孩一样,“生我的气了?”
陈闻也竟然仍旧毫无反应!
许馥突然感觉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闹什么脾气呢?叫人也不答应。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都说了“不喜欢”,这是她的家,她带男朋友回来也正常吧?
给谁脸看呢?
以为她就很开心吗?
“画什么呢?”许馥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但语气已经冲了些,“叫你也不答应一声?”
好的,很好,还是不理人。
真能耐哈。
“陈闻也,”许馥一字一句咬着念他的名字,几步走上前去,“我是不是在和你说话呢?”
她腾腾地走到他身旁,站在了桌旁边,陈闻也才停了笔,怔怔抬起头来。
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受到了些许惊吓。
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发也比平时凌乱了些,定定地看着她,眸微微睁大,瞳仁纯澈,更多地是迷茫,好像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模样凌乱的时候反而显得动人。
许馥看到那张脸就莫名心软了一点。
她看向那纸,上面画的好像是赛车的草稿,完全看不懂。
许馥对车没什么兴趣,她斟酌着又望过来,问他,“怎么不理我?”
陈闻也怔忡地看向她,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许馥也安静地注视他,等待他开口。
对视良久后,陈闻也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直直地往许馥的方向砸过来。
许馥下意识伸手去接,幸好他反应快,双手迅速撑住了后面的桌子,勉强站稳了,但脑袋还是重重地靠在了她肩上。
这个姿势像是把许馥环在了怀里。
他胸膛剧烈起伏,在她肩上混乱急促地喘息,把许馥吓了一跳,她忙去探他的额头,“怎么了?又烧起来了?”
触感温凉,并没有发烧。
陈闻也仍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平时那么多话,这会儿闹什么脾气?
许馥有点着急地拍他的背,“哪里难受?说话呀。”
陈闻也缓了良久,终于开口。
声音很轻,带着些不确定,“……你在说话吗?”
许馥动作僵住。
他终于站稳了,忍过了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站稳的第一件事,是后退一步,先松开了许馥。
“抱歉,头晕了一下。”他垂下头小声解释,像怕被误会没有分寸。
温暖的怀抱骤然离去,留下许馥睁大双眸呆呆地站在原地,窗户开着,风微凉,却让心都冷得打颤,像空去了一部分。
她开始结结巴巴起来,“我在门口……”
她想说,“我在门口叫你,你没听到吗?”
可她刚开了口就被陈闻也打断了,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正在说话。
“我听不到……”陈闻也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迟疑地又问,“你在说话吗?”
……冷静。
许馥深吸一口气。
许馥,冷静。
可普通的突聋,怎么会两只耳朵都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去医院,要立刻去医院,先把激素打上。
她当机立断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转身拽着他转身就往外走。
陈闻也怔了一下,没有挣脱,乖乖地被她拉住。
他晚上睡不着觉,干脆起床画图。
安静的世界好像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毕竟就连清晨的鸟鸣声都听不见,许馥走到他身边时,他才抬起头,发觉已经到了早上。
许馥的手比他的还凉。
他回握住她的手。
快步走到门口,许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他衣柜里拿外套。
她伸手拿下衣架时,余光瞥到旁边一厚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运动服,手抖了一下,外套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陈闻也先她一步蹲下身去捡起来,套在身上,道,“好了。”
想了想,又道,“我昨天去赛车了,这会儿听不到声音,可能是暂时的。”
“陈闻也,”许馥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大声问,“我这样说话,你一点都听不到吗?”
陈闻也有点费力地蹙起眉,像是在认真地辨认她的唇语。
许馥看着他,突然感觉不能呼吸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颤着唇低低地骂了句脏话,“……草。”
陈闻也眨眨眼睛,好像从她唇瓣张合之中辨认出这句国骂来,问,“你骂我了么,姐姐?”
他忍俊不禁,唇角勾起来,笑容有点痞,“……好像是第一次看你骂脏话。”
“还笑!”许馥怒道,她想到他听不到,说了也白说,转身就急急往外走。
陈闻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仍在身后忍不住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骂人的。毕竟人前永远都是那么优雅,温柔,大方……”
许馥没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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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了厨房,陈闻也又开了口,“今天忘做早饭了。饿不饿?”
许馥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生起气来都有些娇俏的味道,眼尾还有点发红,对他做了个拉链拉起嘴的动作,示意他闭嘴。
陈闻也带着笑意,对她敬了个懒散的礼,示意收到。
许馥嫌他走得慢悠悠,又直接伸手拉了他的手,拽着他往前快步走。
陈闻也立即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松松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许馥第一次把车开得像赛车。
她没有开赛车的水平,只有一颗想要开赛车的心,油门踩得猛,刹车踩得更猛。
几个大急刹车之后,陈闻也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手偷偷摸摸地拽上了副驾上面的扶手,在心中决定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开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次他开这台车的时候,慢得像龟速,许馥甚至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
这次她开这台车的时候,快得像起飞,简直要把他甩出去一样……
……到底谁才是赛车手?
终于一个飞速花式倒库停在了地下车库,轮胎和树脂地面尖锐的摩擦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许馥总算冷静了些,拾捡回了些医生本色。
她应该安抚患者的情绪才是。
这很可能已经不是普通的突聋,凭借她的经验看,或许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极有可能影响到他的职业前景。
而且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他一定很害怕――
准备解下安全带的手突然被他握住了。
今天她主动拉了他两次手,好像教会了他握手似的。
“姐姐,”陈闻也捏了捏许馥冰凉汗湿的手心,轻声哄她,“别怕。”
第23章
“许馥, 你来说。”
陶教授戴着口罩,眉头紧锁地往陈闻也耳内喷麻药,又仔细将棉花塞上。
犀利的眼神望向他身后的许馥, 问,“这个病人, 不是在你家住的吗?住了没?”
“住了。”
“好,你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陶教授换了一边,问,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闷和阵发性耳鸣的?间歇性还是持续性的?”
“……”
“从什么时候开始眩晕的?”
“……”
“他白天都干什么?都去哪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哑巴了?”陶教授处理完, 狠狠一拍桌子,劈头盖脸地训斥, “你是怎么搞的!出现这些症状都有多久了, 你都不当一回事是吧?”
“……对不起。”
“陶医生, ”陈闻也早看他表情不对,但因为口罩的原因, 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话,直到他拍了桌子才确定他正动怒, 动怒的目标好像还不是自己,于是急急道,“对不起。我忍不住去赛车了,骗了许医生。”
“临比赛时间近了, 我压力实在太大了,不去赛车场心里很焦虑……”他眨巴眼睛的模样看起来很无辜, “而且最近我也睡不太好,又怕许医生让我回来住院, 一直瞒着她。都是我的错。”
陶医生深深叹一口气,和许馥道, “……先办住院吧。”
许馥和陈闻也一同出了门,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沟通病情。
赛车手其实是失聪的高危人群。
之前外力创伤已经造成了听力下降,如今则变成了突发性耳聋,发作起来还是非常严重的双侧耳全聋伴眩晕……在临床上甚至找不到具体明确的病因。
麻药要等半个小时才能生效,生效后要先鼓膜穿刺,注射激素。
接下来是高压舱治疗,继续辅以激素治疗,黄金治疗期为十二天,有三分之一的几率能够完全恢复,三分之一的几率能够部分恢复,剩下三分之一的几率,是会永久全聋。
过了黄金治疗期,后面恢复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