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听不到——杨明夜【完结】
时间:2024-01-18 14:35:57

  她对他很满意。
  她竟然对这个聋子,这个残废,很满意。
  妒意炙烤着,陶染缓慢地走近他。
  在走到他身旁时,手不经意地一挥,正好将陈闻也左耳上的助听器打落在地。
  那黑色的助听器跌落在地,被陶染的脚尖轻轻一踢,滚入了银灰色车的底盘之下。
  陈闻也的动作仅是顿了一顿,很快便继续了。
  无所谓。
  他现在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让眼前的这些光斑消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了。
  “哦,不好意思。”陶染的道歉轻飘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应该还能听到我说话吧?”
  “那个要是也碰掉了……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听不到别人说话,可真是麻烦呢。或者,是干脆装作听不到啊?然后一直赖在她家里……你自己都不觉得丢人么?”
  陶染低头望向毫无反应的男人,神情阴鸷,“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仗着自己残疾,在这里缠着她,也会让她很累的。她的性格,拒绝都不好拒绝。你还不明白么?”
  “……她只是可怜你罢了。”
  -
  “叔叔上次给我买的礼物收到了,”许馥笑的天真活泼,不露声色地暗自打量着梁宁坤,“和我妈妈一人一个,母女包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梁宁坤垂下了眸,偷偷松了口气。
  梁语堂哪里会送礼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请教自己的儿子,结果梁宁坤更是不懂。
  “我想给馥馥送个礼物。上次阿茵说得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肯定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梁语堂沉思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轻叩着,问他,“送台车么?还是送套房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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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宁坤:……
  他爸一辈子兢兢业业,比他还低调,什么时候开始出手这么大方,这么……不在乎影响了?
  “我觉得可能会吓到她。”梁宁坤老老实实道,“不需要那么昂贵吧,重要在心意。”
  “你说得对。”梁语堂回过神,习惯性地就发号施令,“你们都是年轻人,那你帮我想想吧。”
  梁语堂一句话,梁宁坤跑断腿。
  他仔细地回忆和许馥见过的这为数不多的几次面,最后在玻璃橱窗外站定了步子。
  璀璨灯光将一切晕染上奢侈的意味,这是平时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而如今却一眼看中了众星捧月般放在最中间,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那只包。
  ……很称她。
  她应该会喜欢昂贵、精致又漂亮的东西。
  明明只是给许馥送礼物,他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再要一个黑色的。”
  仿佛一起送给黎茵,就能压下心中那不安躁动的情绪。
  “下次我请叔叔吃饭,”许馥像刚刚想起来一样,笑道,“我们四个一起。”
  “哦,提醒我了,”梁宁坤避而不答,他抬起了手表看了眼,“上次我还说要请你吃饭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今天中午……
  许馥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
  隔间门大开着,她明明看到黄毛出了门,那人出门时还一步三回头地打量她,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会儿却没有发现陈闻也的身影。
  又跑哪儿去了?
  想躲是吧?
  “……好呀,”她唇角勾着,语气淡淡,转身对梁宁坤道,“走吧。”
  -
  洗车中心附近的餐厅还挺多,外面寒风凛冽,许馥心血来潮选了一家火锅店,进去门了才开始后悔――味道也太浓郁了。
  今天穿的毛呢大衣,里面还有一件薄毛衣,都要染上气味了。
  脚步只顿了片刻,眉毛也只是轻轻蹙起一瞬,就被梁宁坤敏锐地察觉,“怎么了?”
  许馥若无其事地往里走,“没事。”
  ……她说“没事”,还要再问么?
  梁宁坤犹疑之时,她已经走上了前,他还是追上了她的脚步。
  许馥正想套套他的话呢。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毕竟是母亲的感情。
  但如果有一些障碍能够正好被她提前发现并清理掉的话,她是乐意至极的。
  她可不想黎茵和梁语堂的感情刚开始就扎下一根刺。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根刺就会茁壮成长,扎破了那所谓爱情的肥皂泡。
  许馥很看不起爱情。
  当然,爱情是美妙的,这点她相信。
  新鲜感的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沉浸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梦之中。
  尽情地享受就好了。
  然后在发现幻梦即将碎裂之时要学会迅速抽身而出,不要让彩虹般的肥皂泡碎落成尘泥。
  什么“爱能抵抗一切”“爱是灵药”之类的论调,许馥从来是不相信的。
  她亲眼看着父母山盟海誓的爱情一点点蚕食消弭,自以为是的情比金坚,最终被那些不起眼的、曾经以为不是事情的事情,给予了重重一击。
  爱情会捂住人们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未来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荆棘,茫茫然的愉悦起舞,最后睁开眼睛看到一地鲜血时才会发觉痛。
  许馥落了座,顺便接上了刚刚的话题,“这么说来,你也算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对。”梁宁坤道,心里品味着许馥的“也”字。
  这么说来,她也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么?
  她的父亲,黎阿姨的前夫,他也有所耳闻。
  但觉得问出来好像是失礼的事情,于是便没有开口,而是着重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比较开明的个性,从小到大也并没有怎么严厉地管教过我……我也算是野蛮生长的。”
  “那主要就是言传身教了,”许馥忍俊不禁,“在你身上用‘野蛮’这个词也太别扭了。”
  明明就是个非常规矩严谨的人。
  他能干出什么野蛮的、出格的事情么?
  许馥实在想象不到。
  -
  车身经过仔细的处理之后,斑驳光圈消失了,终于重新变回光鲜亮丽。
  陈闻也站起身来,突然身子一晃,支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只戴了一个助听器,听力不平衡,会让人也有眩晕的感觉。
  他撑着墙壁环视了一圈店内。
  哪里还有许馥和梁宁坤的身影?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将左耳上的助听器摘了下来。
  世界从嘈杂恢复平静,无数的声音像潮水一般褪去,陈闻也的心里也变得安静。
  -
  一顿火锅相谈甚欢,聊到两三点才结束,又正好路过了上次的慈善超市,许馥眼尖,注意到门口打了些挺显眼的招牌,人潮也熙攘,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超市是改头换面了么?”一顿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馥调侃地笑道,“梁局。”
  梁宁坤其实不太喜欢在非工作场合被这样称呼,但许馥声音本来就温柔甜美,“梁局”两个字更是带着轻快,让他的心也忍不住轻飘。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看看么?”
  “想。”
  在超市逛了会儿,还又巧遇了鹏鹏爸爸,等梁宁坤把许馥送回洗车中心,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陈闻也不在店里。
  去哪儿了,也不和她说一下?
  又跑了是吧?
  许馥烦躁地钻进车里找到除味剂,对自己狂喷了一通。
  喷着喷着,突然感觉车身好像哪儿有不一样。
  她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跟了她那么久的光圈消失了,车漆好像新出厂一样鲜亮。
  梁生从旁边小跑过来,许馥顺手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却猛地摆起手来,指了指那隔间。
  许馥反应过来,是隔间里的老板亲自动的手。
  她差劲的心情稍微好起来一些,朝梁生笑笑,迈步朝那隔间走去。
  现在才可以真的下班了。
  梁生松了一口气。
  -
  另一只助听器孤零零地被捏在手心把玩,陈闻也懒散地窝在老板椅上,仰头靠着望那天花板。
  他觉得陶染好像说得对。
  话糙理不糙。
  他很平静又理性地思考着,认为许馥确实是可怜他。
  助听器摘下之后,他和那些聋哑人的区别并不大,被叫“聋子”也不稀奇。
  他凭什么在她身边呢?
  这么想来,他好像真的太自私。
  依靠着所谓的病人身份赖在她的家,是其一。
  忽视她屡次逃避的意愿,依然步步紧逼,是其二。
  在知道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硬装作不知道,想要继续保持现状,是其三。
  爱一个人是让对方幸福。
  他以为他早就深谙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心里却这么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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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被人狠狠撕裂了个口子,剜出去了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酸涩和疼痛一阵一阵往上泛,让他觉得连抬起手指都没有力气。
  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比赛可以逆风翻盘,但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还可以如何去努力――
  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上自己,好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视线突然暗了一下。
  陈闻也眯起眼睛,看到居高临下的,熟悉的,美丽的脸。
  -
  行啊,陈闻也。
  敲门也不应。
  “躲什么呢?”许馥的礼貌告急,径自推开了门,喊他的大名,“陈闻也。”
  她看到他的侧脸。
  他好像很疲惫。
  陷在椅子里,全身好像都没有使什么力气,头仰靠在椅上,微低着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方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像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一样。
  哦,又没戴助听器。
  许馥环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视线饶有兴致地从那饱满的额头,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下滑到清晰的下颌线,再到被拉扯开的,弧度几乎完美的喉结形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任她打量,像幅画一样。
  这是一个让人很有欲/望的漂亮男人。
  总算看够了,她缓缓吐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
  因为发现她突如其来的到来,那弧度完美的喉结吞咽了下,纤长睫毛慌张地抖动着,试图掩盖眸中闪着的细碎微光。
  ……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她出门的时候还是全天下最拽的“也哥”呢,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可怜?
  许馥微微蹙了下眉。
  她低头打字给他。
  [助听器呢?]
  他听话地摊开手心,让她看那单独一只黑色的小玩意儿。
  [另一只呢?]
  “在……你的车下。”
  [不小心掉进去了么?]
  “嗯。”
  [怎么不捡出来?]
  “……因为心情很不好,没有力气。”
  [心情为什么不好?]
  他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眼神飘移起来。
  许馥不耐烦了。
  她单手撑上他身旁的桌子,俯下身来,用口型再次逼问他。
  突如其来地靠近,让陈闻也心跳都漏掉一拍。
  他看懂了,她说,“陈闻也,说话。”
  她心情好像很不好。
  一双眉眼淬了冰雪似的,与他直直对视,两人离得极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让他的视线只能怔怔落在她脸上。
  无法逃离,无处可逃,他也不想逃。
  太近了。
  许馥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气息温凉,与他灼热不稳的吐息交缠。
  他视线从她眸上落在了她的唇瓣,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好想吻她。
  他不自觉地仰起头,更靠近了她一点。
  又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堪堪停在了她唇边。
  ……
  他迎上来的瞬间,许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许馥,”他轻声问,“你会结婚么?”
  唇和唇之间离得太近了,他说话都像情人之间的呓语,喃喃语言化成清冽温柔的吐息,柔柔地撩拨着她的心弦。
  许馥睁开眼睛,眯起来望他。
  仗着听不到,他突然有勇气把一切都说出口――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结婚了,我还可以追求你么?”
  “或者只是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可以么?”
  “这样的关系,你可以接受么?”
  “我想当小三呢,”他勾起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更轻松一些,不要给对方太大压力,但声音却都开始发颤,“真的很想。是不是不可以这样?”
  “你愿意么?”他眨眨眼睛,努力克制着泛上来的湿润,声音却变得破碎,“反正我只是个聋子,感觉当小三都赚……”
  神经。神经。神经。
  许馥懒得听了。
  手机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他连珠炮似的疑问。
  她伸手将他手心的助听器夺走,动作堪称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左耳里。
  “想做小三是吧,”她自己说出来这句话,都有些气笑的冲动,“你有什么能耐,展示出来我看看。”
  女人蝶羽般的睫毛遮掩着淡色的眸,视线像挑衅,也像勾引。
  陈闻也突然仰起头来。
  他闭起眼睛,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啵”地很小的一声,柔软温热的唇触上她的,然后迅速抽离了。
  许馥怔住了。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
  但仅是这么短短一瞬,竟然也会让她心跳漏掉一拍,过电般的酥麻弥散到了每个毛孔。
  都怪他闭起眼睛吻上来的时候表情太虔诚。
  也太温柔。
  她望着面前男人的脸颊一点一点漫起了薄红,耳根更是通红,尤其是左耳――
  刚被她不管不顾地塞进去了助听器,此刻红得像要滴血。
  “……可以么?”他在许馥出神的怔愣中轻声道,眸子闪得慌张。
  许馥一时没说话。
  他抿着唇回味着那感受,想了一想,手又极轻地覆在了许馥撑着桌子的手背上,“……其他的,你可以提……什么,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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