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宋嘉荣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只要是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如临大敌。
“你好,请问宋大夫在家吗?”敲了一会儿门的卫臻开口。
“你是?”怀里揣着把匕首的宋嘉荣踌躇且不安的问。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姓卫,我们见过的,是这样的,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猫,但我不会养猫,所以想要问一下你愿不愿意收养它。”卫臻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字一字的往外念。
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送猫,还要自己来送。
“我当然愿意,但是……我担心自己会照顾不好它。”以前她也有一只很可爱的猫儿,那只猫儿是波斯进贡的,毛发蓬松雪白,一对鸳鸯碧眼更是罕见。
她很喜欢那只猫儿,不单单是它可爱,还因为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次宴会,等她找到它的时候,那只向来乖巧的猫儿不知被喂了什么,浑身抽搐,四肢骨折软绵绵得连不起来,眼睛被挖出,舌头也被拔掉,可是在她过来的那一刻,仍是呜呜咽咽着想要让自己抱。
与其让它继续痛苦的挣扎求死,她宁可它死得干脆利落,这样也能少一些痛苦。
“小猫很好养的,你给它剩饭剩菜吃就行。”卫臻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眉头紧皱的卫臻看向泼满脏水,扔上臭鸡蛋烂菜叶子的院门,心想着一定不能让娘娘看见,便道:“宋大夫不用出来开门,我把小猫用篮子装了从墙边递给你。”
不用开门对宋嘉荣来说正求之不得,她听着隔壁院关门的声音响起,墙边传来轻微的小猫叫。
随后一只装在竹篮子里的小奶猫,用一根竹竿钓着送进她的院子,主人还细心的在里面放满了小鱼干。
他不是说不会照顾小猫吗,怎么她看着挺会照顾的。
小奶猫丝毫不怕生,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它反倒见缝插针的抱紧她的手指头,小脑袋拱来拱去。
宋嘉荣的一颗心都跟着软成一片,连日来的痛苦阴霾好像都要被小猫治愈了,正要道谢。
那头先传来说话声,“宋大夫你真的打算任由他们一直泼你脏水,承受着本不属于你的罪名,否认,掠夺过你施舍过的善,最后被他们逼得灰溜溜的离开,在他们以后提起你后,有的永远是臭名吗。”
宋嘉荣怔了一会儿,随后唇角溢出苦笑,“那我能怎么办,我去报官,官又怎么会理我。”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和李邙同时被官差押进去,她一看县令对李邙阿谀谄媚的瞬间,便明白。
李邙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官差为何会来得如此迅速,皆因背后有人罢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又能拿什么去斗。
一墙之隔的裴珩沉默了一下,说,“那你甘心吗,或者说你认吗。”
“我不甘心,我不认,我怎么可能会认!”如果是她做过的事,她认也就罢了,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她认!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凭什么要那么对她。
如果用这种手段迫害她成功,他们以后肯定会用相同的方式迫害一个又一个无辜女子,最后把女子束于高高的铁笼之中,还美其名曰为你好。
裴珩眼中露出赞赏,大拇指转动着白玉板戒,“我听说明日林抚台会来到郦城,宋大夫若有胆量,明日可状告冤情。”
林抚台又被人称为林青天,虽然性格有时候正直,固执得一根筋,却是真正为民谋利,刚正不阿的清臣。
他给她砸开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口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猫儿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反应是躲起来,不是伸出爪子狠狠的挠人。
墙院头的宋嘉荣霎时间眼眶发热,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委屈,害怕,故作坚强在一个陌生人的话中轻而易举的崩溃。
“谢谢你。”谢你明白她不是需要安慰,而是寻找一条生的路,也谢你给她指出了一条明路。
哪怕明知道这条路难走,宋嘉荣依旧选择走下去。
不为自己,也为天底下千千万万和她陷入相同困境的女子。
裴珩听到她的哭声,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自己一直都在,可话转了几道,最后变成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猫还小,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
“我会的。”
夜里,卫臻过来送饭时,站在院中,目光眺望着远处的裴珩忽然问他,“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怎么办。”
卫臻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却知道一个道理,“要是我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我要么放弃,要么强求。”
裴珩思索了下,说,“若她不愿给你强求,你又不愿意放弃,该当如何。”
“看我对那样东西的在意程度,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放弃,那我选择强求,人生本就是瞬息万变的,若是不强求,我担心我会后悔终生。”对于喜欢的东西,卫臻一向是要握在手上才行。
简单的几句对话,突然让纠结了多日的裴珩乌云拨开,茅塞顿开。
与其让别人给她幸福,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
他对她的爱,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爱你,而且是深爱。
哪怕她对自己的爱建立在权势高位上,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只要她愿意。
第42章 以民告官
翌日一大早, 便有人听到有人在衙门击鼓鸣冤。
要知道在小县城里,每天发生得最多的不是你偷了我家的鸡,就是你家猫打了我的狗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击鼓鸣冤。
无论有闲没闲的, 都凑过来瞧个热闹。
穿了件湖绿色棉裙,发挽竹簪的宋嘉荣站在鸣冤鼓前,瘦弱的胳膊举起鼓槌,神色坚毅。
她自然明白普通的步骤是写好状纸上递,由衙役递给师爷过目后再递给县令,最后由县令判定是否受理。
李邙和县令认识,她的状纸写上去也会被压下来, 她的冤情永远都不会得到声张的一天, 她得要一辈子背上这个臭名。
那她就往上告,一层一层的往上告!
她就不相信高山之山没有青天!
今日路过郦城的林青天听到击鼓声,眉头蹙起,“何人在外击鼓鸣冤。”
“一个欺世盗名,假借大夫之名,实际上做着皮肉生意的暗娼罢了。”莫知县听他问起, 额头都吓得冒出一层冷汗,嘴上却是不屑。
他不知道巡抚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还正撞上了有人击鼓鸣冤,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顶上的乌纱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也期盼他最好不要感兴趣。
林青天沉思了一会儿, 大袖一拂, “走, 出去看看。”
等人到后, 围观的百姓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谁都想要来瞧上这个热闹。
林青天没有想到的是,来击鼓鸣冤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见她脸熟,像是曾在哪里见过。
宋嘉荣见到他后,清瘦的脊骨绷紧了两分,垂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咬字清晰,“民女有冤情要告!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还民女一个公正!”
宋嘉荣的冤情还没诉说,急白着脸的莫知县高声冷斥,“你既有冤情要告,可有事先递了状纸,若是递了状纸,为何不等放告日在来!”
一面又对林青天笑得谄媚的说,“大人你不知道此女在郦城里可谓臭名昭著,大人好不容易来郦城一趟,下官倒是让大人看了笑话。”
林青天冷笑,“击鼓鸣冤何时不发生,偏生在本官来的时候发生,你不认为此事过于凑巧。”
他走到宋嘉荣面前,“你有何冤情,不如细细说来,若是冤屈属实,本官定会为你伸张正义。”
宋嘉荣掐着掌心,定了定心神,双手呈上自己所写的状纸,一字一顿――
“民女宋嘉荣,此要一告李邙污蔑民女医术作假,苦学医术多年救治病人是假,实为暗娼。
“二告李邙妄图取代民女所行之善,所获之名。”
“三告刘大花夫妇二人恶意败坏民女名声,意图逼迫民女而死!”
“四告郦城县令与李邙狼狈为奸!不查清真相就私自收押民女,坐实罪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围观的百姓知道她要告官,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连县太爷都给告上了,瞬间倒吸一口寒气。
她这是疯了还是疯了!!!
“刁民!本官在你做出那等不堪的丑事后,没把你赶出郦城已是仁至义尽,你竟还要倒打一耙!你真以为本官不敢对你用刑不成!”莫县令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指使衙役把她乱棍打出去,又想到巡抚大人还在边上,只得气顺了又顺,阴狠一笑。
“你可知道自古民告官得要先受五十大板,你得受了五十大板,才能上告。”
“民女知道,民女不悔!”宋嘉荣知道她做出了选择,就要为选择付出代价。
她不后悔,要是不做才是真的后悔!
何况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开个先河,给后来者出一条路来。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不忍,“宋大夫那么瘦小的一个人,五十大板打下去,人指定得要没了。”
“嘘,你小点声,就不怕被大人听见了,再说了关我们老百姓啥事。”
“我看她肯定是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来咱郦城,特意穿得花枝招展的来攀高枝了,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林青天前面只认为来状告的女子眼熟,心中疑窦丛生又不敢确定,只能先招人到后堂窥视。
倏然冷下一张脸,“你可要知道按大晋律法,凡诬告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
“民女知道!民女所状告之事皆句句属实!”宋嘉荣虽然没有和林青天接触过,但两人曾在御书房外见过几回。
她虽然不清楚他的为人禀性如何,但能得到他的重用,又被百姓称为林青天,说明此人廉洁公正,爱民如子。
她不信林青天,但信他!
“可写了状纸。”林青天又问。
宋嘉荣把写好的状纸双手上递。
莫知县见他们两人直接把仗责五十大板一事揭而不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民若是上告官员,按照本朝律法得要先受五十大板。”
林青天冷声,“自古民告官本就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要是还先受五十大板,岂不是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下官,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莫知县当即吓得双股颤颤,脸儿惨白,仍是固执已见,“但是大人,国法不可废!要是今日不打她板子,以后人人有模学样,大晋国岂不是得要乱套。”
“下官虽然官职低微比不上大人,但也知道国法是一国之根本!”
他此刻竟是要用律例压人,要是林青天强行免了宋嘉荣的板子,就是藐视律例,也藐视当今圣上。
如果真的要打五十大板,恐怕还没到三十大板,宋嘉荣就会一命呜呼。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接过状纸的林青天见上面清楚的写了她在郦城两年多,一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对医术从不敢懈怠半分,突然被一个名叫李邙的男人污蔑她医术造假,把她所开的药方,治好的病人都说是他治好的。
更凭空捏造说她的努力,皆源于背后的大人物为给她抬高身价,甚至把她比为偷人的暗娼。
还有一个是状告刘大花夫妇当众污蔑她偷人,坏她名声,当众对她动手的罪名。
郦城知县明知道李邙狼子野心却选择包庇,任由他陷害良民。
字字血泪,声声泣苦。
“本官虽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莫大人有句话说得对,法不可废。”林青天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把状纸递给莫知县,又怜悯的看着堂下弱不禁风的宋嘉荣。
他自然明白知县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使他有心想要偏袒她,同情她,怜悯她。
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法不可废。
大晋律例为立国之本,她民告官已属逾越,何况还是在非放告日。
接过状纸的莫知县洋洋得意,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坐下,“民妇宋嘉荣以民告官,又没有事先上递状纸,在非放告日击鼓鸣冤,按照大晋律法,需得杖责五十才可伸冤!宋氏,本官问你是认还是不认。”
跪在下堂的宋嘉荣紧咬着牙根,哪怕心生胆怯之意,仍是不曾退缩的昂起头,“民女认以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却不认民女所告之事皆为谣传!”
“好一个不认!”莫知县冷笑,“你既知道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来人,把她给本官带下去。”
她说完,就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拽着宋嘉荣胳膊拉到堂上拖来的长凳上按着,两排的衙役手持廷杖整齐划一的敲着地面,嘴里大喊“威武。”
长凳上还有上个人留下的血迹,因为时间久远化成块块斑驳黑漆,人一靠近还能闻到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坐在明镜高悬下的莫县令朝下属施了个眼色,下属笑得暧昧的离开。
在整个郦城,还是头一次发生民告官的事,苦主还是最近被人当做茶余饭后,提到嘴边都是一脸邪笑的宋嘉荣。
传开后,衙门大门是外面的人挤不进去,就问里头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说不清楚。
现场吵吵闹闹得像个菜市场,要不是有衙役在旁边维持着秩序,恐怕下一秒就会发生践踏事故。
最里面听到要打五十大板后,有人于心不忍的别过脸,“五十大板下去,别说宋大夫一个弱女子了,大男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天可怜见的。”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这是活该,像她这种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就应该浸猪笼!”
“你这人的嘴上能不能积点德,还是今早上吃了马粪那么臭,你是亲眼看见宋大夫偷人,还是住在宋大夫床底下!”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骂道。
无论别人信不信,她春婶子第一个不信她是那种人!
无视外头吵闹,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笑话的宋嘉荣此刻被强硬的按在长凳上,半边脸颊贴着上一个人遗留下来的血迹,她虽然不后悔,但仍是害怕得紧咬着牙根闭上眼。
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可以的,她一定能可以的!
莫知县高喊了一声肃静,随后得意的惊堂木一拍,“来人,上刑!”
这五十大板下去,你别想活着走出县衙的大门!
板子挥起的那一刻,咬得嘴唇发白,留下一圈牙印子的宋嘉荣能感受到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了,偏生又能清晰的感受到板子挥起时带动的风流。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不忍的移开视线,要么用手捂住脸,生怕自己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场景。
板子落下的一瞬间,宋嘉荣认命的闭上眼。
板子距离她仅有半寸距离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然后是一句高声的“且慢!”